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事》非牙非鸟

11、十一瑟·阿姊

　　鉴于这段奇妙的艳遇是以衡楼主被我腹中期待午膳的咕咕声响而惊退，我觉得这段以败笔告终的经历还是别拿出去丢人了，回到院子后，也只跟游公子说是出去闲逛了，他也没多问。
　　在吃过饭后，我在院子里勤劳地走路，既有健胃消食之用，又有锻炼身体之能，实在是英明非常，只有不识相的游梓熙对我明明早能走路还非要以轮椅代步的懒惰之举表示非常不屑，还顶顶煞风景地再度端出一碗墨水般浓黑的苦药，即使之后递上两枚蜜饯也没让我的脸色好上几分。
　　原本以为这么这一个下午就这么过去了，结果极少见到的左使长秋大人竟然前来拜访，并且颇为尊敬地转述说衡楼主邀我一见。

　　我心里立刻咯噔一下。为上午没把衡楼主温柔而粗暴地推开而悔青了肠子。
　　游公子紧盯着我微变的神色，眯起了眼睛，却没多说话，只像无事一样拿着我喝过的药碗去洗了。
　　我想着那衡楼主一看就是体贴下人的表面功夫做得极好的人，我不坐轮椅去应该能早些回来，所以果断地跟着长秋步行而去。
　　我本以为要去彤天楼里真正的彤天楼，也就是衡遇白办公的地方，却不想被带了彤天楼外，唔，这里的彤天楼指的是一个范围。
　　大门外停着马车，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掀开车帘，里面正露出衡遇白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假笑的脸，他温文尔雅地开口道：“萧姑娘，麻烦了。”
　　嘴里说麻烦说的好听，但那请我上车的手势可是没有半分犹豫，我咬了咬牙，告诉自己不要意淫，于是只能十分不情愿地上了车。
　　等我坐定，车帘一放下，车就动了，却不知驶往何处。
　　车里只有我和老神在在显得笑容极为风骚的衡遇白，孤男寡女，空间狭小，此刻简直比我第一次误撞了游梓熙洗澡还要尴尬。
　　我眼观鼻鼻观心地坐了好久,只觉得要立地成佛得道高升,就在此刻,衡遇白递来一个小盒子，“……要不吃着解解闷？”
　　我低头一看，是包剥了壳的香瓜子，我又在一个倏忽间回到人间还了俗，立刻接了过来。
　　还好路途不算遥远，至少在我刚吃完瓜子后就到了，除去一路上衡遇白的笑有些意味不明让人有些不舒坦。
　　在我“被”体贴的衡楼主扶下了车后，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告诉自己其实我心情不错。
　　抬起眼，发现只是个寻常宅院。

　　我跟着衡遇白进了院子，发现者寻常宅院里住着一户看似也很寻常的人家。
　　一对两鬓斑白的老夫妇，一个文质彬彬的少年，一个家仆似的老妇人，至少我没看出什么问题。
　　这家人或许知道衡遇白是个很厉害的人，一看衡楼主走了进来，纷纷都放下手中的差事前来唯唯诺诺地问好，那眉目间的谄媚与好奇让我知道他们应当确实是普通人家，也是不知道衡遇白的真实身份的，不然早就吓破了胆哪还敢凑过来讲话。
　　此刻的衡遇白和平时一般假惺惺温文尔雅，先是慰问了老夫妇的身体状况，又问候了少年的学业状况，看到那些人望着我的好奇神情，便说是他的一个朋友，于是这家人就都默契地点了点头，暧昧地看着我上前来同我攀话，我含着一口咬碎了的后槽牙笑盈盈地一一应过，没有遗漏那对老夫妇脸上明显失望的表情。
　　最后，衡楼主带着我在这户人家喝了好几杯粗茶，在喝得我一脸茶色几乎要去如厕之际，我都没从这些家常至极的谈话中听出哪怕丁点眉目。
　　我看着坐在一旁的少年面上犹豫了好久，最后握紧了拳头还是开了头，我心里就知道好戏来了，立刻坐直了身子竖起耳朵，同时细密观察起屋内人的表情。

　　“这个……衡大人，些许年都不见阿姊，敢问阿姊近况如何？”少年怯怯地望着衡遇白问道。
　　衡遇白还没开口，那对夫妇却突然变了脸色，妇人狠狠瞪了自家儿子一眼，立即又堆上一脸的笑容对衡遇白说：“我家这小崽子太不懂事，衡大人勿怪啊，我家阿锦想来是为大人做事太忙了，回不了家也是正常的——”
　　“可忙什么能忙到七年都不回家？就几封信能说明——”
　　“阿绣！”姓陈的老人也彻底变了脸色，对着儿子叱道，“回屋去！”
　　少年也红着脖子站了起来，张嘴还想讲话，他爹却扬起拐杖说“再讲话我就打断你的腿看你怎么去赴考”，少年红了眼眶，咬着牙转身进屋了。
　　陈家妇人又开始道起了歉：“唉……这衡大人，萧小姐，竖子家教不严，在这闹了笑话，两位贵人莫怪莫怪……”
　　衡遇白微笑着点了点头，我却看着这笑意分明冷了下来。
　　一个七年没有回家的姑娘，即使是嫁人了，也顶多是两三年，却绝没有七年不回娘家的理由——除非她死了，而那所谓的几封家书也是杜撰罢了。这么明显的事实，连那年幼懦弱的少年都看得清清白白，忍不住发了文，而她的亲生父母却不闻不问，欲盖弥彰。
　　倒是有些意思，我微微笑了一下，低头又喝了口茶，脸色一变，摸了摸肚子，果断尿遁了。

　　等从茅房里出来，也不想就这么赶回去听那些无趣的盐茶之事，所以干脆在小院子乱转，一个转身，却差点撞到身后人。
　　我立刻堆起了恭敬的笑容：“……衡楼主好。”
　　衡遇白低头看着我，微挑着眉梢：“怎么不进去？”
　　我犹豫了一下，想着为了不必要的事情像聪明人撒谎可不是件聪明事，于是坦诚道：“……有些无聊。”
　　衡遇白笑了笑，又问：“方才陈家少年被赶进屋时，我看到你笑了？”
　　我道：“因为他姐姐这事有猫腻十分明显，她亲生父母却佯装不知，还想欺骗你，我便觉得有些可笑。”
　　衡遇白又问：“你觉得猫腻是什么？”
　　“他姐姐早就死了。”我冷静地回答道。
　　衡遇白沉默了一会，定定地看着我，当然自从我知道我和一个人长得很像，我想就算衡遇白再俊美，也没有姑娘愿意被当一个替代品一般看着。
　　“你觉得他姐姐……是谁？”衡遇白最后问道。
　　“首先，我猜她应当是彤天楼的杀手，其次——”我看着衡遇白开始冷下来的眼神，立即放弃了忽悠，“……锦瑟，我的第一反应是锦瑟。”
　　之前我打听锦瑟八卦的事情肯定是瞒不住的，而衡遇白在锦瑟祭日这一天带我到一个家中女儿七年不归的人家，我有充足的依据这样推论，撒谎很没有意义。
　　在听到“锦瑟”这两个字时，我明显看到衡遇白的眼神暗了暗，让我莫名想起他上午在那个荒芜院子里疯狂的剑。我一下明白了过来，那院子名叫“无端”，锦瑟无端五十弦，应当就是锦瑟之前居住的院子了。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头顶传来的衡遇白没什么情绪的声音：“陈家其实有三个孩子，一个陈阿锦，一个陈阿绣，还有一个最大的女儿叫陈阿花，在他们穷的无力度日时卖给了牙婆子。”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衡遇白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个，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光，然后我慢慢抬起头，冷笑起来。

　　“原来衡楼主以为我是陈阿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