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事》非牙非鸟

12、十二瑟·辛密

　　衡遇白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没有应声。
　　我笑着也不再说话，只是直接回到客厅里，亲切地坐在陈家妇人边上同她说起来了话。
　　“……说起来我以前同锦瑟的关系是顶顶好的，总是听她说遗憾总是没见着她姐姐，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同她的姐姐见上一面……哎哟，我说婶婶啊，你先别哭，我自然知道做母亲的迫于生计要放弃孩子是件多么痛苦的事，也定是阿花为你们带来了无限福气，瞧瞧你们现在过得多好，嗯嗯，别哭了，这倒是我的罪过了，哎哟，可不是么。”
　　我微笑着安慰着拿手帕擦着眼角哭得半真半假的陈家妇人，最后问道：“其实说不定真能找到你家女儿呢，我说婶婶啊，您仔细想想，你家阿花可有什么明显的特征，比如什么独特的习惯或是疤痕胎记？”
　　“怪癖倒是没有……”陈家妇人努力回忆着，忽然扬高了声调，“我记起来了，我家阿花的左手胳膊弯那，有一朵梅花形的红胎记，不知道这算不算特征啊？”
　　“算，”我抬头对着衡遇白慢慢笑了起来，“……自然算。”

　　等又坐回了马车里，晃悠悠行了一段路，我斯条慢里地卷起了自己左边的衣袖，翻了下手肘，白花花的一条胳膊，别说胎记，连颗痣都看不到。
　　衡楼主今日心情果然很反复，只冷冷地看了一眼，便侧过头去继续沉默。来的时候献殷勤，走的时候却冷脸相对，看似反复无常，但往深处一想，还不都是为了斯人已逝的锦瑟姑娘，便又通透了。
　　“其实如若锦瑟七年前未死，今个儿也该有二十五岁了，”我却突然开了口，“我现在也是二十五岁。”
　　我笑吟吟地抬头望着神色已经渐渐变化的衡遇白，极其找死地开了口：“衡楼主怎么就没想过……我就是锦瑟——”
　　话音未落，就被扼住了喉咙狠狠按在了车厢壁上。

　　大抵是杀气太盛，连车外的马夫都被惊得停止了动作，马车慢慢停了下来。
　　车厢在颠簸着渐渐停住，卡在脖颈间的手却未动分毫。衡遇白眯着眼危险地看着我，语气森冷有如寒冰。自打第一次见面，衡楼主就没有对我不温柔过，所以此刻他的表情比较珍稀，我欣赏了许久。
　　“不要找死。”他如是说。
　　“可衡楼主您哪次看着我的时候，没有想到锦瑟呢？”我学着他微微挑起眉梢，慢悠悠地说。
　　可能模仿地不太成功，我明显在衡遇白眼中看到了恶心而暴戾的表情。
　　衡遇白像是吃了只苍蝇一般收回了手，毫不掩饰眉目间的嫌恶，“……她比你好太多。”
　　我毫不在意地活动了一下脖颈，使出了我沉思已久的必杀技。
　　“所以我还活着，她却死了，可见好人确实不长命。”

　　早晨还一脸依赖地枕着你的腿休憩，此刻就能毫不留情地掐你的脖子，这样翻脸无情的男人竟然也有人喜欢，我真怀疑锦瑟莫不是瞎了狗眼。难怪死在了他手上。
　　被这种人盯上实在是让人寝食难安，虽然我运气不好长了张和锦瑟有些像的脸，但也得想办法拯救自己。这样几个来回，仇恨应该是拉到了极致,眼高于顶的衡遇白这下该对我死心了吧。

　　果不其然，衡遇白的整张脸都冷了下来，然后他突兀地笑了，简直像冰层中兀然绽放的白莲一样让人挪不开眼。
　　我一下又明白过来了，就充这张脸，多少姑娘愿意为这人死去活来只怕还排不上队呢，啧啧啧,珍爱生命远离妖孽。
　　“萧亦瑟……”他将我名字三个字念得极慢，我望着他那仿佛看死人的表情时，忽然大叫不好，心想难道是做过了头，这下是要被一掌拍死了！？
　　我浑身发毛地看着笑得一脸柔情的男子慢慢靠了过来，伸手挑起了我的下巴，长长的发丝滑过我的脸颊。
　　“……我真是小瞧你了。”
　　下一刻，他的唇就压了过来，把我脱口欲出的一个“草”字活生生压了回去。

　　在我被放下马车后，找了个个无人角落整整呆了一个时辰，才险险平复了自己良家闺女遭奸人羞辱的心情，在看着手中的小铜镜反复确定嘴唇已经消肿后，我才硬着头皮走回了院子。
　　彤云低锁着庭院，院子里一大一小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搓着手嘿嘿笑着，厚着脸皮凑上前去，梧叶不愧是认亲娘的，脸没崩一会就扑过来搂着我腰，小脸在怀里蹭来蹭去，说见不着我担心死了。
　　我自然是不会找死意淫到游公子会做出同样动作的，立刻腆着脸道：“游公子小的错了，小的不该久不会来，让您久等。”
　　“我还以为萧小姐是不打算回来了。”
　　立马回忆起车厢里不堪回首的新鲜往事，我立刻噗了出来，喷了玉树凌风的游公子一脸口水。
　　我一边碎碎念着今日莫不是犯了太岁，立刻用袖子为游梓熙擦脸。
　　游公子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最后却没有避开。
　　我立刻顺杆爬地拿捏好了毫不做作的表情，那就是故作压抑自己花痴。
　　虽然这招实在是有些掉身价，游公子明显地露出了更嫌弃的表情，但终归是有用的，看，公子还是大赦了天下。
　　“还不快去净手，饭菜都热了两遍了。”
　　我偷偷摸了摸自己因为接连被嫌弃而低落的小心肝，牵着梧叶的手乖乖去净手了。
　　洗手的时候我侧过头压着声音问梧叶：“你不会看一直没等到我，就把秘密先告诉游梓熙了吧？”一个照面就暴露了自己的八卦嘴脸。
　　梧叶小姑娘被我噎了一下，过了一会才说没有。

　　吃饭的时候，我照顾梧叶的小身板，往她碗里多夹了几块排骨，结果小姑娘就趁我不注意张着油兮兮的嘴就往我脸上吧唧一下。
　　我脑子里电光火石之间也不知闪过了些什么，乱成一团，嗡嗡作响。我立刻一把就把梧叶推开，还好本就没什么力气，让我过激的动作没造成什么过激的后果。
　　梧叶愣愣地看着我，游梓熙也停下了动作。
　　我面无表情道：“油死了，不准亲。”
　　梧叶小姑娘立刻委屈地吃不下饭，拿着筷子在碗里拨弄着，就是不吃东西。我只好把脸凑过去又让她亲了一口，梧叶一个转眼就换上了欢天喜地的表情，吃的那叫一个开心。
　　我不知其它两人情况如何，只知道我肯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一顿饭味同嚼蜡，就盼着快点吃完，然后听秘密……
　　一顿饭终了，梧叶却要把我们带到她屋里。
　　出院子的时候我抬头望了一眼。天上布满寒霜，天外有月，遥照着寂寂千山和烛光人家。

　　除开为了公事，这应当是几年间游公子第一次进除我之外的女子闺房吧，我好奇地挪眼向游梓熙看去，结果人家目不斜视，注意到我猥琐的目光，面目表情地看过来，我立即目不斜视地跟着梧叶进了里屋。
　　梧叶仔细地四处听了听动静，又趴到窗户边上，从缝里极严密地向外扫视一圈，最后才回来，像房里墙壁上挂着一幅画走去。
　　那画上是一派盛筵景象，宾客间觥筹交错，把酒言欢，有乐师在击鼓奏乐，又有美貌舞女在红毯上起舞，衣袂翩跹。
　　梧叶却把手按向了一个角落。
　　画卷的小小角落里，重重帷幕后，有一个老妇人的身影，颇显老态的妇人没有资格同那些年轻貌美的乐师同位席中，只能在幕后奏着乐器，那乐器有二十五根弦。
　　是瑟。
　　梧叶把手按在了那具瑟上。
　　没有我想象中天摇地动宝光乍现，或者我们三人脚下的地面突然抽空我们落一个神秘洞穴，等等话本里常说的主角们常有的奇遇。什么都没发生。
　　我和游梓熙都看向梧叶，因为都这季节了，画上自然是没有什么蚊子等着被她捏死。
　　梧叶有走向自己的衣柜，拨开自己的衣物，借着黯淡的烛光，我看到衣柜原本贴墙的那块木板已经没有了，原本的墙面，已变成了一个个黑黢黢的入口。
　　梧叶回头看着我们，我竟没发现她什么时候红了眼眶。
　　她原本有些稚嫩的声音此刻却是极严肃的。
　　“我不知道你们是从哪里听说了锦瑟姐姐的故事，应该觉得她挺蠢笨的。”
　　“锦瑟姐姐其实很聪明，她还在彤天楼的时候，觉得天天待在潋阁里太无趣，就在我房里通了这条密道，直达彤天楼外，方便她出去散心放松。”
　　“这条密道，现在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饶是素来淡定如游梓熙，此刻都忍不住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其实这机关也不算太精巧，我带着游梓熙几年来什么样的人没杀过，种种匪夷所思的机关创意,比这按画上的一点要来的让人震撼的多。
　　可是，没有一具机关是在彤天楼里，在一群最容易发现蛛丝马迹并且侦破机关的人群聚所在，在衡遇白的眼皮子底下。
　　我不知道锦瑟怎样做到的，我只知道，把三个我摞起来都做不到。
　　这已经能算是个天大的秘密。可我知道这不算完。

作者有话说

　　其实接吻的桥段原本不在计划内，然后不知怎么就哗的——侧漏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