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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无名火 ...

  •   霍祖青忍不住嘲讽地挑起嘴角,“你也不差。”
      见战燕何转过眼珠子探究地看着他,霍祖青皱眉瞪着他,“我说的不对么?”
      “不,多谢。只是我以为按照霍县令的性格不会去计较这类小事,按照刚才那番话,他更多会点评出些有用的内容。你偏离常态多少让人有些疑惑。”
      霍祖青脸色一僵,他的确在战大师的事耗费了比以往多的情绪。
      这不过是啜一两口茶的功夫,在战燕何的眼中,一片阴云盖在霍祖青的头顶,愈来愈浓。偏偏他自己都不知道它的来由……
      他且笑且叹。
      “……奇遇一场,何况当下境况不同。”霍祖青说道。
      不愧是霍县令,理由找得充分。
      战燕何淡淡一笑,一手轻轻搭着桌沿坐在桌边的圆凳上。
      霍祖青被他笑得浑身不得劲,强作自然地转开话题道:“那你觉得……海少罗怎么会有那么些异术际遇?”
      窗边一个青花盘子盛了水,一时无风,沉凝得几乎没了水一般。只听他淡淡答道:“只怕是背后有人,我只担心,那人指不定还是故人。”
      周遭的气流像是一瞬凝滞,前人有诗云:此时无声胜有声。霍祖青几乎可以触摸到战大师淡然的脸面下如浪涛翻滚的念头,一句话含在嘴中终究还是吐了出来:“……难不成你身边有人要加害于你?”
      战大师最初是沉默的,就在霍祖青觉得洒脱如他也终于遇到了那么些在意的事时,他轻佻地笑着开口了,化开了霍祖青心头的一切重负,“只可惜那人躲得太好,我揪不出来啊。我现在能做的唯有请霍县令助我一臂之力了。”
      清淡的茶烟飘荡在霍祖青脑海里,可惜还未来得及飘出,壶盖就轻轻巧巧地覆上。战燕何与霍祖青相视一笑,霍县令微笑问道:“哦,战大师倒是终于开口要我帮助,殊不知霍某有什么可帮忙的呢?”
      “这个么……说实话,我还没想好,”战燕何撑着下颌,自下而上地看着霍祖青,“不如霍大人就先把试镖大会第一日的内容说与我听罢?”
      霍祖青撇嘴一笑,“我也是初次见到求人帮助还如此作态的人,战大师你不觉得应该关注一下对方的感受吗?”
      战燕何仰着头看着这个感情与言语往往背道而驰的人,道:“可笑了,不是么,霍兄?你不是好心人我也并非乞人,那么我们之间的帮助岂不是你情我愿?既然情愿又何谈来拿乔作态假惺惺?”
      一点灵动之光在霍祖青眼里闪烁,为人二十三载,何曾听过如此明白之语了?燕何之言何尝不是他想听到的?
      战燕何移开目光一笑,“只是不料看得那么清楚的霍大人也执迷于世人的迷茫中啊——”
      听到他这么说,难为方才刚生出一些喜悦之情的霍祖青心头一紧,反驳之语几欲脱口而出,不料?他为了一个不执迷不悟悬梁刺股了多少年,就换来一个“不料”?不醉装醉,装了这么些年又怎能轻易露出真心?又怎么敢?
      他何等期望脱口而出,无奈一块大石压在胸口。
      大石说,告诉了他,又有什么意义?霍祖青强自压抑了那股子冲动,狠狠地转开头。
      但战燕何是何等清明之人,一眼早窥见了霍祖青眼中的期盼,却偏偏不闻不问。
      等到霍祖青走到窗口的一把交椅上坐下时,他已经平静地将试镖大会上的所见所闻缓缓逐一道来。
      各个门派之间暗潮,雪山封莱华山楚刿一,黄二父鬼异族人士,在他的口中不分先后,却有各相穿插,隐含其中深意。
      霍祖青的叙述极富军师色彩,战燕何听毕后也忍不住一笑赞道:“霍大人倒或许是坐镇军中之才。”
      霍祖青端坐在硬木椅上,嘴角一翘,开玩笑道:“怎么就是或许了?难道不是必然么?”幡然间就像换了个人,表情淡然得倒好似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战燕何笑眯眯道:“我自然只敢用‘或许’,不然万一某日真被我说中,华阴县的子民岂不是要怨我说走了他们的父母官?”
      霍祖青低敛目光,“多谢谬赞,那么,你看出些什么了吗?”
      “你也看到了,”战燕何沉吟片刻后道:“这些江湖门派之间嫌隙颇多,甄雎下发的请帖上刻意安排的顺序估计也是为了维持大会的顺利进行,而相对的,若是有人稍稍挑起事端,轻易便可破坏这表面上的平静。”引发一场混战。
      这倒是让他有些意外,霍祖青闻言挑眉道:“你想说,有人在故意搞破坏?何以见得?”今日大会上虽然有冲突但不过是正常范围内的斗气,应当算不得什么。
      “但看试镖大会是没什么,但若是加上海少罗呢?”战燕何道,“此人打着全真派的名号却大摇大摆丝毫不怕正主来澄清,除非他根本没打算停留到全真派赶到。”他讲了一半,脸上笑笑,又停下了。
      霍祖青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紧跟上他的思路,迟疑道:“从终南到华山,期间最短一天足矣,顶多不过五日……既然这么说,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海少罗能做的事岂不是极其有限?”
      战燕何笑着点点头,应和道:“至少是不可能正经来参加试镖大会,顶多捣捣乱。”
      两人视线交会,霍祖青错开,道:“……看起来最近贺兰山庄的江湖门派将不得安宁了。”
      战燕何见状收回目光注视着自己垂在桌边的左手,但靠近他的眼,一片血色中却不见一点形状,只有他一个人,站在一片虚空中。
      霍祖青不知他的沉默是为何,微一皱眉,然而终究没有追问,留下一片寂静。
      “霍大人,”好半晌,他终于开口道,“我想我需要去岫云居一趟,不知你是否愿意再帮我一个忙?”
      霍祖青一顿,战大师都说过我不是个好人了,又怎么还会拒绝这类你情我愿之事呢?但是他还是忍住了这一幼稚的行为,答:“甚事?”
      “霍兄得空去各大门派逛逛吧。”战燕何道。
      霍祖青抿了抿唇,“我可不知对着那些江湖人士该聊什么把式。”
      战燕何一笑,“霍大人随意便好。”
      霍祖青忍不住叹道:“罢,你去吧,我给你也帮我自己打听打听那些江湖人都在闹些什么。”
      战燕何笑着站起身,道:“好,那事不宜迟,我即刻起身,要不了今晚我便会回来。”
      前言令人慌乱,后句安定人心。霍祖青差点抬起的身子缓缓挪了回去,恢复四平八稳的样子,疑惑地问道:“今日下午还有正式的试镖大会,你难道不看一看么?”
      “呵,海少罗……不是正替我参加着吗?”战燕何一边道,一边推开西窗,他最后看了一眼霍祖青,却因对方眼中渐渐显露的担忧而一怔,随即急促地一翻,消失在了正午的静言堂外。
      而霍祖青空对寂室,竭力平复着方才陡然出现的担忧之情,眼中是一片晦暗不明,一如他的心情。
      照理来说,两人分工协作是再好不过的了,战大师此行,虽然局势不明敌又在暗处,但自己仍当全盘相信他才是——为何方才会产生挽留他的想法?
      就像他说的,这太可笑了。

      午休过后,贺兰山庄的仆役前来告知霍祖青午后未时在贺兰台的比试,他家主人唯恐怠慢了县令大人,故而想问问他是否愿意坐上主台,至少可以为他准备一个座位。
      霍祖青想到了黄二父鬼,撇了撇嘴,面上客气地回绝了邀请。
      下午的比试,就不再是以切磋为主旨的小打小闹了。
      试镖大会原定举行九日,前六日将每日分上下两场比试直到决出若干胜者,后三日的安排则对于在场的所有江湖势力而言都未揭晓,谁让请帖上完全没有呢?
      “且让老夫来领教领教衡山剑法何等回风落雁!”一个中年男子笑语盈盈地一个起身,自泰山派的阵营翻出,几个起跳只见就跃到了贺兰台上,朝着四周行云流水地抱拳。
      但凭着那一声“老夫”,江湖上没见过这个中年人的也应听过他的名声,当今年仅不惑偏好自称老夫之人惟泰山掌门鸪天居士!
      “竟让武林泰山北斗打头阵,这甄盟主当真好面子!”一道感叹自霍祖青身边传来,他微微侧头,原来是个一身雪白的普通弟子,瞧那服侍的色彩,便当是雪山派无疑了。普通弟子自会这么说,场上自然不乏赞叹之声,相对的,在这种情况下不出声反倒引得人注意——霍祖青遥遥望着贺兰池对面,模模糊糊的一片死寂。
      连语言不通的异族人都能随着众人起哄,那些人为何独立于环境之外?霍祖青原本想问问近旁的雪山派弟子,然而一开始他还猜测是错觉——对方不着痕迹地一缩,但当他再靠近一步时,那个弟子脸上的笑容则是干脆消失了,面色不霁地转开头。
      霍祖青错愕地停下脚步,却见自己附近的门派弟子,都或多或少地对他有排斥之意,唯一例外的便是那些语言不通的异族人士。
      看起来,江湖纷争,在场之人,竟是连自己也不能幸免。
      恰在此时,君芊时遣来家仆再邀他上主台,这一回,霍祖青没再拒绝。一来,君芊时想必是得知他拒绝了甄雎的邀请才来的,此番好意怎叫人再三推脱?二来,他再不尴不尬地插在泾渭分明的江湖之间,也的确不合适了。
      上主台有台阶,台阶之上,风景独好。
      霍祖青在向君芊时热络过后,坐在边缘的一把椅子上,恍然发觉,仿佛有某些执念的真实一瞬间被揭露开来。
      他们有多少人就是为了能真正站在这高台之上,俯瞰众生,而不惜费尽心机,一路喋血犹自不肯罢休?
      况去病打从台子的另一头冷冷地望着霍祖青,心知这贺兰山庄决不可再留得了,偏生这楚门越陷越深还自得其乐!
      要不是他是楚门,他是真想扇他一嘴巴!
      霍祖青不是没注意到况去病的视线,也不是赌昨日之气,他只是……暂时只能无视襟涣的劝解。他既然决意深入这些江湖纷争背后的真相,便不能简单收手。
      一个身形极其年轻,头戴斗笠身着浅灰儒衫,却腰间着了一条黑色腰带的衡山弟子压低斗笠,作水上飞,一个燕子三抄水登上贺兰台,立于鸪天面前。
      恰在此时,霍祖青倾身问身旁的君芊时道:“冒昧请问君兄,不知雪山派隔着贺兰池对面是何门派?”君芊时在一片吵闹之中没听清,也转头问道:“霍兄方才说什么?”
      台上鸪天对着斗笠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直到对方摘下斗笠,露出那张清秀得超尘脱俗的淡然面容,他才哈哈大笑两声,手掌相击直道:“妙哉妙哉,果然是今之期!三十载,老夫终于盼得你来!”
      今之期漠然地看了对手一眼,拿着斗笠的手忽然一甩,那扁平的帽子打着旋儿飞了出去,凭着他的内劲竟是沿着贺兰台掠了一圈,直直飞入一个锦袍公子怀中。
      众人俱是对着这高超的功夫倒吸一口冷气,而接到斗笠的公子却冷笑一声,寒气迸开三丈来去,这时人们才意识到这锦袍公子是谁人,这身份倒叫旁人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锦袍公子高高举起手中斗笠,向着全场朗声问道:“今之期赠斗笠与我不乐帮盛江白,不知是作甚?!”
      若说今之期的淡然让人冷血,那不乐帮盛江白这充满挑衅的言语则是酷暑中的寒针——总之最不叫人好过便是了。
      众人完全不讶异于他的口气,因为他乃不乐帮中人。
      少林武当可以是武林泰斗,九龙令可以是势力雄霸一方,青城峨嵋可以是源远流长,他们都惹不起,而这不乐帮惹不得却是不同——你若是和他们结上了梁子,你就永远别想摆脱他们。
      帮众多得是奇人异士,真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今之期淡然笔直地站在原地,语气依旧和风细雨如斯文公子,道出的话却叫人闻之色变,拍案愤起,“今某只是想和长乐帮打个招呼,别让这些人看轻了我衡山派,自以为北上的一路上,长乐帮众在草木谷偷袭衡山派之事无人知晓,在青城衡阳城放出消息有叛贼的是谁想来也不必我说。”
      盛江白眼色逐渐阴沉下来,嘴角却弯弯,“哦?不知是谁呢?”
      被不乐帮害过的人不知凡几,此刻都纷纷跳脚,要不乐帮给个交代,一时间吵闹之声犹如市井,谩骂叫嚣不绝于耳。
      大骂盛江白无耻者也不在少数,偏不见本人气恼,只是微微笑着,看着这帮牙尖嘴利或笨嘴拙舌之人一个却都不敢出手的样子,愈发阴沉。整个不乐帮在他身后,帮众或面露不屑或高深莫测,不可详尽描述。
      甄雎眼角微微一挑,心说果然来了。邀请不乐帮这类江湖刺头,他是做好了准备,不想来的如此之快——衡山派如今的镇门大师傅,果不其然年少气盛难当大用。
      贺兰池四周遍布九龙令手下,在这些人的支持下,盟主站起身,气沉丹田,声如洪钟:“诸位。”
      方才还吵闹不堪的江湖众人瞬间鸦雀无声,甄雎向方才被衡山派拖下水的青华派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和苦笑着的高沧海对上了眼。
      高沧海无奈地瞥了眼今之期洒脱的背影,向甄雎点了点头。
      作为在南北都有势力的不乐帮,暂时还不能动。甄雎如此想,高沧海也如此想,在受到偷袭之后,他也曾和今之期协商过,可原本是谈得好好的,谁想今之期今日忽然反说做不一了?
      “诸位赏光贺兰山庄,大可验证武学,大可得胜而归,只是这江湖恩怨恕甄某人无法解决,比武台上自是武艺见真章,待到比武结束,甄某必会独辟幽静之地供二位解开嫌隙。”
      盛江白闻言冷笑一声把斗笠抛给了身后的帮众,抱着双臂倒像是事不关己,
      台上鸪天仰天大笑数声,并不刺耳,他笑完后随性道:“本是老夫与今之期之对决,不料对决还未开始,老夫这对手倒是先被旁人诳去啦!”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今之期平平淡淡地一抱拳。他抽出腰间普普通通的佩剑,丢了剑鞘,轻轻巧巧地对鸪天伸出手,用与刚才说话一样的语气道:“请。”
      鸪天再次大笑,“好!上道!”
      泰山掌门不好兵器,推出两掌幡然迎上,毫不花哨的招式直接将真正武林人士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他用行动告诉台下之人,从现在开始,正式开打。
      安排鸪天掌门压场,果然不错。甄雎端正地坐了回去,君芊时出现他的余光里,正在和华阴县令侧耳交谈,也不知在说什么,神色灵动。
      君芊时对江湖上的事十分了解,听了不乐帮这么些事迹,霍祖青虽然从不关心江湖事,还是颇有些惊讶之情。
      他看向主台另一边的方向,海少罗坐在那里,可惜,被人挡住了。与众人水火不容的不乐帮,会是你拉拢的对象吗?
      所谓以敌之患为己之利。霍祖青嘴角挑起一抹算不得和善的笑意。
      场上二人打斗正酣,众人目光不由得被吸引,君芊时不与霍祖青说话时,虽然不通武艺,但也会看上一会,然而除了霍祖青之外,海少罗看似目不转睛地注意着场上风云,始终微微翘起的嘴角却和他真实的目光一起,对准了贺兰台下的碧波荡漾。
      简直仿佛那里有水怪鲛人出没一般。
      午后空气有些闷热,贺兰池下一两点微光闪过。
      海少罗嘴角弯得几乎要嵌进肉里。
      今之期步伐不似青华轻灵优美,然而几乎每一步双脚都不曾完全落地,整个人几乎一直都在跳腾挪跃,两人打的又是近身战,比起鸪天的内力浑厚的掌法,既是优势大减,这种打法又应该是极耗费体力打不了持久战。
      可他就是神色淡然地与鸪天平分秋色。
      浅灰的衣袂与剑势起飞,鹧鸪天的豪迈词曲,都完全沉浸在与实力相当对手的博弈中。
      鸪天颜色忽而一凝,对方手中那把普普通通的剑一瞬间露出了真面目,只因对方使出了衡山派的镇门剑法——回风落雁,杀招,一剑落九雁!
      剑锋明晃,气势骗不了人。这绝不是一把随便什么铁匠都能锻造的剑。
      鸪天心中一喜,迎上今之期淡然无波的眼神,他是武痴,自然希望对手能够全力以赴,而衡山派百年来的第一人今之期自然只能与门内第一剑相配。
      他这么想,今之期必然是敬重对手之人,此刻已是最末,他,必然全力以赴!
      就在此时,甄雎眉睫一皱。
      不只是他,但凡修为较高心思较细也都感到隐隐不安,却都不知来自于何处。
      黄二父鬼翘脚坐在已然不干不净的位子上,不低不响地“哼”了一声。
      高手过招又怎可能容易受四周影响,眼看气势如虹的剑势就要与内力掌法分出高下,今之期的眼里吐出了一丝火苗,硬生生烧灭了他眼底的业火。
      不明就里的人忍不住大叫,怎么最激动人心的时刻,今之期却受剑了,还狠狠撞开了鸪天!
      不出一会儿,众人就不再叫嚣了,一如他们的掌门。
      一簇簇紫蓝色的火苗止不住地出现在空气中,灼烧着,距离最近两人连连避开,却发现四周都不断出现火焰,值得用内力逼了开去,作用却不大。
      甄雎站了起来,眉目阴沉,手下立刻站了过来,听从命令,但他只道:“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海少罗抿着嘴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无名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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