《枭事》非牙非鸟

13、十三瑟·往事

　　坐在奇迹程度堪比千年地宫遗迹的密道里，我们三人盘膝坐了个小圈，小圈中央是盏散发着神秘光芒的油灯。
　　梧叶紧挨着我坐着，我眼睁睁看着她把我的衣角用手指绞得皱巴巴的。
　　“其实，要是没有你们，我可能早就死了，”梧叶低声说，“这行为可能也不聪明，我从来都不是个聪明人，可我觉得不能瞒着你们……你们也是，等我说完了，我也想听你们说，除了你们姓名之外的事。”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三人秘密交流会……真够幼稚的。
　　我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和游梓熙一样，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
　　梧叶看了看沉默的我们，神色黯了黯，大概是把我们想象成了坐拥无数秘密的世外高人，而不是被迫给彤天楼做牛做马还不能有半点怨言的长工。

　　“我先跟你们讲讲锦瑟姐姐的事。
　　“锦瑟姐姐生在穷人家，她原本叫陈阿锦，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后来家里太穷了，就把她姐姐卖了，她其实一直都想找到她姐姐。可是后来，家里还是穷得揭不开锅，她的爹娘又动了也把她卖出去的心思，锦瑟姐姐很怕，就偷偷跑到外面哭，不知怎么就碰到了当时也很年幼的衡遇白。
　　“好像是衡遇白给了她好吃的，锦瑟姐姐就问，如果我把自己卖给你，以后你还能给我吃的吗，衡遇白答应了，锦瑟姐姐就把自己卖给了衡遇白，再也没回过家。
　　“之后就是不断地死亡训练，不断地杀人，听和她一起长大的琵琶说，锦瑟姐姐越来的性格挺活泼的，后来却越来越阴郁，”梧叶自嘲一笑，“不过当杀手的人，自然是要变态的。
　　“我是个孤儿，是被锦瑟姐姐捡回彤天楼的，那时的锦瑟姐姐其实已经不怎么讲话了，总是很疲惫的样子，但相处那么久我知道，锦瑟姐姐是个好人，她其实很善良的，一点都不愿意杀人。
　　“锦瑟姐姐其实一直都很喜欢衡遇白，因为衡楼主是第一个对他好的人，哪怕那所谓的好就是给了一点吃的。我想衡遇白肯定是知道的，当时全彤天楼的人都知道，可他偏偏就利用锦瑟姐姐的感情，让她不断为彤天楼做事。”锦瑟说道这，明显露出了怨怼的表情。
　　我却想反驳，既然衡遇白花了钱买了她，那锦瑟就算是为衡遇白死都是应该的，身为一个花钱买来的工具，就应该以做一个又好又快又省事的工具为毕生追求，怎能学正常人去情情爱爱，丢了本分，擅自对主人产生情感原本就是愚蠢的，莫不是还要主人回应她不成。这些小姑娘家啊，真是太不懂事了。
　　看到游公子心有灵犀地看过来对我严厉的眼神，我立刻紧闭着嘴，收起满腹牢骚，乖乖地继续听。

　　“原本就这样下去也没什么，可是后来有一天，衡遇白带回来了一个温柔漂亮的姑娘，是个罪官之女，名叫施柔。那是衡遇白第一次往彤天楼里带回一个不是要训练当杀手的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从没沾过血的柔弱女子。”梧叶继续说道。
　　“那不是……”我突然直起身忍不住接口道。
　　梧叶惊讶地问我：“你认识施柔？”
　　“手无缚鸡之力的从没沾过血的柔弱女子……”我指了指自己，“那不是我吗？”
　　“……”
　　“……”
　　游梓熙伸手一把把我抓到他身边，以防及时阻止我任何突破底线的行为。他看着如遭雷劈的梧叶点点头：“你继续说。”
　　好不容易积蓄起的悲伤气氛荡然无存，梧叶硬着头皮继续说：“锦瑟姐姐觉得那施柔比她美，比她温柔，比她善良，哪里都比她好，衡遇白对他也是极好的，姐姐觉得自惭形秽，后来低落了很久，据说做了很多荒唐事，却越发地引得衡遇白讨厌了。”
　　“那时的彤天楼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只手遮天，有很多敌人，后来彤天楼遇袭，锦瑟受衡遇白之命带着施柔躲在一座宅子里，却不知怎么被发现了，无数敌人涌进了那个院落……
　　梧叶的表情慢慢冷了下来，她低下头，呆呆地看着灯火摇曳的油灯。
　　“衡遇白想办法传了消息进去，没人知道那消息是什么，最后的结果却是，锦瑟为了保护施柔出去，在里面奋战了一天一夜，死在了里面，施柔活了下来。”
　　“锦瑟姐姐其实是为了衡遇白死的。”
　　这句话我算是赞同的。
　　“施柔后来怎么样？”我问道，“怎么现在都没见过她。”
　　“哼，”梧叶冷笑一下，“她在那不久之后就离开了，说是不能接受这种不安定的生活，想过平平安安的普通日子。”
　　小姑娘的身子蜷了起来，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烛光和阴影，“其实锦瑟姐姐对我说过，等我年纪再大一点就把我送出彤天楼，她不希望我做杀手，希望我过平凡的日子。可我最后却没照着她的希望来，还是走上了她的老路……”
　　梧叶在说话的时候，我却在想，这么说衡遇白其实还算可怜，最后一个姑娘都没落到手，要不要把施柔找回来？这样想必衡遇白也不会再盯着我了。
　　“……我要杀了他。”
　　我猛地从这几个字中惊回神，“谁？你要杀谁？”
　　“衡遇白，”梧叶看着我一字一顿道，语气斩钉截铁，仿佛这是她活下去最大的目的，“我做杀手，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手刃衡遇白，为锦瑟姐姐报仇。”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向不多话的游梓熙竟然开口了：“你的剑是锦瑟留给你的？”
　　“……是的。”
　　“那剑上的剑穗呢？”
　　梧叶猛地抬起头。
　　“我观察过，你很喜欢玩那个剑穗，那剑穗很旧了你也一直没换过，”游梓熙不疾不徐地说，“长秋的剑穗和你的一样。”
　　梧叶的脸刷的红了。我在一旁目瞪口呆。
　　等等？长秋？那个寡言少语完全看不出半点特征长相也毫无特征的中年男人？我们家梧叶竟，竟然……喜欢他？
　　我再次没来得及开口，一招之间尽显语言杀伤力的游公子总结了一句，“心底里还是有儿女情怀的人，我从未见过有报仇成功的。”
　　和游公子相处四年，我立即懂了他的意思，他其实是想劝梧叶别报仇了，别让仇恨毁了心中仍存的美好情感，又碍于面子不想直说，还硬要说的极有歧义。
　　我懂，可梧叶显然不懂，而且成功地往反里理解了去，她面色黯了黯，最后嚅吶着说：“长秋他是个好人，我配不上他。”意思是为了报仇那我就牺牲一切吧。
　　我再再次没来得及开口，竟然还是被游梓熙打断了。
　　“我的故事不是什么秘密，其实随意找个名门正派一打听就能听到。”游梓熙淡淡开口。
　　我猛地瞪大了眼睛，见鬼了一样盯着游公子，我自然是知道他故事的，可素来不敢在他面前提，却是从来没想过他会主动提起。
　　对比之下的游公子显得更为镇定，仿佛只是在讲白天里从茶馆里听来的趣闻。
　　“我原本是九游宗的弟子，是宗主朱镇东的关门弟子，也是未来的宗主，我和师父的女儿朱小桥是青梅竹马，似乎小时候定过娃娃亲。”这是第一句话。
　　“然后出了意外，我救了朱小桥，右臂废了，再也拿不起剑，不能再为宗门做事。师父隐瞒了我残废的消息，寻了个由头将我逐出师门。”这是第二句话。
　　“在我等死的时候，有人蹲在我面前，说是她可以医好我的右臂，可以教我左手剑法，代价是要我为她杀人，等到我剑术和以前一样好时就可以离开，我答应了。”这是第三句话。
　　为什么我听到的那么悲伤曲折的故事，到了本尊口里竟然如此剪短干瘪……真让我恨不得替他大说三天三夜，比如他和朱小桥曾是多么的浓情蜜意；比如在那生死时刻他明明可以逃脱，却为了保护武功较弱的朱小桥毫不犹豫地以命相搏；比如朱小桥如何在父亲的谆谆教导下替父亲作证泼了她的救命恩人兼未婚夫好大一盆黑水；比如曾经的游少侠暗恋者几乎能排队排到琉球，最后我看到他的时候，却落魄连乞丐都不如，其中酸甜苦辣，若是编写成话本，不知能哭瞎多少闺阁女子的双眼。
　　“那你现在……”梧叶忍不住问，她自然知道游梓熙说的那个人是我。
　　游公子继续淡若冰霜，“我的右臂有了力气，但依旧用不了剑；那本左手剑法是残本，只有开头。”
　　梧叶震惊地看着的游梓熙，想着他曾经是鼎鼎大名的九游宗继任宗主，现在却是个病秧子手下的三流剑客，顿了一顿，立即仇恨地看向惭愧至极捂着脸的我，显然是被游公子兵不血刃地游说成功，倒戈了。
　　唉……梧叶，你可是不知道，为了当初那三句谎言，这些年我受了多少气啊。其实我也没说谎啊，他的右臂不是有力气了可以做寻常事情了吗，我哪有说过要能医回原来的样子；至于左手剑法，好歹他现在左手会用剑也能杀几个人啊；最后说我是只枭，虽然说的时候不是，但现在不就是吗，咦，现在好像也不算是……
　　“咳咳，我的故事嘛，其实也很简单。”我立刻使出了转移大法，笑眯眯地清了清嗓子。
　　要知道哪怕是对游梓熙，我也没说过自己的来历，所以看起来总是无欲无求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游公子，此时都忍不住认真地听我继续说。
　　唉，说出来的秘密，可就不再是秘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