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王小予

45、苏小其（2）一起活下去

　　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飘忽，“苏小其的血型很普通，但是他血液里铁的含量比常人高出两倍。这也就意味着，无论找多少个人，手术成功率多高，苏小其都没法进行这个手术”，顾遥光看着我，“那之后，苏晋就一直在找合适的人。跟苏小其有一样的血液却还能正常存活的人。”

　　事实比我想的要复杂的多，我看着顾遥光的眼睛，好久好久才愣愣的开口，“是我？”

　　顾遥光转头，好像不忍心看我，最后低声开口，“嗯。”

　　“所以苏晋找我做家教，是因为我能救小其？”我手指颤抖着指向自己，不敢相信的问道。

　　顾遥光看着我，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轻轻点头。

　　我盯着他的眼睛，视线开始模糊，一个个零碎的画面在我眼前闪过。

　　我还读大学时，坐在车里偶然见证了我人生最失落的时刻、然后又离去的苏晋；我刚刚工作时，温和微笑请我去做家教、忙前忙后替我找房子的苏晋；我蹲在警局里，放下工作、第一时间赶来救我的苏晋。

　　现在看来，是不是每一幕都冠上了别的目的？

　　我鼻子酸酸的，眼睛却干的发涩，哭不出来。

　　苏晋，我总以为命运如此眷顾。

　　从江重光到许知行，再到你。我这一路走来，总有人细心照顾，温暖对待。我甚至觉得那段没钱、没房子、没人陪的日子我能熬过来都是因为有你在。我从没说过感谢，内心却一刻都不曾忘却，我把小其当成儿子对待，把你们当成家人。

　　直到今天，现实一巴掌打在我脸上。帮我的人是你，利用我的人也是你。

　　苏晋啊苏晋，你说明晃晃的太阳下面，为什么有这么阴险的算计呢……

　　“我不想撒谎”，顾遥光看着我难看的脸，苦涩开口，“我是个律师，为了我觉得值得的事，我甚至在法庭上撒过谎，可我不想骗你。苏晋从没放弃过救小其。也是因为他，你才会每年都在中心医院做体检。不止你，H市大小公司的员工、领导，附近所有学校的学生、老师，几乎都在中心医院做过体检。我没问过苏晋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做到这些，但我想，这是他唯一的办法。”

　　顾遥光停下来，叹了一口气，“直到两年前，他在体检报告中发现了你。”

　　我看着他，想起我问苏晋他们院长和我们校长关系的时候，他一脸无辜的神情，苏晋是不是学过表演？

　　我没有力气再去惊讶或气愤，平和开口，“然后呢？”

　　“那时候，小其的病还很稳定，所以苏晋是真的想让你先去带小其，他还在找其他的人，陆予也在帮忙。苏晋始终希望能找到别人，一个原因是你自己很难承受那么大的失血量，还有一个原因是，相处越久，他越觉得，你太像曲宛了。”

　　顾遥光看着我，好像想起了什么，“尤其是你跟小其的班主任打起来之后，苏晋更犹豫了。你不知道，其实苏小其单座，还有他不与同学交往，都是苏晋交代的。同龄的男孩子难免打闹，苏小其身上的任何一个伤口都有可能带来苏晋无法弥补的后果。”

　　我觉得嗓子有点儿苦涩，想着自己为了所谓的公平、为了苏小其能和别人一样的成长跟他班主任撕扯在一起的样子，想起自己这辈子第一次打架蹲在警局里的狼狈，这些在苏晋眼里会是怎样的笑话？

　　我冷笑，“我是不是该谢谢苏晋为我着想？还是该谢谢我爸妈把我培养的像曲宛？”

　　“杨幼伽你别这么说”，顾遥光有些为难的看着我，“你知道苏晋不是那样的人。他眼睁睁看着曲宛一路走来，甚至最后在他面前残忍的死去。如果他能早点给曲宛一些安慰或回应，或许今天的一切都会不同。这么多年来，苏晋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他从来没有原谅过自己。当年他救不了曲宛，我不知道如果再救不了小其，他还能不能撑下去。”

　　他顿了顿，继续开口，“遇见你之前，苏晋也发现了一个男人与小其的血型相符。他得了脑癌，活不长了，苏晋跟他的家人协商换血的事情。可那家人特别传统，认为人死没有全尸不吉利，不肯同意。苏晋跪下求他们，让他们救小其一命，可还是不行。趁那个人还有一口气，能换血的时候，苏晋溜进病房想把人偷走，私下为小其做手术。最后被陆予发现，我们两把他拦下来了。”

　　不知道是街上的灯光还是什么原因，顾遥光的眼眶有些泛红，“你没看见那天晚上的苏晋。他蹲在医院的走廊上，双眼空洞，说不出话。最后看着我和陆予，那么大一个男人，竟然流下了眼泪。他说错过这次机会，不知道小其能不能撑到下一个人的出现。他的声音都在颤抖，我和陆予什么都说不出来，三个人靠着墙抽了一夜的烟。”

　　顾遥光看着面无表情的我，“如果是别人的话，苏晋早就开口了。可那个人偏偏是你，跟曲宛很像的你。苏晋爱上了你，让你冒险去救苏小其，对他而言，跟再次失去曲宛没什么区别。”

　　“小其的病越来越严重，他根本没在苏晋的爷爷家”，顾遥光伸手指了指对面，“他现在就躺在中心医院的加护病房里，我们说话的每一秒，都是在倒数他的生命。苏晋去了英国，他还在找其他的办法。你一个人给小其换血会很危险，但是他还小，如果手术成功的话，应该能救活，而你也并不会有事。但苏晋发现你贫血，他不敢拿你冒险。”

　　我摇头，平静开口，“你错了，顾遥光”，我喝了一口早已经凉透的咖啡，其实也没有那么苦，“苏晋他不爱我，他只是在我身上看到了曲宛。他对苏小其的爱本就来自于曲宛，现在对他而言却要用曲宛来交换苏小其，他自然会犹豫。”

　　我自嘲的笑，“我同情曲宛，但我不是她，我也不像她。如果苏晋是因为我跟曲宛的相似而打消用我的命来换苏小其活下去的念头，那么我认为如果曲宛还活着的话，她会高兴，而我一点儿都没觉得感激他。而且你得承认苏晋最开始就是有目的的接近我，他的目的甚至是我杨幼伽的命。我这个人这辈子最怕死了，活下去是我人生唯一的追求。顾遥光，我活的很简单，对我好的人我就对他更好；不是真心对我的人，我不想理。”

　　“随便你怎么想”，顾遥光还是笑，酒窝更深，“可是你来了就代表你想帮小其，不是么？”

　　我盯着他，摸摸耳垂，“是不是律师都这么厉害？”

　　“我是特别厉害的”，他冲我眨眨眼睛，狡黠的笑。

　　我却笑不出来，“我没你想的那么聪明，我只是隐约觉得苏小其的身体并不健康。比方说苏晋不让他吃很多东西；苏晋那么宠苏小其，却从来不愿意带他出去玩；苏晋不过刚入行几年，就算他再优秀，也没有理由忙的成天见不到人。更何况，连我都能感到苏小其对他的重要性，那么我想，能让他忙的连苏小其都没时间照顾的唯一理由，就是苏小其本身，他在为苏小其忙。而他是个大夫，我再傻，也能猜到些什么。”

　　我想起什么，朝顾遥光开口，“有一天，我在书架上给苏小其找书，却翻出了一份我的体检报告复印件。我没傻到认为苏晋爱我爱到连这个都要复印下来留作纪念，所以我想，苏小其的病，或许跟我有关系。”

　　顾遥光看着我，并不说话。

　　觉得有些难受，我揉揉眼睛继续说，“如果是之前的话，苏晋跟我说，我会考虑。但那时也发生了一些别的事”，我想起江重光的脸，使劲眨眨眼睛，“虽然不是很清楚，但如果轻易能解决的话，苏晋早就跟我开口了，不是么？”

　　“我是个特别自私的小市民，我没那么大能力，我只想过我自己的生活。”我抬头看他，眼眶还是微微湿润，声音哽咽，“顾遥光，我可能快要结婚了。”

　　他并没意识到我会说这个，舔了舔嘴唇，眼神有些发愣，迟钝开口，“后来呢？为什么改变主意了？”

　　好久好久，久到顾遥光以为我不会回答，甚至久到我自己都以为我不会回答的时候，我低声开口。

　　“因为爱他啊”，我冲顾遥光笑，笑出了眼泪，“你知道么？我追他的时间比曲宛追苏晋还要久。他是很好很好的人，从决定喜欢他的那天起，我就开始改变自己。我很努力，不管多累都不愿意放弃，我想慢慢变成能配上他的模样。前一段时间我带他回家了，走得越近我越心虚。我明明知道或许苏小其需要我，却装聋作哑。这样的我，连自己都不爱，又怎么配去爱别人？”

　　我声音嘶哑，并不等顾遥光回答，“所以我来找你了，可是顾遥光，我没想到苏小其需要的是我的命”，眼泪淌了一脸，我却皱着眉头朝顾遥光笑，“你知道么？我后悔了……”

　　“杨幼伽你别这样”，顾遥光有些无措，“没有人逼你。”

　　我低头，眼泪砸到地板上，“没人逼我？”

　　不等顾遥光回答，我看着窗外步履匆匆的男女，自顾自的开口，“也许像你说的，苏晋在我身上看到了曲宛，也许他真的爱上我了，不管为什么，他始终没向我开口。可你顾遥光，还有陆予，你们都希望我能救苏小其，不是么？你真的是个很厉害的律师，上次我仅仅因为那个老女人骂了苏小其就跟她打起来时，你就知道我不忍心看着苏小其在病床上躺着等死，所以你一开口就给我讲曲宛的故事，不是么？你那么聪明，早在我给你打电话时，你就猜到了我的用意，不是么？”我紧紧盯着顾遥光，一字一句，清楚的说道。

　　顾遥光并没躲闪我的目光，他皱了皱眉，酒窝更深，“杨幼伽，曲宛的事并不是我杜撰的，我甚至觉得我所讲的，远没有事实来的惨烈。我是个律师，我觉得你有权知道所有的事实真相，然后再做判断。至于你和小其对我而言，自然是小其更重要。但我不是变态，我虽然想救小其，但从来不是以牺牲任何人性命为代价，就连当初那个命不久矣的脑癌患者我跟陆予都没同意，更何况你？”

　　他递给我一张纸巾，轻轻叹气，“苏晋他，活的很累。”

　　我盯着那张纸，直到眼睛发酸，也没有接。

　　“我先回去了”，我站起来，转身想走。

　　想了想又回头，“顾遥光？”

　　“嗯？”他抬头轻轻地朝我笑，像第一次见面一样。

　　我也微笑，轻声开口，“我，不怪苏晋。”

　　泪水落在枕头上，我闭上眼睛。

　　苏小其，希望我们能一起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