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王小予

17、不平安的平安夜（1）

　　我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过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H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我养在寝室外面的流浪猫被人抱走了，秋秋开始了一次甜蜜的恋爱，生活正常的有点儿不太正常。

　　从分手到现在，我没有找过知行，他也没有联系我。

　　偶尔几个睡不着的夜里，我还是会想起他，想起他轻轻浅浅的朝我笑，好看的酒窝里盛满了阳光。

　　刚刚跟重光分开时，那些感觉要熬不过去的日子，都是知行陪着，他牵着我的手一路走来，带我走进他的世界，并将其毫无保留的交付于我。

　　而我还给他的，只有一句无力的对不起。

　　平安夜那天，同乡的学姐送来几个平安果，我看着包装精致的水果，想起去年的今天，江重光站在千里之外的雪地上给我打电话。

　　一年之中最为寒冷的时候，少年说话的声音似乎都染上了冰霜的气息，凛冽而又微凉，“杨珊珊，猜我刚才干嘛了？”

　　少女趴在桌子上，一只手扶着电话，一只手轻触眼前的风铃，眼角眉梢尽是笑意，“看见耶稣了？”

　　少年冻得鼻子微红，昏暗的路灯光线恰到好处的打在他脸上，呼出的白气在话筒前凝成好看的形状又迅速散开，他语带笑意，“我放了孔明灯。”

　　“敢情我们家江先生童心未泯啊，放个孔明灯这么开心～”女孩在电话那端低笑。

　　话还没说完，电话里就传来不习惯的嘟嘟声，少女微微皱起眉头，脾气越发大了啊……

　　还没想完，手机传来简讯，打开，是一副图片。

　　漫天的雪地里，背景是巍峨的教学楼，仿佛能想象出少年拿着书走进去的场景。白色的雪，白色的楼，近乎于白灰色的天，更称的那唯一的一盏孔明灯鲜红如火。素红色的灯面上，几个黑色的毛笔字铁画银钩、苍劲有力，仿佛在无声的诉说着执笔人的心情，“风移影动，珊珊可爱。”

　　对面站着轮廓单薄却挺拔的少年，目不转睛的盯着缓缓上升的孔明灯，嘴角微微上翘，眉毛弯成好看的弧度，一双眼睛亮的像天上的星辰，好像在思考什么，又好像只是单纯的看着那盏灯，红色的火光映射下，白衣的他眉目如画，照亮了眼前人的少女心事。

　　我爱的少年，这么好呢。

　　最后落款，杨珊珊，我等你。

　　少女红了眼眶，想起来不久前的一段对话。

　　“江重光，学过【项脊轩志】没有？”

　　“学过啊，怎么了？”

　　“没什么感想么~”

　　“很长……”

　　“还有呢？”

　　“很难背……”

　　“还有呢？”

　　“杨珊珊，说重点。”

　　“哎呀，里面有一句很感人的话啦~”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以亭亭如盖矣。是这句么？我确实很喜欢，杨珊珊，你现在深得朕心嘛~”

　　“哎呀，得个屁，不是这句，不跟你说了。”

　　被挂电话的少年揉揉眉心，翻箱倒柜找出高中时候的语文书，拍掉积下的灰尘，仔细的找一篇叫做【项脊轩志】的文章。

　　清秀纤细的手指沿着楷体字一路滑下，最后停在某一行，嘴角扯开好看的笑容，如细碎的阳光，落了一地。

　　三五之夜，明月半墙；风移影动，珊珊可爱。

　　于是，有了后来的孔明灯；于是，有了后来雪地里的少年。

　　我陷入回忆。

　　是在等我。

　　彼时，我小心翼翼的接近重光，知道他有女朋友，怀着一腔少女心事不知如何启齿，只好以朋友的角度站在他身边仰望，不知是开心多一点还是苦涩多一点；

　　后来，鼓足勇气表白，重光依旧语气温润，却也不留痕迹的小心拒绝，庆幸的是，之后的接触也毫无尴尬，同样不存一丝暧昧，这样明朗善良的少年，更让人牵挂；

　　日复一日，了解更多，原来脑海中的完美少年也有缺点，喜爱未曾因此减少，却日日加深，原来他也不是站在云端之上，原来他与我，也很近；

　　某一天，重光小心翼翼，淡淡语气，做我女朋友好不好？一瞬间，震惊、讶异、兴奋、意外各种情感一齐涌来，视野前凝起白色水雾，却始终没有落下，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一个字，好。

　　心心念念的少年，终于一步一步走到身边，却渐生隔阂，我以为我为这段感情付出了全部真心，我以为我将重光爱到了骨子里，对方却总是风轻云淡，不知将我置于何地。

　　进入高三后，学习压力日益繁重，成绩忽好忽坏，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重光的电话却也随之减少，偶尔一次的联系也以我跟他发火挂掉电话告终。

　　后来，无意间被人当头棒喝。

　　你爱的风风火火，自也有人爱的细水长流；你一腔爱意恨不得昭告天下，自也有人满眼温柔只对身边人展现，说的少不代表爱的浅，个人自有爱的方式，你又何苦强求他？

　　你以为自己爱的热烈，你怎知他一言不发、云淡风轻就是毫不在乎？

　　你身在千里之外看不见他日日生活，你有时候怀疑他真心置于何处，可你为什么不选择相信你倚窗思念时他也躺在床上想你？

　　你抱怨他电话太少、关心不够，可你正在高三关键时刻，他怕耽误你的学业，到时你寒窗苦读十二年换来一张不满意的成绩单他该处在何地？

　　你若后悔又该如何想他？

　　你们将来真在一起你父母知道这段又该如何看他？

　　他可以承受你的埋怨，承受你父母的压力，可他怎忍心看你在不如意的大学度过四年？

　　两相比较，他能为了你的未来忍住自己的思念而你可曾给过一丝安慰甚至理解？

　　你觉得学习太累，他抗不过思念偶尔打去电话，你除了抱怨就是发怒，从不肯珍惜那短短时光，你可知他挂掉电话之后如何落寞？

　　你在高中，大家都埋头学习，没有也懒得有其他心思，可他正读大二，学业不忙，俊朗少年，温润如玉，你却对他步步紧逼，你怎知没有同龄少女跟你一样青春正艾对他心存仰慕？

　　每次同学聚会、朋友聚餐大家都带着女友只有他自己孤身一人，即便再爱你也在千里之外，你可知他背影映在一双一对的少男少女之中看起来如何孤寂？

　　他能理解你学习压力太大，他知道你选择吵架也是因为太过思念，为什么你不肯同样理解？

　　你觉得自己是父母掌上明珠，从小万千宠爱长大，你全力去爱，他该给你同等回报，可你怎知他不说便是不爱？

　　你怎么记不住他也是家中独子，父母都不忍心苛责一句，如今也不过是年长你两岁、肩膀稚嫩的少年而已，可你哪次无理取闹他有皱一下眉头？

　　这些我都看在眼里，他从未跟我抱怨，如今我跟你说，不知在你眼里是否也多此一举，但我总希望你们能在一起，他心里有你，你别将他越推越远。

　　我听的心里一惊，惊自己如此自私，惊自己从来不懂如何爱人，更惊自己任性至此。

　　相识到分手，一共一千零三十六天。

　　我记得的是自己爱他良久，却忘了每个睡不着的晚上重光一字一句、小心安慰，直到我抱着手机、沉沉睡去；

　　我记得的是相隔两地，自己思念到在上官含面前哭的撕心裂肺，却忘了由于意外，雨夜被锁在学校里出不去时，千里之外的重光一个一个电话为只知道哭泣的我联系学校相关人员，最后换得我平安归家；

　　我记得的是自己欢天喜地为心爱的人准备生日礼物，却忘了重光二十岁那年生日，我跟他相隔两地问起生日愿望时，少年的语气淡淡，听不出任何起伏，我想跟你一起吃饭。如此简单的几个字，如此简单的愿望，却写满了思念与时光。

　　江重光，爱了我多久，就包容了我多久。

　　甚至，更久。

　　我扬起嘴角。

　　江重光，我很想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