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只有娘倾城》夜离朱华

29、第二十八章

　　出声的女子旋即走出人群。
　　她一身青黄长衣，乌发高高挽起，两鬓青丝碎散，身材娇小，气质脱俗。
　　“琼玉。”夜阑一眼就认出了人群中走出的女子，他不禁有些愕然。
　　“在下乃玉昆洞清秀弟子琼玉，此次前来并不是为了冒犯，而是实在觉得这个替罪仪式不可行。”琼玉冷声，清明的眸子里灵光幽转，带着一丝狡黠。
　　数日不见，她竟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蜕变成了一个楚楚动人却又成熟理智的女子。
　　“为何不可行？”南宫风接道，他面上虽然严肃，可心里却陡然升起一丝希冀，他反倒希望琼玉能够阻止这场替罪仪式。
　　他也察觉到了，这场被江湖人士允诺的替罪仪式的实质意义，根本就是一场热闹。
　　看笑话的人和不被怜悯的人。
　　义正言辞的说辞和难以取信的嘴脸，看着这些以他人罪过为乐的人，南宫风有些后悔自己举办了这场替罪仪式。
　　“因为不合理，南宫大侠请试想一想，如果有了替罪先例，那从此以后江湖中，死得都是无罪人，活得都是有罪人，岂不是要酿成很大的祸患？”琼玉道，看一眼夜阑，“这样……不妥。”
　　“区区毛头丫头知道什么！”那方才的老和尚气不打一处来，他轻蔑道，“此次仪式已经召开，在乎于武林中人的颜面也必须要完成，况且自古以来子代父罪也是天经地义，何况夜盟主毕竟是武林盟主，不可视若常人。”
　　不可视若常人？琼玉冷笑，然而刚欲反驳，只听碍于正义颜面，已经允诺替罪仪式的各大门派也纷纷出声相助，“我等也势必要维护这场替罪仪式！”
　　南宫风故作一丝犹豫，他道，“可是江湖口杂，琼玉姑娘说得也有些道理，不如我看……”
　　“南宫大侠，这次替罪仪式明明是你举办的，现如今你倒想要退缩不成？但恐怕现在退缩已经不好使了。”那老和尚义正言辞，怒声道，“开始仪式！”
　　琼玉一惊，连忙走到南宫风身前，她一如既往得把他当做个吊儿郎当的徐风，揪住他的衣领低声嗔道，“你这个南宫大侠怎么不管用啊，说个话还抵不过一个老和尚！”
　　南宫风一脸为难，他轻声道，“我只是个大侠嘛，无权无力，人家听我话是卖个面子，不听是正常。况且那个老和尚是少林寺主持方丈，此次又代表了峨眉武当，权威派啊。”
　　“权威派个头啊，你真的要让夜阑去死吗？”琼玉急道。
　　“哟，琼玉姑娘心疼了？”南宫风嬉皮笑脸起来，宛若一个长不大的孩童。
　　“你才心疼呢，”琼玉狠狠将他衣领松开，“我是清修弟子，才不会有什么私欲，我只是受师父嘱托前来看看，夜阑毕竟也是旧友，我不可以袖手旁观。”
　　“旧友，都成了旧友了？”南宫风挑眉，笑得有些古怪。
　　“啊——”一声惨烈呻吟声陡然响彻。几块烙铁滋滋作响，狠狠落在夜阑的胸前。
　　然而他们没有给他一丝喘息的时间，随即在他右脸上又是一记烙印。
　　夜阑已经咬紧了牙关，但还是痛的忍不住嚎叫出声。
　　而在不远处，夜堀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呆呆样子，他失魂落魄坐在地上，口里还是喃喃念着谦羽白的名字。
　　他虽然没疯，但早已经崩溃了。他夜阑一直向往的父亲，一心想要救赎的父亲，一直憧憬着的父亲，竟然只是这样一个男人。
　　他不配承载自己多年的向往。
　　琼玉再也忍不下去，她跃至圆柱之前，踢倒了几个准备往夜阑额上烙印的男子，随即掏出一把匕首，开始奋力砍着镣铐。
　　“你来干什么？”夜阑冷声，听不出一丝动容。
　　琼玉道，“傻子，看到夜堀这幅样子，你的梦早该醒了吧？”
　　夜阑苍凉一笑，“都不干你的事。”
　　“我只是觉得，”琼玉瞪一眼夜阑，“你该为你自己而活。”
　　夜阑并不领情，他看着奋力砍着镣铐的琼玉只是重复道，“快走，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见琼玉突然捣乱，那老和尚怒不可歇指派人来，上前帮忙将琼玉制服。
　　趁琼玉砍着镣铐，琼玉背后突然扑上来两个持剑的男人，夜阑眼中大惊，连忙将琼玉膝盖一踢，琼玉顿时跪倒在地，然而却避过了那两人从头而过的一剑，她连忙转身与他们厮打起来。
　　南宫风眼见着混乱，挣扎一番也旋即上去帮忙，跟随着南宫风而来的一些弟子侍从眼见主人倒戈，也都纷纷跟着厮打起来。
　　场面顿时变成一场乱斗。
　　琼玉转身，接着砍着镣铐，却不经意间瞥见了夜阑臂膀上的一道血痕，刚刚为了救她，他自己挨了一剑。
　　臂膀上的血汩汩流下，触目惊心。
　　虽是偶然，却见得真心。
　　“看什么看，还不快砍，我好去帮帮你们。”见琼玉怔愣，夜阑连忙出声，他眸光清冷，但还是那般傲慢无礼，桀骜不羁。
　　他也真是会说，明明是自己前来救他，到头来却落到个求他帮忙。
　　这种时候也不忘了逞强。
　　“你……”琼玉刚想顺势反驳，却又看见那条满是血迹的臂膀，低声道，“其实我来，是想跟你道歉的。”
　　“道歉？”夜阑冷声。
　　“我说的不对，你不是无情之人，只是许多人……都看不见你的情。”琼玉缓声。
　　“快走！”夜阑赫然道，手上使劲，皮肉尽裂却挣脱了原本就被琼玉砍得半断的镣铐，他一把拉过琼玉，一箭擦肩而过。
　　远处一个拉弓的男子微微一笑，旋即喊道，“别介意，只是打个招呼，你们闪开一点，别抱在一起，我或许可以帮你把脚铐射断。”
　　南宫风闻声抬头，百忙之中不忘喊道，“多谢锦修兄。”
　　“不必客气，拿了你的金玉冰魄箭，怎么说也得助你一把。”男子潇洒道，旋即瞄准了夜阑的双脚，一箭嗖响，他的脚铐迸裂而断。
　　果然是锦弓锦修，神箭百中，绝无虚发。
　　场面一发不可收拾，夜阑和琼玉旋即加入了混战，各大门派的人分不清敌友开始乱打一气。
　　但毕竟不是势均力敌，这场乱战持续了不久，还是以夜阑琼玉被擒收场。
　　那老和尚阴森森一笑，站出身来，“你等藐视江湖威严，破坏替罪仪式，孰不可忍，该一同论罪！”
　　“慢！”陡然间，众人回头，一个戴着斗笠的男子缓缓走向了那个老和尚。
　　那老和尚警惕起来，他向前推出两个壮汉挡着，冷声道，“怎么又出来一个人，你是何人？”
　　“这场替罪仪式只是暂时有些混乱，并没有被破坏，只要替罪仪式完成了，无辜之人还要受到牵连吗？”那个戴着斗笠的男子缓缓道。
　　但这个身影很熟悉，让夜阑和琼玉相视一眼，心中顿然有数。
　　“替罪仪式已经被破坏了！”那老和尚脸上泛红，大声道，“若是没有一个交代，老衲将依循天地宫定下的法规，将作乱之人处死。”
　　“天地宫何时竟归少林所管？”琼玉不禁问道。
　　南宫风有些扫兴，“武林盟主被擒之后，江湖人一致推举正义大派少林暂时接管天地宫。”
　　“一直觉得少林是佛门，应慈悲为怀，却不想方丈是个死板陈规又冷血的人，什么替罪仪式，江湖面子，就是一个虚伪。”夜阑也出声讽刺道。
　　“你！”那老和尚刚想驳声，只听带着斗笠的男子道，“方丈，虽然夜堀是焚王但是却替了别人的罪，如今若有人来还罪，是否可将替罪仪式进行下去？”
　　“没听说过什么还罪的。”老和尚冷哼。
　　“那是你孤陋，”夜阑嘲讽一笑，“天地宫法规上有道，替罪分十种，其中一种便是还罪，若是前者罪者顶替他人罪责而受刑难，若那人还罪，即可举办替罪仪式，减缓前者罪者的刑难。”
　　南宫风道，“没错，是有这一说，不过……”
　　男子随即摘下斗笠，一头白发和一张熟识的脸面顷时呈现在众人眼前。
　　他正是薄无双。
　　白发银丝，素衣消瘦，明明还是一个年纪尚轻的少年，可看上去却那样沧桑老气，让人心怜生悲。
　　南宫风有些讶然，夜阑半晌皱眉道，“你怎么……”
　　“夜阑兄，那天在竹林我听到你说的话了，我的确不能再心怀着愧疚的躲一辈子，我毕竟杀了人，有罪是要赎的。”薄无双轻声，嘴角噙起一丝笑意。
　　“那你是要来还罪的了？”老和尚声色缓和下来，他道，“也罢，但你知道还罪是要以死相成的吧？你若一死，按照还罪之数，可减去罪者相应的刑难。”
　　“不，”薄无双忙道，“还罪是原本的打算，可是现在，见了这个替罪仪式，我突然觉得还罪没有意义，它只会让活着的人更痛苦。我想过死，可是并没有，既然没死，我就要好好活下去。”
　　夜阑默然许久，联想到此前自己的执着，痴然一笑，也道，“我也不想死。”
　　“你就是薄无双？”那老和尚有些讶异，马上露出了不屑的表情，“一个罪人，还有脸说什么好好活下去？你杀的人就不想好好活下去了，无论是什么缘由你都是罪无可恕。”
　　“我只是个虚伪的人，薄情且自私，但我不讨厌自己，罪无可恕也好，什么都好，既然能活下去，我不想再给自己背负什么。逝者如斯，生者心诚，我现在不会再有放弃生命的打算了。”薄无双道。
　　死也不能证明什么，挽回什么。
　　不敢面对已经闯下罪过的人生，未尝太过懦弱。
　　贪生怕死很容易，放弃性命很容易，但将一切错对想清楚不容易。
　　但有个自己心爱的人，并且想要守候她一生一世，更不容易。
　　“那么你是打算和我们一起毁了这个替罪仪式吗？”夜阑忽然出声笑道，眸子里散发出许久不见的戾气，那戾气如同在船上第一次见到薄无双的时候散发出的光彩，有些许兴奋。
　　薄无双点头，“我是没有什么武功了，不过愿意全力一搏。”
　　“你开什么玩笑，没看到我们被人挟制着么？”琼玉看着这一圈围着自己的刀剑，实在不觉得薄无双这是在认真。
　　说得这么好，到头来一场乱斗，势单力薄的人还不是要丢了性命。
　　“真是好笑，狂徒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老和尚冷笑。
　　南宫风皱眉，“你才好笑，难道你还要妄害性命不成？既然替罪仪式不成，那就此算了便是。”
　　“我少林接管了天地宫，又代表了峨眉武当前来参加替罪仪式，如果替罪仪式不成，那便是我的耻辱，就算老衲将你们都葬送于此，也不能让替罪仪式不成！”老和尚狂声道。
　　“你真是迂腐的和尚，夜氏已经落幕，你又撑起如此大的野心，真是不知所谓。像你这样滥杀无辜，试问有谁敢偏向于你？”南宫风不悦道，看一眼周遭隔岸观火的诸多江湖人士，他们仿若置身事外一般。
　　老和尚怒道，“轮公道也得讲究缘由，替罪仪式不得退出，这是江湖规矩，江湖人守江湖规，天经地义！”
　　“嗖——嗖——嗖——嗖——”
　　几声接连箭啸呼风，陡然拂断了挟制夜阑和琼玉的数把长剑，他们借机反攻，将包围圈打破，来到了南宫风和薄无双跟前。
　　旋即一个背着锦弓的逍遥男子从远处飞跃而来，他含笑看一眼那老和尚，戏声道，“江湖规矩便是你情我愿，人家都说了不想替罪了，你还嚷嚷个什么，快些散了不就好了吗？”
　　“你是……五邪的锦弓箭？”老和尚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年纪轻轻的男人，他有些怔疑，五邪统领江湖邪派，正邪虽不两立，但是从来井水不犯河水，以免江湖多生动乱。
　　公然与他为敌，也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情。
　　锦修耸肩，“老和尚你说呢？”
　　“哼，就算是五邪也不能擅自与我名门正派为敌，在众的江湖诸位作证，是五邪先挑衅于少林，今日便是作死也不能怪罪我门。”老和尚不屑，转眼对着其他人道。
　　南宫风上前一步道，“方丈，替罪仪式已是不成了，你要是一意孤行，难免会落人口舌，况且除了你的弟子，这里没有人会插手，你觉得以你单薄之力对付我等，能有什么胜算？”
　　“江湖威严不能灭，就算没有胜算，也不能让你等就这么走了。”老和尚决绝道，苍老的眼里有一丝恨意，不容置疑。
　　“南宫大哥，不用和他废话了，咱们自己走就是了。”锦修道，旋即拉弓，对准了那个老和尚。
　　老和尚一摆手，数百个弟子从后而出，挡在他身前，纷纷举棍。
　　他们摆出数十个少林金刚阵，分别围困了琼玉、夜阑、南宫风和锦修。
　　论起这少林和尚的功夫倒并不多么厉害，但这金刚阵就不同了，他们堪称无坚不摧，无缝可漏，无破绽之寻，无处可逃。
　　即便是武功高深的高手，遇到此阵也是免不了好一番纠缠。
　　薄无双连连退后，他已经武功尽费，面对围困自己的金刚阵只能束手无策。而其他人也被困者，难以援手。
　　正在慌忙间，几个和尚从背后将薄无双一袭，前方也是接连数脚，他陡然跌在地上，呕出两口鲜血。
　　那些和尚愣了，让他们对付高手，他们是狠得下心，可是面对的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他们就有些不敢了。
　　所以加至薄无双身上的力道也弱了许多，不然凭着几招下来，他已必死无疑。
　　待薄无双吃力的从地上爬起来，数把棍子已经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可陡然，他们的棍子一晃，从天上跃下来一个人踩在了他们的棍上，来人向下一沉，步履一转，“哧啦”一声旋散了所有的棍子，持棍和尚们也由于突如其来的一袭，被反力一击，四散一圈，摔倒在地。
　　来人趁此，连忙将薄无双一拥，旋即退出了包围。
　　“你还是来了。”薄无双看着来人的眉眼，微微一笑，可是嘴角忽然溢出鲜血。
　　她还是来了，那双含笑萦泪的眉目清清楚楚映在他的眼底，再不是镜花水月，一念痴幻，一丝妄想。
　　它那么真实，带着一丝心痛和爱怜，如桃花微醺。
　　“你居然骗我。”她拥搂着他，带着一缕斜芒，笑得十分灼目。
　　情到深已，要的只是生死与共。
　　不论做错什么都好，只求别再有借口，此生不欺。
　　薄无双喉咙腥甜，但还是忍不住笑道，“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看着那样美轮美奂，寂静缱绻的脸庞，他终于可以确定，她是他的。
　　她是爱他的。
　　就算不为他人，她也永远是他的娘，是他这一生最爱的人。
　　“我们回家，然后一直好好生活下去好吗？”流风湘低眉，伏在他的胸口，侧耳倾听着他那跃动不已的心跳，低声道。
　　薄无双点点头，“我们离开这里以后，就一直好好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