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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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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武林真不太平,频频的骚动似乎暗示着更大的风波。
短短几日,街头巷尾都在谈论着华星宫里发生的事情:且不说今年的游船会曾不眨一下眼能血屠武林的恶神焚王在匿迹几年之后重现江湖,让一船人中了焚毒,倒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武林盟主夜堀的大夫人白凤昨日竟被发现死在了华星宫里。
都说是杀人恶魔重出江湖了,也不得不信,因为白凤是死在武林人熟知的焚刃之下。
白凤死时一点动静也无,没有任何人发现,经过检尸,她死时连一丝挣扎也无,致命的伤口是脖颈上一道剑伤的血痕。而那道血痕在良久后又腾出火焰,把死去的白凤焚化得干干净净。
除了焚王,再无任何人可以使出这样的招数了。
但这样的消息本该是封锁的,不知为何现在竟流传的大街小巷人尽皆知。
谦羽白挥一挥扇子,“好歹也是九王爷的青梅竹马,一代盟主夫人,死的竟如此无声无息,尸骨无存。真为她感到悲伤。”
“你也会悲伤吗?我还以为你早已不会悲伤了,一如你连该怎么说话,怎么笑都不会了一样。”
“那又怎样,我还是我。”谦羽白头也不回道。
流风湘雇了一辆马车,因为船在途中失火,自己和薄无双在水里游了一夜,上岸了也还一时不清楚方向,只觉得眼前这个城镇似乎离风渺宫并不多远,也许摸索一番便能找到了。
薄无双在马车里沉沉的睡着。
流风湘回头看了一眼马车里的人,不觉皱眉,手指稍稍用力,勒紧缰绳,将速度加了快。
本是该他驾车的,她也的确让他这么做了,可谁知驾了还不到百米远,这个人就身子一颤,从马上摔了下来,待她扶起他时,又已然沉沉睡了。
明明不行还逞能,这一点根本让人毫无信赖感。流风湘暗自怨着,急速的马车飞驰在并不宽阔的路上,惊得两道街市骂声载道。
车上的人似乎也醒了,传来刻意压低的呻吟。
然而流风湘故意视而不见,带着心头一丝愉悦的恶毒,将马车飞驰了一日,直至月深,才将马车停在了一家偏僻的旅店。
车上的人早已没了任何声息。
“下车。”流风湘掀开车帘,一股强烈的腐肉般的臭味扑鼻而来,只见黑压压的车内,薄无双正浑身颤抖的蜷缩在一起,他双臂抱着双腿,紧紧贴在马车的角落,大半的头发是潮湿的,被汗水浸透了。
骤然心紧,流风湘连忙叫了几声他的名字,可对方依旧毫无反应。
“这么点伤还想装死吗?”她仍是冷冷道,但半晌,还是忍不住有些惊措地进了马车。
“喂?”微微敲打一下薄无双的身子,有些僵硬。
流风湘慌张地用手摸摸他的额头和身体,竟全冷得像是一块冰!一急间,她立马把他拥在怀中,可许久,不仅无法温暖这具冰冷的身体,还使得自己越来越冷,而怀中之人除了渐渐弱去的呼吸,一丝知觉也仿佛没有。
“薄无双!薄无双!”流风湘禁不住拍打着他苍白的面颊,可那面颊上紧紧闭着的眼和微微颤抖的唇显的毫无生气。
意识到了情况不妙,流风湘赶紧将薄无双拖拽着搂下了马车,然而走了不到两步,旁边的人就一下倒在了地上。
他真的是一点意识和气力也没有了。
“客官、客官没事吧?”迎着来接客人的旅店伙计眼瞧着这一幕,恍然有些迟疑。
“还愣着干什么,看不出来有人病了吗,还不快帮我把他扶进去!”流风湘心里本就莫名急躁,现见有人来了,更不觉声色俱厉。
折腾了半天,才将薄无双安顿在床上。天色已晚,请的大夫最早只能明日到了。
流风湘将门阖上,要不是这家伙半死不活的,她原本定会开两间房的,回头瞧着床上的人,尽管面无生气,却依然是那般清俊的少年的样子。
未谙世事的面容,世俗不羁的澄澈。
她倒了杯水坐在薄无双床边,刚想喝水,只听床上的人在喃喃低语着什么听不清的东西,近看,他的唇已经干的起了皮。
流风湘将水轻轻倒在薄无双的唇间,没料对方竟猛烈的咳嗽了起来,咳嗽得嘴角溢出了丝丝骇人的血迹。
她一慌,刚想扶他,就见他已艰难的起身。
薄无双微微睁开眼眸,看见眼前人后,嘴角噙起丝弱弱的笑来,“你怎么在这儿?”
“不然我应该在哪?”流风湘尽量避开他的眸光,语调不冷不热。
她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怎么总是害怕,越来越害怕直视这个孩子的双眸,他的脸庞。
对方低声,自嘲一笑,“我以为你早该把我扔在街上了。”
“是想扔了的,”流风湘道,“像你这么碍事的人,丢了也也不可惜。”
“那为什么还要救我?”
流风湘狡黠一笑,略带讽刺,“你不会以为我是心疼你吧?不要忘了你喝了我的‘九毒不死液’,这药可用了太多名贵的药材,我不想浪费。”
说罢,她起身走到窗棂旁,背对他静静站着。
“我当然不会以为你心疼我,”薄无双又咳嗽几声,无奈强颜欢笑,故作轻松,“但……尽管我知道你现在需要的人一定不是我,我也不会离开的。”
“双儿发誓,这一生只为娘活着,无论娘在何处,双儿都会追随,双儿永远不会离开娘。”
流风湘耳里忽然响起一个久远的声音,虽然稚气却能令人心安。
在这样没有诺言可寻的荒唐尘世里,在这样没有永远可以相信的破碎的红尘中。独独难以忘记的只语片言是那么那么稀少。
“我会一直等到娘把面具摘下来,认我的时候。”薄无双道。
流风湘冷冷道,“也许永远都不会有那样的时候了。”
“那我就陪着你的面具一直到老,”他咳嗽着笑道,“或许也不错。”
流风湘将窗户打开,转身,坐到椅子上。
“为什么开窗,夜里风很冷。”薄无双不解。
流风湘淡淡看他一眼,没有说话。风很冷,但是可以消散掉空气里弥漫的令她难以忘记的腐臭。
夜半,水声不断。
晨曦破晓,门外传来一声惊恐的喊叫,流风湘睁眼,却发现自己正躺在薄无双的床上,身上严严实实盖着一床被子,窗户不知什么时候阖上了,桌上点了一炉安眠香,只是房内除了自己再无别人。
他去哪儿了?
推开门,一具尸体“框”地倒在眼前。流风湘一惊,整个旅店一夜之间竟然变成了坟场,整个长廊间全是死人,她从楼上往下看,旅店的案台和厅间也是满满的死人。
这里是血洗的腥红。
刚刚入门而来的郎中正跌坐中间,吓得魂飞魄散,啊啊大叫。
流风湘仔细看向那些人的死伤,也是脖颈一道剑横,一招毙命,跟她船上的人一样。简直丧心病狂,这样滥杀一气的人实在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说他是魔,恰如其分。
流风湘纵身下来,一把拽起瘫倒的郎中,冲出了旅店。凭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和一些淡淡的腐臭气味,她很快来到了不远的一条河流边。
薄无双的一些烂掉的衣物被丢弃在河岸。那是一件染满血渍的、腐臭难闻的外衣。
郎中被她一把扔在地上,他已经吓得不轻,只顾坐在地上,不敢反抗。
“咳咳,你醒了?”来人从后走来,刚想伸手够触眼前女子,就被一脚踢在胸膛,重重摔在了地上。
薄无双捂住胸口,痛苦地起身,“怎么……”
流风湘一脚踩在他的左胸,“你怎么在这?”
薄无双疼的面目狰狞,但仍是不做反抗,或许他已经无力做任何反抗了,单薄的衣衫,透出他右肩上汩汩而出的红色血液。
“我……”他哑声道,看着眼前人极不寻常的反应,心中便猜到了些什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你应该清楚。”流风湘冷漠得近乎残忍,她脚上用力,一口鲜血自薄无双口中喷涌而出。
他痛苦的神情近乎扭曲,“我不清楚。”
“昨晚你去哪儿了?”
“我……”薄无双低下眸来,突然沉默了。
流风湘的眼里流出一丝冷光,她陡然觉得好笑,难以抑制的有种欺骗之感撺掇着怒火的躁动,“以为我不知道吗?桌子上的安眠香里面加了药剂。我很好奇,你身上怎么会那样厉害的迷药,现在想来,船上恐怕也是你吧,趁我对你没有防备,自己安排的一场戏而已。”
“你说什么?”薄无双抬眼不可思议地望着流风湘,痛苦的表情莫过于黯然的神色。
“要我帮你算算你杀了多少人吗?”流风湘眯起眼角,“十个,二十个?一百个?整个旅店的人不知道够不够?”
她还是不相信任何人,以前如此,现在也如此。可为什么偏偏连一丝喘息的机会、一丝辩解的机会都不给他?他当真让她厌恶到这种地步了吗?
“我没有杀人。”薄无双拭去嘴角的血,声色喑哑,“昨天一晚上,我都在这里。”
“你在这里干什么?看风景吗?”流风湘环视一下四周,可多疑而脆弱的理智似乎并不能停下,“还是说想要借由河水洗去你这一身令人作呕的、腐肉的臭味?”
越是对他人毒恶的语言,越是会狠狠的撕扯着自己的内心。
“是啊。”薄无双静静笑了,悲凉的眸子里隐忍了许多挣扎,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固执的对她笑着,“但是怎么办?冲洗了一夜,也冲洗不掉这一身腐肉的臭味,就像不能走在阳光下挽着心爱人的手一样煎熬。”
“这样的臭味……一定会被所有人嫌弃……”薄无双说着,猛然咳出一大口血来,陡然晕厥了。暖光下,那恰无声息的安静的脸庞,像是无法释然的缠绵的伤口,看上去隐隐作痛。
坐在一侧的大夫像是惊醒一般,连忙爬了过来,“姑娘,不能踩他,不能踩他!他是个病人!”
流风湘身子一软,忽然退开了。她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被自己伤的严重的少年,心里豁然一疼。
十分的疼。这样逼上喉咙的疼,让人窒息的疼,好像许多年都不曾有了。
这些年,她仿佛强迫一般,总想逼自己不断的去讨厌,去恨,对于越是靠近的东西,就有越发严重的强迫,这种莫名的情绪像住在自己心底的毒,不断啃噬着原本完整的心。
躲避在人世之后的,残缺而封闭的心。
其实原本知道并不该怪他,其实原本可以明白并不是他。这样的孩子,这样一心一意讨好他的孩子,怎么会去杀人?这样不顾疼痛,不顾身体,在河水里洗了一夜伤口的孩子,怎么会去杀人?
其实只是她讨厌罢了,她逃避的是自己总在遇见这个人的时候变得不像自己的事实。
她恨这种感觉,因为情愫这种东西,是人世间最大的陷阱,她永远不想踏入。可此刻眼中看见的却只是无云的夜空下,河水里一遍遍擦拭着身体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