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玉书]断垣》人偶无言

3、曾约此中留（一）

　　千叶之乱后数年，江湖平静，蜀山三月。

　　掌门及太武大师兄都不在，蜀山三位长老代为管理门派，照例是要几日一聚讨论各项事宜的。不论青石是不是真的行动不便，平日里草谷私心照顾他眼盲，总主动到掌门总代理青石师弟长待的太清殿里来。玉书自不必说，虽说岳池经阁才真正是玉书长老的真正势力范围，但他倒有一多半时间不在。
　　不过这天难得，草谷只派了门下女弟子蘅若诗来说请两位长老丹房一会，居然没有亲自过来。
　　蘅若诗刚走出太清殿青石就偏过头来问玉书:“怎么了？”
　　玉书天下第一的消息灵通，自然什么事都可以问他。
　　“忙着准备炼药吧，凌波今天带了山下几个少年来求医。”玉书果然知道，手中竹简敲了敲掌心，“听说是夏侯家的小少爷，和另外两位姑娘，大约是同行的朋友。”
　　青石听到，略一想，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站起身说过去吧。

　　草谷果然是在准备炼药。
　　其实近日也没什么大事，例行的事务几句话就说完，草谷顺便又问起关于魔气侵体，玉书师弟可见过什么记载。
　　想来是关于给来求医的少女治病的事，青石心不在焉地听玉书一件件给草谷说，玉书总把严肃的事也说得像是闲谈，气氛太轻松，不多时就聊得有些偏题。但草谷的心情却没有轻易变好，仍是一脸忧虑，他的师姐菩萨心肠，最怕看到可怜人。
　　有什么不对，玉书和草谷有什么重点没有抓住。青石还不确定那是什么，但是不舒服的感觉一闪而过，他开口:“江湖上有事情要发生了。”
　　玉书朝他看过来，“你这么说，一定是什么不好的事。”
　　“你们刚刚说到江湖上在追杀一个妖魔。”青石说。草谷刚刚在给玉书从头说起夏侯家少主的来意。
　　“姜承，欧阳英的弟子。”玉书重复给他听，又加上解释，“铁笔和凌音见过他，怀疑他可能非人。但凌音说他们并不曾在人前提起，恐怕是有人偶然听到又加以利用。这件事不简单，涉及四大世家的内部利益。”
　　“但和我们没有关系。”青石总结他的意思。
　　“暂时没有。”玉书笑，“如今不是已经有人追到蜀山来了吗？”
　　青石冷笑了一声。
　　草谷低低叹气。
　　“没问题的，师姐。”玉书安慰她，“罡斩师兄在那里。如果四大世家真要以私利陷害无辜之人于不义，师兄不会坐视不管。”
　　而作为蜀山派，则没有任何立场出面，当然的。
　　草谷默然点点头。

　　离开丹房时迎面看到凌波领着三个生面孔过来，随意问过之后便分开。
　　“是群好孩子呢。”玉书愉快地说。
　　“一面之缘，如何断定？”青石似乎不以为然。
　　“师兄不信我看人？”
　　“哦？比如你那群不学无术只知道稗官野史小说八卦的好徒弟？”
　　玉书不过一笑，知道青石不过胡说逗他，青石方才肯开口跟他们说话，说明初步印象不坏。青石对有情义之人总是有些偏爱，这几位也许达到标准。
　　闲话说完，今天跟青石也处得够久了，玉书告辞回经阁去翻书。

　　进到自己的私人藏书室里面居然就看到罡斩师兄没坐相地倚着他的剑坐里面，在乱翻一本新购的书册。
　　玉书忍了忍，“罡斩师兄，你回来了。”走过去把书从罡斩手里抽出来，拿在手里小心地翻阅，同时拿眼神警告了他一记。罡斩嘿嘿一笑，没有再去摸下一本他的书。
　　“有事找我？”玉书问。罡斩游荡归来一般都是找草谷吐槽，找他的时候没那么多。罡斩做事不大守规矩，青石虽身为律德长老其实一直半放纵着他，但也是罡斩自己知道不去直接撞青石的枪口，自然，就不大主动找玉书。
　　“唉玉书连你都不肯跟我打一架。”
　　罡斩半死不活地控诉。他没有先问玉书要不要切磋切磋就先抱怨，实在是几十年问得多了，玉书从来不肯出手。
　　“我不是罡斩师兄你的对手，师兄你不会觉得好玩的。怎么，刚从品剑大会回来，还没打够，仍然这般无聊？”玉书分心和他说话，看书依旧一目十行。
　　“是无聊，现在的江湖人士是一代不如一代，实在遇见想打的人，又怎么都不肯跟我打。”罡斩更加无力了，“不过嘛，这次倒也碰上些有趣的事，本来不太无聊的。”
　　“听说了，罡斩师兄去当了一趟保镖。然后被抛弃了。”
　　“……咳，这不是重点。”
　　“时候不早了，你不去见见你的小朋友们？他们刚回来了。”
　　“刚见完，他们要回去找草谷，我就不陪了。”罡斩瞟他一眼，一本挺薄的小册子他果然转眼就要看完了，“有正事找你。”

　　罡斩前脚刚走，青石的徒弟希桓就来拜见。这是个麻烦人物，跟希桓好不容易快要说完，凌波就又带人跑进藏书室里来。
　　玉书觉得他今天好像太忙了点。
　　旁边希桓说完正要走，一眼见到凌波一行，眼神就有点复杂。玉书挥挥手放他先走，再来问凌波。
　　余光里瞥见另一边夏侯家小少爷眼光发亮地扑向自己的书架，忍不住一勾唇角。果然如此啊，传说中的夏侯门主。
　　至于凌波，关心同门原是应当，也许正好可以让他们帮个小忙。
　　“不必说了，随我同去太清殿。”
　　师兄的徒弟，总这么不让人省心。
　　果然又看到希桓出来，迎面而来的年轻蜀山弟子见着他和他身后的人们，似乎有点吃惊。但叫了声师叔，不愿再说，低头就走了。
　　玉书微微笑，但看见身后几个迷惑的眼神。希桓的表情过于决然了，不像是没发生过什么的样子，即使如凌波他们丝毫猜不出其中内情，也一定能看出不对。
　　然后他听见青石的声音，“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他转头示意几人一起进去。
　　虽然才第一次讨论希桓的事，但究竟如何，他和青石都心知肚明。既然要请余下几位帮忙，不免只有多说几句，有意无意提起司云崖。
　　夏侯家少爷似乎是懂了，告辞出去。
　　他笑着问凌波难道你不一起？
　　就眼看着师兄把药交给凌波，她也转身离去。
　　玉书转眼看青石。
　　“你认为希桓的决定是否正确？”
　　“因缘如此，非你我能改。”
　　玉书笑起来，因缘哪里那么容易参破，只是青石对多情人总是温柔，忍不住想点破他，“既是如此，又何必请草谷师姐制那瓶灵药？”
　　“阿书。”青石不咸不淡地开口，“你若是无事可做，不如和我手谈一番？”
　　玉书加深了笑容，“也好。”
　　毕竟是自己的徒弟出事，师兄带杀气啊。今天恐怕输得会可怕，但总要拼一拼的。

　　罡斩师兄过来提过关于魔族的事以后，玉书重新把经阁和自己藏书里面魔族的记载翻出来。人界关于魔族记载甚少，蜀山上所藏几乎已是全部了。大部分玉书都看过，也都记得，只这次把以往嫌文字太糟糕弃之不读的部分也忍着翻了，顺便列了索引出来，日后方便别人查阅。
　　璇光殿被入侵的警报传来时是午夜，玉书还没睡下，尚在从一本内容荒谬的残破魔界轶事中勾取极少量的勉强可参考的部分。
　　外面忽然嘈杂声四起，他叹口气想看来今天是看不完这个故事了，慢吞吞地把书收起来，等到弟子进来报知时正好衣冠楚楚地走出去。
　　璇光殿前青石和草谷都到了，青石在他走到身边时说，“太慢。”
　　“不也只有等。”玉书眯着眼睛看璇光殿，“其实进去嘛，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追得上啊。”
　　三皇台传来剧烈震动的声音，连他们脚下的地面都摇动起来。
　　玉书下意识地扶了青石一把，青石却其实一晃没晃，对着璇光殿的方向露出越发严肃的表情。
　　难得不是胸有成竹的样子啊，玉书想。
　　青石脸上表情的变化极度微妙难以觉察，他如果不是在青石身边待过数十年，一定也分不清楚。
　　不过同样的，他自己也几乎没有头绪。
　　三神器力量源自上古神灵，如果落入奸邪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璇光殿阵法怎会这么好过？”草谷在旁皱眉，“也罢，就算上到三皇台接触到神器，璇光殿外天罗地网，他们又能带出什么？”
　　“没那么简单。”玉书说，“这么快闯上三皇台，只怕有本门弟子牵扯其中。”
　　“师弟并不担心吗？”草谷有些不安地看了他一眼，因为他的声音里并无明显的忧虑，跟平时一个样子，“还是说已经知道……”
　　“不不，我对是谁那么大胆一点想法都没有，不过嘛，师兄之前说有事会发生，现在我总算知道是什么。”玉书回答，“其他的么，现在我们只有先等着看了。”意味深长地，多看了青石一眼。

　　直到夏侯瑾轩、瑕与暮菖兰走出璇光殿。
　　听他们说完之后告辞出去，玉书看了看师姐越发忧虑的表情。
　　“凌波怎会这般糊涂？”草谷低声说，比难以置信的成分多一点的，是疑惑。她定不相信凌波会为人所惑堕入邪路协助他人盗取本门神器，想来一定别有原因。
　　不过现在凌波的事反而不是首要，盗走神农鼎的后果应先为考虑。
　　说得差不多，玉书终于闭了闭眼抱怨说麻烦啊。
　　青石照例堵了他回去。
　　不过青石问及姜承，草谷说尚未回信，玉书在心里明白大家心里倒是有担心到一样的事情上。只是诸事纷纷，摸不出线索。将来会发生什么真是难以预计。

　　给太武师兄、一贫师兄和罡斩师兄的通讯都已经发出，明早他们就应该都知道消息了，应该会马上赶回来。
　　不过就算他们回来，也许能巩固蜀山的守卫，与这件事所知应该不会比他们更多。
　　今日各种江湖信息在脑子里过了三遍，心事重重，和衣辗转了几回还是清醒，玉书觉得今晚上是没法安睡下去了。看看天，离天明还有几个时辰，青石想必也还没安寝，索性还去找他。
　　青石果然也是没睡。
　　他坐在席上，对着房里的棋桌不知道在沉思什么。脸上神色倒已经恢复一片疏淡，听到玉书推门而入的声音才略微提起一个难以察觉笑容，“阿书。”
　　“想要下棋？”玉书明知故问地望着他的棋盘，上面的残局还是前日两人对局剩下的，青石也没收拾。
　　“可以。”青石点头，默认他坐下来一盘，但也不见很积极的样子。
　　玉书提了一下肩膀，“还是算了。”
　　“你不要只当玩过于不用心，今时不同往日，不是只靠掌门和我们几个师兄撑着就没事。”青石原本体质并不好，今日操劳，精神有点不佳，劝说起来懒得和他拐弯抹角。
　　“我改不了。”玉书直说。
　　青石居然也点头，“知道。别误事就随你。”招了招手，“过来。”
　　玉书挪了几步站过去。
　　“坐下吧。”青石继续说，玉书也就在他旁边坐下来。青石稍微推了一下他的肩膀，让他脑袋枕着自己的腿睡下，“还有一会儿才天明，先睡会儿吧。不用担心我。”
　　好像他挥手施了个无梦眠似的，玉书觉得迅速就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