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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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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儿乖,长大要成为最强最强的人哦。”
“那双儿怎样才能成为最强的人呢?”
“双儿要超过武林中最强最强的人,然后就可以成为最强最强的人了。”
竹林风,簌簌莎莎。
那时候的阳光,透过溪流,闪烁着淡淡的金芒。那些金芒犹如谁人的眸光,清澈雪亮,温润明媚。只是并不刺眼,淡淡的,像他拥有过的最平凡最单调却也最静然的日子。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武林中有个地方叫做天地宫,也不知道,武林盟主叫做夜堀,他就是那个所谓最强最强的人。
船划向粼光深处,在初晨红晕染满天穹之际。
“不想问为什么带你去风渺宫试药吗?”流风湘对着坐在自己对面,心不在焉玩弄杯子的薄无双道。
“比起这个我更关心如何让流姐姐爱上我。”薄无双一脸暖意的笑道,“如今大好的机会,能让姐姐和我两人独处,在下只有欣喜若狂受宠若惊不知所措……”
“你再说下去我就拧断你的喉咙。”
“……的心情。”薄无双悻悻闭嘴,仍是笑着。
流风湘白他一眼,扶起袖子,自顾自沏茶饮茶,看上去无比冰冷,她不理薄无双,也不说一句话,就一动不动静静地坐着。
无声间,已是傍晚。
薄无双虽是在流风湘的胁迫下闭了嘴巴,可身子却没有一刻消停,走一走,坐一坐,显的无比焦躁。
终于,晚些时候侍女送来一些水果和野花。
他看到桌上放置的、一束刚刚采摘好的野花,不觉微微一笑。
流风湘本是不动声色饮茶,目光游移间,览一览船外的景光又回过来看一眼百无聊赖的薄无双。
“噗——”可这一看竟让她扎扎实实将口中未及咽下的那口茶水喷了出来。
眼前的人,实在,实在是……
流风湘脸上的表情古怪起来,她抿抿唇,用手帕拭净嘴角,低眉道,“你在干什么?”
薄无双抚摸着被自己插了一头的野花,一脸无辜,半晌,他看看流风湘极尽不自然的看着自己,立马欣然扯出一丝笑来,“是不是很好看?”
“呵,”流风湘一声冷笑,强抑住住笑意沉声,“你是不是还应该换身衣裳再去描个黛眉涂些脂粉?”
“你给我涂吗?”薄无双向前一倾,高挺的鼻梁距流风湘双唇不到毫厘。
他含笑看她,近乎无耻的说着话,但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忍不住这样,忍不住如此直白的说着近乎无耻的话,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忘记自己是一个笑颜朗朗的谦谦君子。
因为这世上总有些人你一见到,就会自然而然,快乐得无法自已。这样的快乐,就是暗月明日无法施舍的,人世独独的情。
“你想做女人吗?要不要到我宫里做侍女?”流风湘看着那双温润的眸子,一时间淡淡笑了起来,看到眼前人的脸庞,总是不自觉地流露出笑意。
“只要你喜欢。”薄无双低声,眼眸却一转不转,静静看着流风湘。原本清秀的眼廓,莫名变得深邃。
“啪——”流风湘一把推开薄无双,站起来,冷冷睨他一眼,“没事的话就睡吧,船快到风渺宫了,我出去看看。”
看着流风湘显的有些决绝的背影,薄无双轻轻摇了摇头,一头缱绻于发间的野花纷纷落地。
总在以为很近的时候,却发现其实相隔遥遥,他捏起一瓣野花,苦笑一笑。
深夜,船里陡然起了一阵风,风里夹杂着浓浓的烟味,就像是一个并不真实的梦魇。
有什么人细碎的脚步声。
来不及更多思索,流风湘已然冲出船外,船头,一阵浓重的血腥味灌进她的口鼻之间,让她骤然感到不妙。
流风湘连忙走到船头,果然,遍地尸横,自己带来的侍女全部都躺在血泊里。
可除了刚刚的一些脚步声,她再没听见任何响动。究竟是什么人能一口气杀了她这么多侍女却还没有惊动她?而且,这人的动作实在极快,这些侍女全部都是在原地死的,连逃窜的迹象都没有,全全是脖子上一道剑横。
不对,那不是剑横。
“滋滋——”“滋滋——”
流风湘暗退一步,那些侍女的脖颈上尚未干涸的血迹正开始冒着热泡,就好像要炸开似的,发出了越来越大的“滋滋”的声响。
“快走!”薄无双从背后一把推开流风湘。
流风湘连忙回头,只听一声低低的呻吟,薄无双被一道火焰赫然穿过右侧的肩胛骨,他重重倒在地上,鲜血汩汩,迸溅一地。
“滋滋——”“滋滋——”那诡妙的声响还在继续。
“快走!看样子,这船就要着火了。”薄无双捂住肩膀,对着站在一侧的流风湘连忙道,声音有些沙哑,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你呢?”流风湘只披了一件单薄的衣衫,长发散落胸前,看上去有些孱弱,跟平日里言语冷漠气度横绝的华星宫宫主简直判若两人。
也对,无论是多么的强,她说到底也只不过一个女子。
薄无双浅浅的气息带着些许故作的笑意,“我就不走了。”
“为什么?”流风湘缓缓地走近他。
“别过来!”薄无双陡然大吼了一声,这样的他,也跟平日里嬉笑温柔的少年判若两人。
“姐姐先走吧,我们……我们风渺宫再见。”见流风湘竟是一动不动,薄无双忽然低下声来。黑暗中,只能看见他的手紧紧按在自己的伤口上,白皙的手染了重重的颜色。
“其实根本就不会再见了吧。”流风湘嘴角一勾,“因为你的身上,虽是细小,却也发出了燃烧的声音。”
那“滋滋”的声音。
“那你还等什么,”薄无双道,“不是该更快离开吗?”
“船就快烧了。”流风湘看向船头,那些尸体已经淹没在熊熊而起的火光之中了。
这个人会不会也就这样燃成灰烬。她回眸来看他,站在并不很近的地方,单薄的衣裳让她的身子更显行销骨立,风来来回回游走,掀起柔软的衣袂。
烟圈沿着船头开始扩散。
“嗤啦——”犹豫片刻,薄无双将身上的衣服脱下一件,扬手扔给了流风湘,“夜里冷,穿上吧。”
流风湘随手接住,一顿,看了看,忽然随手扔在了地上。
“我就那么惹人讨厌吗?”一怔,薄无双淡淡苦笑。
“没错,你真的很讨人厌。”流风湘走过来,一把提起他微微敞开的衣领,将他连拖带拽踉踉跄跄地拉到了船头,然后把他用力按在船边,“比起你几天没洗的衣服,你还是动动脑子想一想怎么离开这里吧。”
冰冷的手,重重按压在他温热的胸口上。
夜风习习,教人彻骨,冷波绵延,漆深无澜。
薄无双仰着脸,有些讶异地看着眼前一反平常冷漠的流风湘,微微张口。
半晌,他轻道,“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感觉肩膀里有火在灼烫着,如果不是烧焦□□腐烂那就是迸出火焰……我不想让你……”
“你让我往哪儿走?”流风湘皱眉,鄙夷的眸光不言而喻落下,“往这里吗?”
血顺着他的臂膀,直直流下,但如此近距离地看着眼前的人,疼痛是抵不过他此刻紧张的心情的。
“你是会游泳的吧?”流风湘逼近薄无双,朱唇微扬。
薄无双艰难地咽咽口水,呆呆点头。
“可是我不会。”流风湘眼里随即露出不悦,“你知道你为什么让人讨厌了吧?我不会水,你却让我走,让我一个人走。才受了这么点伤,你不会就要死要活,自以为自己是个英雄了吧?”
“啊?”没料到对方是这样的反应,也没料到对方说的只是这样的话。有一点失落和诧异的薄无双不禁愕然无言。
“要死也要把我安全送到岸上再死,是你说过,我的愿望都会全力以赴的。”流风湘松开手,看一眼已经浓烟滚滚的船,“况且就算你那条胳膊废了也不至于死吧?”
“可你就不怕……就不怕那道穿进我肩膀的火焰烧起来吗?”薄无双有些难以接受。
“烧起来也是死你一个。”流风湘看一眼湖面,“但我想在水里,应该没那么容易烧起来,总之……”
话音未落,流风湘只感到双臂一紧,重力全失。
“扑通——”一声,水花皱成圈圈涟漪,覆盖了两个人沉落的躯体。水波里,少年苍白的脸庞上绽开浅浅的笑意。
长发被风拉扯起来,远离了一片火光的小船。
在流风湘还没意识到陡然间的一切时,自己薄薄的衣衫已经浸湿在了冰寒的水里,这样冰冷而又柔软的地方,让人近乎窒息。身上,一双臂膀紧紧的拥搂着自己,是薄无双。
他将她用力托起,从柔软的水里托出水面。他紧紧抱着她,不知是如何游向远处的。
原本清醒的意识随着长时间的寒冷而渐渐模糊起来,流风湘睡去,但这是第一次,连她也没有意识到的第一次,自己如此的放下心来,沉沉睡去。
如此相信身边的一个人。
漆黑的水波里,只余有浓郁的血腥的味道。
清晨,流风湘醒来时,自己已经好端端的躺在了岸边,而身边,躺着的那个人却一动不动,面无血色的闭着双眼。
她心头一紧,立马伏在他潮湿冰冷的胸痛,将脸轻轻侧近他的鼻息。那微弱而又缓慢的声音,让流风湘莫名欣喜起来,刚想张口叫醒他,可一怔,她又缄默了下来。
这孩子的模样还是一点都没有变,那样清俊的眉眼,朗然的笑容,即使是睡着的时候,嘴角也还是上翘着的。流风湘情不自禁将手放在了薄无双沾满水珠的额前,也只有这种时候才可以好好的看他一眼。
“咳咳——”薄无双胸膛一动,呛出一口水来。
流风湘连忙将手收回,冷冷道,“就这点水性,也真难为你了。”
薄无双一边猛捶自己胸口一边咳嗽,过了一阵,才略显虚弱道,“我可是游在自己的血里啊,不失血而死已经是奇迹了,更别说还托着一个人游了一夜。”
“那我该夸你一下吗?”流风湘不冷不热道。
“不必,。”薄无双咳了几声。
“为什么救我?”
“人对自己喜欢的人总是不求回报的,就像欠了债要还一样理所当然。”薄无双道。
“你想说你深深爱着你的娘吗?”流风湘起身,漠然瞥他一眼。
“有什么不可以吗?”薄无双虚弱一笑,“我一直都只爱娘,这世上只爱她一个。”
“这是□□!会为天下不耻的!”流风湘有些懊恼道,片刻,她又马上恢复了常态,冷冷看他一眼,“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薄无双默然。
“为什么不说话?”流风湘看他,薄无双正凝视着自己,那样深深浅浅,透着盈盈笑意的眸光,仿若看了千百次。
那眸色,总让她想起一些远去的记忆,那被九年光阴荏苒了的本以为已经不会在意的许多事情。
那样绝望的感觉,总是在特定的时光下,被这样的一抹眸光替代。
就好像千百次地看到过这样的眸子。
“从……”薄无双微微笑了,那双眸子定定的看向流风湘侧脸,“从娘把原本流浪在尸体堆里寻觅吃食的我,捡回来的那一天起。”
流风湘朱唇一抖,微微闭合。
能闻见冬日步声的秋日傍晚。
夕阳西下,最寻常的红染出最寻常的美,但永不衬乱石堆中,野尸横野的残景。
注定荒凉的土地上,被抹去光芒的土地上,有轻碎的步子跑着。
“谁?”站在乱碑前的素衣女子轻声问道,而回答她的只有更加慌促的步子。
“哇——”那越来越快的碎步终于停了下来,有摔倒的轻响,那藏匿着的,受了惊吓的小人儿随着一声嘶哑而难听的哭声,渐渐露了出来。
女子笑笑,扒开深深的草丛,看见那坐在地上的小人儿,“终于找到你了。”
那是一个约莫六七岁的男孩子,浑身是伤,衣衫褴褛,手中还攥着半个漆黑的馒头,似乎是在乱坟堆里挖了很久才找到的。
见到女子,他哭得更加厉害了,口里喃喃地道,“哥哥、哥哥……”
“我不是哥哥。我是来接你的,你的娘亲。”年轻的女子将手伸出,缓缓抚上了男孩的面颊,抚上他因为长时间哭泣而红的骇人的双眸,“男子汉不能哭,要笑。笑得像日光一般,无论你有多么痛苦。”
那年他七岁,似乎有过一个名字,只不过忘了,似乎有过一些事情,只不过不曾记得。
现在的他只记得自己叫做薄无双,有一个深爱着的娘亲,他的存在,仅仅因此有了意义,那微薄却足以支撑他活着的意义。
原来是这样。
许久,流风湘道,“伤口痛不痛,看来要就医了吧。”
那失血过多的臂膀早已麻木了,薄无双看向自己右侧的肩胛骨,触目惊心的血迹已经让人有些作呕,那气味也臭得令人难以忍受。
这么一提醒,他才感到了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