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途》秋月无恒

2、知己

　　等他再次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张开了眼睛，一阵剧痛向他无情的地袭来，这让饱经战争，受伤无数的比夏也差点再次晕了过去。不过，比夏是那样骄傲的人，他会为了厌倦而放弃自己的生命，却不会任由自己被疼痛打倒。

　　他满头冷汗地稳定着心神，不让自己的意志被黑暗吞噬。这时，眼前的一切渐渐地清晰了，他看见自己在一艘飞船上。这是一艘很破旧的，很简单的飞船，怕前身就是那种星际航程中最为常见的运输舰。他想坐起身来，疼痛阻止了他。

　　这时，远方响起了声响，似乎有人匆匆往这个房间走来。比夏心里一惊，他很有些戒备。“是什么人呢,竟然能从那么近的爆炸中救出自己来？他想做什么，想用自己去威胁帝国么？”他心里暗暗盘算着，自己现在没有什么反抗之力，无论怎样，都只能随机应变了。

　　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危险且微妙的时刻，比夏的心里，除了淡淡的忧虑，竟然只剩兴奋。多年前那面对敌手的豪情壮志，似乎一下子回到了这个年轻的帝国元帅上。

　　在那人推开门的一刹那，他闭上了眼睛，稳定了呼吸。那人似乎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走上前来，拿着一块温暖的湿毛巾，擦拭着他的汗。那人的动作轻柔，似乎是害怕惊醒了他。比夏缓缓地睁开眼，看着眼前这张平淡无奇的脸：“你是谁？”

　　那张脸真的很普通，只有一双眼睛黝黑明亮，见他张开眼，那人猛然收回了眼底的复杂情感，变得淡漠起来：“我只是一个商人而已。”

　　他的口音略重，带着悦耳的铿锵，比夏微微眯了眯眼：“阁下是联盟的人？”

　　那人微微笑了起来：“曾经算是吧，现在已经不是了，”他含着深意地看了比夏一眼，眼底毫无笑意，“在这里好好养伤吧……元帅阁下。”

　　比夏挑眉，他听出这人语气中的淡淡嘲讽来：“那么，你是准备软禁我么？”

　　那人似乎有些失笑：“哦，不，当然不。我只是想治好你的伤，你有离开的自由。”说罢，他拿着毛巾，施施然地离开了。

　　比夏躺在床上，却没有愤怒的感觉，他能感觉到,那人对他没有恶意，只是，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在晚餐的时刻，在比夏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那人将碗中鲜美的粥，一点一点喂进他的口里，他的表情万分不耐，手上动作却万分轻柔。比夏有些怔怔地看着他，在他三十几年的辉煌生命里，似乎还没有虚弱到这样的时刻。他的人生中充满了仰慕者，那些人赖他保护，比他弱小，是他的子民，他们尊他为尊为神，认为他高高在上，无坚不摧，从没有软弱的时候。可是……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瓢泼的大雨中，那样一把小小的伞，那一个柔弱的，红发的，温柔的女孩心疼的脸……那是他一生中极少的温柔了。

　　比夏的眼前渐渐模糊，眼前的这人似乎幻化成那个温柔的少女，正对着他微微笑着，羞涩而又柔弱。“你在做什么？”那人的话将他给惊醒。比夏看着自己的手用力地握着那人的胳膊，另一只手半拥着他，似乎想把他拥进怀里。比夏惊了一跳，他没想到自己的意志弱到了这样的地步。他愣怔着抬头看向那人，却发现那人正在深深地看着他，眼光相对，两个人都愣住了。

　　这段时间，在那人精心的照料之下，比夏渐渐地好了起来。他渐渐知道了一些外界的消息，知道帝国方面认定他已经丧生，给他举办了隆重地葬礼，他的妻子亲自给他定了墓志铭：像风一样自由。

　　比夏在心中笑着想：其实自己所做的一切，无论是叛变夺权，还是征战星海，还是弃权而去，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遵从本心而已。所以，无论做了什么，他都没有后悔过。

　　那天晚上，他拿了一瓶酒，淡淡地品着，他想要倾诉了。在这样一个夜晚里，他在深思着自己的一生。他很清楚，这一辈子，最最了解他的人，不是他的部下们，不是他的妻子，不是他的叔父，甚至不是那个在他生命中留下深刻痕迹的红发少女，而是那个，早早地离他远去的海因。因为，他们才是真正站在同一个平面上，直视着对方的人。他们，其实是多么的多么的相似呀。

　　那人似乎在门口看了他很久，直到比夏喝醉了，才走进来，就坐在他的对面，深深地看着他。比夏迷蒙着双眼，刻骨的寂寞和苦闷淹没了这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他似乎没有看清眼前的是谁，只是抓着他的手，喃喃地道：“海因，算你厉害，你不仅毁了我的军队，你也毁了我。你知道吗？在空空荡荡的宫殿，下面都是尊敬我的人，可是，没有人真正理解我。其实我们是可以做很好的朋友，兄弟的……”

　　比夏向他叙述了当初狄士雷利的向往，尊敬和渴望，甚至讲了那个红发少女，这个原本在他心中是禁忌的话题。他说到自己在弃位离开前，看着那个叛逆神将的画像，眼里闪过的自豪和倔强。

　　比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醒着，因为真正清醒着的他，向来是稳定而自持的，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这般的倾诉过。但是他也很清醒，不知道为什么，他认为，面前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却似乎能理解他所说的。

　　那人待他如同朋友，没有对他的高高在上的仰慕，也没有因为他的落魄而心生鄙夷，甚至有时候，比夏会在心中期望，自己能得到一个真正的知己。

　　就比如这个时候，那人听着他的讲述，并没有插话，而是淡淡的听着，有时候微微诧异，有时候微微扬眉，这些表情比夏都看在眼里，让他珍惜。最后，那人看着似乎醉透了，再也说不出什么的比夏，似乎暗暗地叹了口气：“算是服了你了，我的元帅阁下。”

　　那人走上前来，轻轻地拥在他的身上：“如果你觉得世上再也没有你活下去的理由，我可以做这个理由。不管你信不信，我也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