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王小予

26、长得帅铲屎也帅

　　我看着屏幕不断闪烁的手机，眉毛快皱成了毛毛虫。

　　江小浅笑出声，“杨幼伽，你拿的是手机还是炸弹啊？”

　　我瞪她一眼，无奈叹气。

　　如果没猜错的话，我妈又想让我去相亲了。

　　自从回家过完年到现在，她已经给我介绍过四个相亲对象了。

　　第一个是个工程师，看起来精神挺正常的，其实精神也很正常。只是联系过几次我才知道，他离过婚，孩子都六岁了。

　　第二个是个律师。长得一表人才，说话也很有分寸，但一顿饭没吃完，就跟我求婚了。

　　我被吓到了。没想到这辈子第一次被求婚竟然来自于一个认识还不到一顿饭时间的相亲对象。

　　他说，他没什么感情观念，只是年龄到了，家里催促。他说，只要看着不碍眼，能一起过，能给他家传宗接代就够了。他还说，让我把工作辞了，以后专心在家操持家务，他会养我。

　　我哭笑不得。

　　老娘念了这么多年书不是为了给你当生孩子的工具的啊。

　　你喜欢我么就跟我求婚？

　　他笑，好像我说了一个笑话一样，这年头喜欢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钱花？你太天真了。

　　我摇摇头，你走吧，我不孕不育。

　　他很惊讶，看着我，想说什么，又放弃了，转身离去。

　　那天晚上回到家，我抱着被子哭了好久，最后带着泪水沉沉睡去。

　　毕业快三年了，我已经记不清参加过多少场婚礼了。

　　年底的时候，上官含也结婚了。

　　她穿着婚纱跟我说，伽伽，我不知道你在等什么，你都多大了，女人真正的青春不就那么几年么？苏晋对你有意思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在犹豫什么？你别告诉我你还想着江重光？你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别做那些没谱的梦了。当初我们这些同学里不就你天天嚷嚷着一毕业就要结婚么？现在呢？差不多就剩你了。你要是不想将来相个亲，吃顿饭，就回去给人生孩子就好好跟苏晋处着，别说我没提醒你。

　　我苦笑，我没做梦，我跟苏晋不合适。

　　她看着我，半晌，摇摇头，不再劝我。

　　我看着台上的上官含，因为眼睛里有泪水，所以显的更亮。

　　她那么好看，像一个天使一样。

　　上官含是那么骄傲的人，年轻时的她扎着马尾，一脸自信的跟我说，我将来一定要嫁一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如果找不到的话，就嫁一个最有钱的。

　　她从来都活的那么有条不紊。

　　上大学，毕业，找工作，嫁人。

　　如今她实现了她的愿望，她的丈夫爱她，宠她，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同时，他也很有钱。

　　可我始终没开口问上官含，那你呢？你爱他么？

　　就像我的很多同学，她们都嫁人了，甚至有些孩子都会走路了。

　　她们看起来很幸福。

　　我不敢问她们，不敢跟她们提爱情这回事儿。

　　显得太矫情了。

　　自从那年在医院转身离去，我再也没见过江重光。

　　我们就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可是我吃饭、逛街、上班，从来都没遇见过他。

　　电视剧里的那些偶遇，从来不曾发生在我们身上。

　　六年。

　　我没有刻意在等他，我努力过着我自己的日子。

　　他刚离开的那年冬天特别特别的长。

　　那年冬天可怕的冰冷和我瞬间苍老的心情，像是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说不上腐烂，但也从不曾鲜活。

　　那一年，我过的很不好。

　　那一年，如果有个镜头跟拍，那镜头里面一定通通都是我一个人努力的画面。

　　我比高中时还刻苦的学习，经常在自习室忘了时间。

　　我不去想跟重光有关的任何事情，事实上，我也不敢想。

　　有时候常常很多事实很明显，只是我自己固执的需要一场仪式化的收场来结束自己那么多年的付出。

　　只是在那一段让我自己都变得不像自己的感情里，充斥着我不肯承认的尖锐的挫折感，就像是被一把很钝的刀割到，伤痕在之后的几年才浮现出来。

　　我觉得我的心里，始终有一卷和卫生纸一样长度的难受。

　　说不上疼，只是淡淡的难受，一直存在。

　　毕业之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我留在A大，当了一名英语老师。

　　我学着一个人生活，学着坚强。

　　我从没那么迫切的希望自己成功过，因为我想让重光刮目相看。

　　我想让他知道，离开他，我会过得更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得到很多想要的东西，我的喜怒哀乐也有人跟我分享。

　　我突然明白过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自己。

　　那时候，我才意识到，或者说，我才肯承认，我跟重光，早就结束了。

　　我接通电话，“妈，怎么了？”

　　“没怎么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啊？”

　　我翻白眼，还死磕着不承认，“能，太能了，不过我最近忙得很，没时间去相亲，您老也歇几天吧。”

　　“你忙什么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星期才四节课，剩下那么多时间你不谈恋爱你干嘛啊，珊珊，不是妈妈唠叨，你都二十七了……”

　　“妈”，我打断她，“不是我不想找，跟你说过了没有合适的，我总不能随便找个人就嫁了吧？”

　　我妈声音突然提高八度，“谁让你随便嫁了？老娘辛辛苦苦给你联系人相亲，第一个你说人家离过婚不要，第二个你骗人家你不孕不育，再后来你去都不去，这样你猴年马月能嫁出去啊？”

　　“我才多大啊，妈，我不着急。”我拖长了声音。

　　“你不着急老娘着急，隔壁刘阿姨孙子都抱上了，你这儿连个男朋友都没有我能不急么？”

　　“你这辈子只能抱外孙，你着急也抱不上孙子。”

　　“外孙我也认了，你明天马上去给我相亲，一会儿我把联系方式发给你。”

　　“知道了，我会去的。”

　　江小浅喝了口奶茶，呜咽着开口，“阿姨又安排你相亲了？”

　　我把下巴放在桌子上，“我妈是有多担心我嫁不出去啊……”

　　她撅起嘴巴，一脸郁闷，“正常，我这么好看我妈都成天逼我去相亲，别说你了。”

　　我瞥她一眼，“江小浅，你比我老。”

　　她冲我笑，“话说回来，你干嘛一直不谈恋爱？”

　　“你不也看见了么，没有合适的啊。”我耸耸肩。

　　江小浅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少来了，昨天晚上还开车来接你的那个我看就挺合适。”

　　我无奈，“那是我学生的家长，人家儿子都12岁了。”

　　“那怎么了？”江小浅甩甩刘海，暧昧的冲我眨眨眼睛，“最起码人长得帅啊，在我眼里，长的帅的男人铲屎也帅，长的丑的男人打高尔夫也像在铲屎。”

　　我哭笑不得，“江小浅，你前男友一定很帅吧？”

　　这话一出口，江小浅立马像泄了气的皮球，耷拉着眼角，“我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

　　我盯着她，“你还喜欢他吧？”

　　她盯着玻璃杯，声音低沉，“喜欢有什么用，他儿子估计都能打酱油了。”

　　我刚想开口，苏晋就打电话过来。

　　两年前，我接了一份家教的工作。

　　家教对象就是苏晋的儿子，苏小其。

　　苏晋比我大两岁，但是他儿子已经十二岁了，我从来没见过苏小其的妈妈，苏晋也没跟我说过。

　　苏晋很忙，他让我有时间就去陪着苏小其，每小时一百。我觉得我太闲了，我最有的就是时间了，所以我果断的答应了。

　　“小浅，我不陪你逛街了，苏晋让我去帮苏小其开家长会。”我挂了电话朝江小浅说道。

　　“我也累了，一会儿我也回家了，你这是老师啊还是后妈，连家长会都去。”江小浅一边玩手机一边说。

　　我看到苏晋的车来了，拿起包，“我走了啊，你记得结账。”

　　江小浅朝窗外看去，“没时间开家长会，有时间来接你，这什么爹啊……”

　　我并没听到这句，急匆匆跑过去，苏晋笑的好看，“你是迫不及待出来见我还是迫不及待去给小其开家长会？”

　　我系上安全带，并不理他，抬头看见江小浅透过玻璃窗朝我挤眉弄眼，笑的一脸邪恶。

　　“你认识？”苏晋看着江小浅开口。

　　我点点头，“我同事。”

　　苏晋并没回答，仍然看着江小浅，好像在思索什么。

　　我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怎么？看上了？”

　　苏晋收回目光，“你吃醋了？”

　　我皱眉，“我吃的哪门子飞醋，赶紧走吧，你不是说快来不及了么？”

　　苏晋又看了江小浅一眼，启动车子。

　　“我觉得她很眼熟。”苏晋突然对我说。

　　我想了一下，意识到他说的是江小浅，慢慢开口，“苏晋，你泡妞时只会这一句么？”

　　我跟苏晋刚认识时，他也说看着我很眼熟。

　　苏晋侧过头看我一眼，然后开口，语气里带着笑意，“可我确实看过你啊。”

　　我脸莫名的红了一下。

　　苏晋说的没错，他确实看过我。

　　我觉得缘分这东西真的是太他妈的微妙了，苏晋竟然就是那天坐在车里目睹我看见重光跟他女朋友之后一系列生理及心理变化的男人。

　　苏晋刚跟我说时，我还不肯相信。

　　最后他无奈的说，真的，我记忆特别深刻，我从来不知道人可以绥成那样。

　　“你不可能见过的，人家不是H市人，人家也没趴过你车窗。”我开口。

　　苏晋没再提这回事儿，“我今晚不回去了，你记得去给小其做饭。”

　　“好啊”，我痛快的答应，“记得涨工资。”

　　苏晋难以置信的看了我一眼，“小伽，你一个人民教师，脑袋里怎么全是钱？”

　　我不屑，“人民教师又不是喝风长大的，为什么不喜欢钱？”

　　“你一个月工资多少？我到现在还是认为工资最高的人就是我的高中老师。”苏晋一边开车一边说。

　　我倚在车的靠背上，闭着眼睛，“可我是大学老师啊，我当初只想着大学老师比较自由，忘了大学老师不能偷税漏税、补课要钱了，哎呦，一想起这个我就心如刀绞啊。”

　　苏晋眉头皱的很紧，“偷税漏税？怪不得教出你这样的学生。”

　　“哎呀，我胡扯的”，我睁开眼睛，“反正，没当高中老师，没在学生那捞着油水是我平生一大憾事。”

　　“杨幼伽，你是人民教师么？”苏晋无奈开口。

　　我没搭腔，苏晋又开口，“到了，小其是一年级三班的，你进去坐会儿再出来就行了。”

　　“你每次都是这样给小其开家长会的么？”我语气里充满了鄙视。

　　苏晋并不看我，“你进去了就知道了，我傍晚来接你。”

　　说完开着车绝尘而去。

　　我进了班级，按照桌子上学生的名字找位置，发现苏小其竟然坐在最后一排。而且还是自己一个座位。

　　苏小其个子很矮，十二岁了还不知道有没有苏晋腿长，我进来之前还怀疑他是不是坐在第一排，这什么情况？

　　家长差不多都到齐了之后，一个臃肿的中年妇女从门外进来。

　　她脸上不知道擦了多厚，每走一步我都觉得有粉往下掉。

　　她环视一周，眼神落在我这儿时好像刻意停了一下。

　　我当时还以为，她看出了我很年轻不可能是苏小其的妈妈，内心对她表示了感谢，并朝她点点头，可她并没做回应。

　　絮絮叨叨讲了一个多小时之后，终于结束了。

　　家长们也陆续离开，不过也有几个还围在那个胖女人身边，问这个问那个的。

　　我站在旁边等着，皱皱眉头。很明显，留下来那些都是好学生的家长，在这儿净问些废话。

　　当了这么多年学生，我深有体会。

　　成绩越好的学生家长就越愿意留下来跟老师讨论怎么学习，而成绩不好的学生家长会议一结束就恨不得坐上火箭炮飞走。

　　好不容易人都走光了，我走过去跟老师打招呼，“王老师，是吧？”

　　她上下打量我，“我看你坐在苏小其那，你跟他什么关系？”

　　我笑了笑，“我是他姐姐。”

　　“那你跟他爸爸什么关系？”她又开口。

　　我皱皱眉头，这老女人哪来那么些废话，我没回答她，“我想跟你谈一下苏小其座位的事情。”

　　“座位？”老女人本来就长的脸拉得更长，“这有什么好谈的？”

　　“小其个子并不高，你为什么安排他坐在最后面？他根本就看不见黑板。”我好奇地问。

　　老女人拉开一张凳子悠闲地坐下，“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最后一排总得有人坐吧？你不让我安排苏小其，别人家长也不让自己孩子过去坐啊。”她伸出一只手，盯着自己的指甲看，好像在跟指甲讲话一样。

　　我也坐下，盯着她那张老脸，“这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你把高个子的同学安排在前面会挡其他同学的视线的。还有，为什么小其是单座？”

　　她终于肯抬头看我，很不屑的神情，“挡了又怎么样？你在这儿说也没有用，苏小其他爸来或者还能解决。”

　　我愣了一下，刚开始以为这个老女人看上苏晋了，后来又觉得不太对，恍然大悟，她这是跟苏晋要钱呢？

　　我坐直身子，对她的坦白不敢相信，“你什么意思？要苏晋给你钱？”

　　她哼了一声，并没否认，“苏小其他爸爸太忙了，跟我也不沟通，谁的家长跟我联系的密切一点，我自然就会好好照顾人家孩子了。”

　　联系密切？是给你塞了不少钱吧？

　　我激动地站起来，我一直以为高中老师才会开口要钱，几年没上学，原来初中老师也修炼的功力这么深厚了。真想让苏晋来看看，跟她比，我太他妈是人民教师了！

　　我深呼吸，又问道，“苏小其为什么是单座？”

　　“他性格孤僻怪异，跟同学们处不来，当然就自己坐了。”她继续盯着自己的指甲看，很不耐烦的样子。

　　性格孤僻怪异？

　　我想起来苏小其大大的眼睛，甜甜的酒窝，突然很心疼。

　　苏晋再怎么细心也是个男人，苏小其在学校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我俯视着她，冷冷开口，“你还要不要脸了？”

　　她抬头看我，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你刚才说我什么？”

　　我不理她，跑到最后面把苏小其的桌椅搬到讲桌旁边，弄好之后转身看着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盯着我的老女人，开口道，“你不给他安排同桌就算了，不过以后苏小其就坐这儿，我不想耽误他学习。”

　　“呵”，老女人冷笑，“你说坐哪就坐哪啊？再说了，就苏小其那个猪脑子，坐哪成绩还不是那个样。”

　　我盯着她，“你说谁是猪脑子？”

　　她也看着我，“我说苏小其怎么了，我就说苏小其是猪脑子，没有妈的孩子就是没教养，他爹也是个死木头，除了学费一毛不拔……”

　　啪！

　　她还没说完我一巴掌打到她脸上，沾了我一手粉。

　　老女人捂着脸，瞪着眼睛看我，“你……你敢打我？”

　　我揉揉手，这巴掌打的太狠了，我手现在还疼，“什么敢不敢，我不是已经打了么？你说你哪来那么些废话，苏小其要是天才还用你教啊，这些学生什么都会要你还有什么用？你天天拿着人家老子的钱不觉得感激还在这儿充大爷，你脑子有病是吧？没有学生交的学费，你去哪拿工资？你意识不到苏小其才是你的衣食父母么？你怎么这么对你爹妈？你还是人么？”

　　“啊呸”，老女人狠狠的朝我啐了一口，我嫌恶的躲开，衣服上还是沾了一点，“哪里来的疯女人，老娘教学这么多年，还没人敢教育我。”说着伸手过来揪我的头发。

　　虽然我没打过架，但我不能吃亏啊，我也伸手胡乱推她。

　　于是，我们两个就在苏小其的教室打了起来，而且还是毫无章法、让人不忍直视的泼妇掐架。

　　于是，保安就报警了。

　　于是，我现在蹲在派出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