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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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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繁华,不醉人间碧落。
女派华星宫乃是当今武林盟主夜堀的母亲创下,全宫皆女子,是江湖中最大的女弟帮派,早期本意欲扶植弱势女子习武,立改武林男儿天下,但后期因夜堀母亲与夜氏一段姻缘际会,此宫后隶属于天地宫门下。华星宫是在近九年间兴盛的,九年前它只是天地宫的一个小派,名不经传,不为人知也不独立,可九年后,一位女子的出现却令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江湖道其“惊鸿影,栖霞羞,盈盈罗袖断人肠。倾城容,绝尘意,一眼醉知几回生。”武林盟主夜堀也道其,“貌胜天下美,武绝女子柔。”
三年前,夜堀于天地宫设下“会武”,广发新人英雄帖,召各路江湖人士在天地宫以武会友。明里只是一般的武林比武,而暗里则是为天地宫选拔新秀。这一场历时半年的“会武”,参与江湖八百余人,终剩两人,令人惊奇的是其中一人竟是女子,独独凭借一舞“芙蓉”,竟遥胜最后。
她便是华星宫的新主人流风湘,武林间公认的第一美人。而另一个与她不堪上下的则是当今天下第一公子谦羽白。
始创女子独绝的流风湘由是名扬,自她接管华星宫以来,门众如流,华星宫的势力扶摇直上,堪称鼎盛。但有一事奇绝,那便是被奉为第一美人的流风湘,“会武”之后总是面具加身,为达统一,华星宫一干门众也都具以面具示人。
惟惟此事,令人百思不解。
“公子,那条游船失火了。”浴间,流苏帘帐之后走近一位女子。
烟雾蒙蒙,香热幽幽。白肌玉骨,奢极美极。要不是谦羽白的衣物就悬挂于流苏帐前,真难以想象这样优柔的影绰竟会是一个男人。
“看来焚王已经跑了。”谦羽白起身,只披上一件单薄的衣袍,转身走了出来,“把清浴膏拿给我。”
长发上的水滴坠在他微微敞露着的白皙的胸膛。
“公子,”女子微微低眉,随即抬眼,“你还真当我是你的丫鬟。”
“浴间偷窥,你已经占了本公子莫大的便宜,即便是做做丫鬟又有什么不可?”谦羽白笑也不笑,冷冷看她一眼,“风湘姑娘找我有事?”
流风湘道,“一条游船失火,三十余人皆中焚毒,解药没了。”
“那是你们华星宫的事情,不归我管。”谦羽白淡淡道,“我应该没有记错,这次的比试地是在华星宫吧。”
流风湘笑了,“那你来干什么?放走焚王吗?”
“笑话,他是我什么人,我凭何救他?”谦羽白走过流风湘身侧。
“我不知道,”流风湘眼里定定看着谦羽白,“但却知道惟你能解焚毒。”
“我?”谦羽白哈哈一笑,“真是过奖,不过我没那么大本事,焚王的毒,只有他自己可解。”
“据我所知,焚王和你的关系恐怕没那么简单吧。”流风湘伸手,挡住谦羽白的去路。
谦羽白不以为意,轻轻拨开她的手,淡淡道,“据我所知,你的身份也没那么简单。”
流风湘一怔,深深的瞳眸里露出些许异样。
谦羽白笑笑看她,随即做了个“请”的姿势,“夜深了,孤男寡女同在一处怕是不好。”
流风湘见此,也不再多言,须臾便转身离开了。
看着她没于阴影的背影,谦羽白饶有兴致地抚起唇角。
湖中,船群聚集,灯火粼波。
流风湘接连跃上三条船顶,方才停下,她回头,勾起嘴角,“出来吧。”
“露馅了吗?”少年笑道,从不远处跳了过来,与女子站在一条船上,相隔不过十米。
他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船上叫做薄无双的少年。
“早就露馅了。”流风湘道,“你跟了我好久了。”
“还以为你会惊讶我没事呢,看来你也早知道我装死咯。”薄无双一脸轻松的笑笑,将手抱在胸前。
“看来你还不赖,本以为你还是受了伤的,没想到跑这么快。”流风湘往他身前徐徐走了两步。
“啊,”薄无双乍然捂住胸口,脸上表情一暗,“是受了很重的伤啊,现在还疼呢。”
“是谁把你教的如此狡猾,明明做了无耻的事情,却还可以如此嬉皮笑脸。”流风湘似是不悦,冷冷看他。
“狡猾吗?”薄无双皱眉,“但无论如何与我娘无关。”
“为什么跟着我,既然你没死,可以回船上了。”流风湘冷冷道。
薄无双连忙摆摆手,“当然不行,你说了如果我接了三招没死,就把面具摘下来给我看的。”
“哼,你先毁约还要我守诺,是大言不惭还是厚颜无耻?”流风湘讽刺一笑。
薄无双为难道,“可不可以两者都不选。”
“你说呢?”
“要说起这个,姐姐你也不对啊,之前那个焚王出手打夜公子的时候,要不是你无故推了我一下,我也不会白白替人做挡。”薄无双摸摸胸口,眼眸里带着许委屈,顿时显得十分无辜。
“还敢叫我姐姐,”流风湘一把揪起薄无双的衣领,唇齿微张,缓缓低声,“若焚王打的是他,他则必死无疑,可打的是你就不一样了。你无非多出点血而已,不是吗?但你明知道自己不会有事却还装死,致使解药失之交臂。”
沉默半晌,薄无双的眸子陡然露出些欣喜来,他徐徐道,“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穿着软玉护甲的吗?”
流风湘一怔,随即笑了,“摸见了。”
“可在你推我之初你不是就已经知道了吗?”薄无双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那双似有笑意的眸子顷刻间显的异常温柔。
流风湘将目光一移,松开了手,“我不知道。只是觉得你的命根本不及夜盟主的儿子重要,现在你既然救了他一命,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你要知道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得的幸运,你该感激我帮了你。”
“那真是谢谢了。”薄无双苦苦一笑,从胸口处取出软玉护甲,那块护甲已然残破,周遭焦黑不堪,露出一个圆圆的洞来,“可你应该也知道,这护甲已经被焚王的三招毁尽,再也不能承受了。我若三招不死,焚王是不会信的,以他之气傲必会食言,定会杀我方休,解药根本不会给的。我还不想死,除了装死,无路可选。”
“借口。”流风湘转身。
“你说了只要三招不死,所以我留着命来了,如果姐姐你食言,怕会被人不耻的呢。”薄无双连忙道。
“好。”流风湘笑笑,“我可以摘下面具,但你要告诉我你为什么非要我摘下面具,怕不是只为一睹天下第一美人的真容吧?”
稍作一顿,薄无双开口,“这也被你发现了呢,我是来找人的,我想也许姐姐便是我找的人也说不定呢。”
“哦?”流风湘眸光微黠。
“我娘,在三年前就离开了我,”薄无双的笑渐渐淡了下去,“在我看来,我娘真的是天下间最美的人,没有人可以比她更美,她才是天下第一的美人。恕我直言,我娘的年纪身材和姐姐你实在很像,而且武功也很好。三年前她消失的时候,我听说武林中恰好有一位女子惊于江湖。”
“所以你以为我是你娘?”流风湘回眸。
“不是以为,”薄无双眸中温柔,“是肯定。”
“不觉得可笑吗?我不过二十又三,怎会有你这般大的孩子?且我半生皆是为武学而狂,红尘未涉,怎会有什么孩子。”流风湘冷冷笑了。
“就算一丝希望也好,请姐姐摘下面具吧。”薄无双不依不饶,纯净的眸子里满是期许,嘴角一勾,划出好看的弧度。
流风湘慢慢走过他身侧,围着他悠悠转了一遭,轻轻道,“既然你那么想看,便让你死了心也无妨。”
薄无双仍是笑着,眉上却不经意的生出一丝蹙然。
流风湘缓缓将手靠近面具,嘴角徐徐倾起。她再度看一眼凝视着自己的薄无双,他此时的样子,竟显的认真而可爱。
她一边摸着自己的面具,一边走向船顶的角边,然后站定,开始解下面具。
薄无双连忙跟到她身前,可陡然,眼前人将他臂膀一拉,毫不费力地向下一甩。
他眼前还是那张精致而又神秘的面具,只不过身子一倾,向后倒去。
“以为我傻吗。”手指碰触面具的一刹,流风湘冲掉下船顶的薄无双轻声言道。
“通——”水花溅出,层层涟漪。
流风湘眸里盈盈,转身离去。她下到船里,迎上来几个戴着面具的侍女躬身冲她点头。待她离去,其中一个侍女略有些惊异地道,“你刚刚……也看见了吧?”
另一个侍女点点头,“主人竟然是笑着的。”
“可是,她几乎从不在我们面前笑的。”
“噗——”半晌,冰冷的水里冒出一个人来。薄无双大口大口的吐着水,一脸的无可奈何。他甩甩湿淋淋的头发,静静抬头,忽然一笑,看向已然泛出一丝白意的夜空。
薄无双随便爬上一条游船,坐在船头,过了许久,依旧毫无睡意。
竹林深处,流水清泠,时光于记忆间不觉回转到了三年之前。
“在你心里,这世上最美的女人、最爱的女人,都只能是我,因为我是你存在的唯一理由。记住了吗?”竹屋门前,一个衣着轻简的少女对着一个约莫不过五六岁的孩童淡声道。
她梳着一头简单的盘发,与轻衣一样,只簪了一支雕花木簪,但清雅的气质和十分姣美的容貌依然无法掩去。若稍作些打扮,女子的容颜绝是人间难寻的。
她身前的孩童正跪在三根竹子之上,身子不断晃颤,但还是极其认真的点点头,“记住了,娘。”
“那双儿听话,不许偷懒,每天一定要跪足五个时辰,娘希望下次再来看你的时候,你已经稳如泰山了。”少女温柔的笑着,轻轻抚摸着孩童的头。
“会的,娘亲放心,双儿一定会稳如泰山的,会很快稳如泰山的,娘一定要早些回来看我!”摇晃着的孩童依依不舍的看向少女,眼里几乎淌出泪来。
“男子汉是不哭的,男子汉总是笑着的。”少女撇嘴,“娘知道你可以的。一定要成为最强的孩子啊。”
孩童拼命的点头,然后强忍着声,一边擦着淌下的泪,一边看着少女远去的背影。
世上只与娘一人相依为命,住在与世隔绝的竹林,日日练功,日日读书,日日盼着每隔三五天才来看自己一次的娘亲,薄无双幼时大抵就是这样度过的。
看上去有些寂寞无趣,但于他而言却很是满足。因为他莫名的,深深的爱着娘。无论娘说什么,娘做什么,娘要他干什么,薄无双总是顺从的,就这样听着那个人的话,一直一直。
娘武功高,所以要儿子武功也高,为了娘不失望,薄无双将吃饭的时间一并省了,连日不夜的练着每一个动作,背着每一句心法。所以本来天资愚钝的的人,也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打出连贯的动作。
娘需要清修,所以要儿子一个人住,为了娘不失望,薄无双尽管多少次被狂风暴雨林夜吓得失眠哭泣,也一直强忍着不说求娘留下的话。所以本来柔弱的人,也渐渐的坚强起来。
五日后,少女回来的时候,薄无双已经能在三条竹子上躺着,却纹丝不动了。
“不错,”少女微微笑了,“现在可以开始背娘的轻功心法了。午饭前背完,娘就给你做好吃的。”
薄无双拼命点着头。然而尽管拼命,午饭之前,他还是没能将那本厚厚的心法背下。
直到夜里也还是没有。
“你太让我失望了。”少女冷声,徐徐走到被罚跪在两根竹子上的薄无双跟前,“你以为一个人的时间有多少?”
薄无双的眼眶骤然红了。
“人一世,恍然过隙,不努力,不狠心,成不了人上之人,还不如早早死了。”少女道,“因为就算早不死晚也要死,晚不死,也只能苟延残喘的活着,没人知晓或许自己都不知晓的活着。这样的日子生不如死。这是个弱肉强食,你想要得到就必须不惜一切的世道。幼时,少年,老去。你今日背不过的东西,留到明日就是别人的了。我不想花这样多的时间,可你还在不以为意!”
从没见过娘如此之凶,薄无双“哇”地一声哭了,虽然听不懂少女的话,但他心里却像是犯了大罪一样自责起来。
“你知道娘为什么叫你薄无双吗?因为娘就是想要你薄情冷性,独一无二。”
薄无双轻轻笑了,用手抚住自己的面颊,已经干了的发被风吹起来,凉意袭来。
遥远的声音渐渐淡去,天光也吞噬了夜幕,一点点泛了青。
“居然有人比我起得早!”船头忽然走来一个少女,见到正坐着仰望天穹的少年,不觉惊奇,她在他有些潮湿的肩上用力一拍,“你是谁啊,不是这条船上的人吧?”
薄无双头也不回,笑着,“恩,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