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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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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你若再来阻碍执法,便将你一同拿下!”炼狱谷外,一个身着青衣、脸上浓墨重彩的看门人一脚将夜阑踢倒。
他凝视着这个五次三番来闯炼狱谷的少年,也是不忍,故也不想对他重手。
然而夜阑还不是锲而不舍的站起来,“区区一条贱命,你爱怎样就怎样,但是我一定要进炼狱谷。”
“炼狱谷里三重门守,就算我让你进去谷里,你也不能见到你父亲夜堀的。就算你见到了,又能如何?”看门人叹息一声,看着嘴角流出血来的夜阑,低声道。
这孩子太执着,执着的让人于心不安。
“我要代父受过,父罪子抵,何况我父亲没有杀那么多人,本不该承受这样的刑难。”夜阑道,他的双眸里一许炽热,十分笃定,不容置疑。
“勿需多说,你打不过我的,还是走吧!”看门人见他如此固执,也不想在费口舌,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夜阑迟疑半晌,起身走到看门人身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我愿代父受过,望您成全。”从不低头的夜阑,默默低下头来,将手中的剑放在一边,伏在地上,磕起头来。
“你何苦如此?”看门人转头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夜阑,摇摇头,“我听说,夜盟主向来对自家人冷淡薄情,想必你也从没得到过他为父的半点慈怜,你为何会这样袒护他?”
夜阑面无表情,默然许久,低声道,“虽然不曾享有父爱,可是一直以来,他却是我为之努力的一切。”
就算没有得到半点眷顾,但一心去贴近的那颗心,却将他牢牢禁锢。
那是他渴望的,梦想。
能够被父亲欣赏,被父亲点头称道,被父亲念上一声半句,他就已经知足了。
那样简单而奢侈的心愿,就是他夜阑活着的意义。
血脉相连,就算一句话也不曾相惜,一日的陪伴也不曾拥有,那也是无争的至亲,他夜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至亲。
虽然在外人眼中他只是个看起来十分无情的人,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无法眼睁睁看着亲人离去的自己,对于世情如此执着。
何尝不是无情,又何尝不是多情。
看门人不再出声,转身一叹,进了炼狱谷,将谷门一阖,只留下一个人跪在原地的夜阑。
夜阑停下磕头,白皙的额上留有斑驳的血印。
落日余晖,晚霞红醉,夜色渐渐埋没了炼狱谷,狂风游走,刮乱了顽固跪着的少年的发。
然而他却连一丝眉头都不曾皱过。
一连三日过去。
炼狱谷的守门人透过门洞,向外看去,那个少年竟然还在,他端端正正跪着,没有丝毫动摇,虽然从脸色来看,已经苍白的近乎病态。
“三日来滴水未沾,跪在向来狂风凛冽的炼狱谷外,这个孩子受得了吗?”其中一个守谷人道。
有人叹息,“发飞书,请南宫大侠来一趟吧。”
话音一落,洞内再无任何声息。
一家人客稀疏的茶店。
“请问炼狱谷离这里还需多久?”一个带着斗笠的男子坐下,招来一个店家小伙,轻声问道。
“客官要去炼狱谷?”小伙笑了笑,打量了一番衣着简朴的男子,有些怪声,“炼狱谷离这儿不需十几里就到了,客观也是要去凑热闹的吗?”
男子疑声,“凑什么热闹?”
不等店家小伙答话,只听旁边坐着的几个江湖浪子道,“看你衣着应该是江湖中人,怎么这么孤陋寡闻?炼狱谷要举行替罪仪式了。”
“哦?”带着斗笠的男子有些诧异,“替罪仪式?”
“就是代人受刑,夜盟主如今变成焚王早已臭名昭著,可是偏偏他有个好儿子,要代父抵过,这才召开了替罪仪式。”那些江湖浪子争先抢道,“替罪仪式可是江湖罕见,我等也是想去凑个热闹,看一看。”
男子一怔,起身就走,店家小伙连忙道,“客观,您的茶不要了吗?”
然而男人还是头也不回,急匆匆走了。
江湖的替罪仪式,几乎从未有过实例,如今夜阑如此恳求,本也是应许不得,可是谁知到南宫风却一意孤行召开了替罪仪式。
次日就是替罪仪式,许多江湖门派都围居在了炼狱谷周遭。
是夜,月朗星稀,深云薄沙,风卷苍凉。
南宫风站在树下,抬头看向斜倚在枝桠上的夜阑,他道,“决定了吗?七七四十九种刑难现在还余下三十七种,你会生不如死,恐怕会后悔的。”
“你要是觉得我会后悔,就不会答应我了。”夜阑若有一笑,不动声色道,“我只是任凭自己的心意做事,无怨无尤。”
“知道我为什么帮你吗?我从来不认同替罪是一种救赎。”南宫风道,旋即一笑,“但也许这是个例外。”
“如果顺心去选择,我其实也想像你一样任意妄行。因为看到你的时候我想起了以前的自己,我也很执着,却败给了执着。”南宫风靠着树干,仰望苍穹,茫瀚如天,浩广如地,渺小是人。
岁月浪涛绝美,人只是其中一粒随风轻淘过的沙砾,波澜无惊中一生已没。
这样渺小的人,凭借一己之力,除了一颗堪比天地的自由之心,什么也做不到。
“败给了……执着吗?”夜阑慢声道。
南宫风释然轻叹,“如果你深爱一个女子,她却杀人纵火犯了江湖不赦之罪,你作为以正义为己任的正人君子,会当如何抉择呢?”
夜阑迟疑半晌,低声道,“难道……你曾经手刃过心爱的人吗?”
“不错,我眼睁睁看着最爱的人死去,但她至死都不曾怪我。”南宫风忽然沉声,讽刺道,“我是不是很坏?”
夜阑默然,仿佛沉思仿佛漫不经心。
“如果是你,一定会请求代她受过的吧,就像你现在一样,那时候我也一恨不能替她死。但是我心中的执着不肯,我从不认同替罪可以救赎人心,我所坚持的正义,我所执着的正义让我败给了执着。”南宫风闭上双眼,“但后来我才明白,背负了太多的正义,反而偏离了所谓。人情所至,无情所铸,救赎实是人情。”
夜堀误入歧途,也是因为情。
所有看上去十恶不赦的人,其实都是有情人。只是他们太多情,而败给了世情。
那世情就是,总有很多事情,无论你多么想要做到,但是依旧无能为力,那么只有自缚死结或无怨无悔,但任何一种,都是一种接受。
人人都在世情中不断接受着、接受着,所以到了最后,才发现执着是那么可贵。
可贵得让人甘愿为之倾尽一切。
次日清晨,炼狱谷聚集了许多门派,江湖人都讲究热闹和新奇,此次替罪仪式规模宏大。
正午,夜堀被人从炼狱谷中带出,已经和久前判若两人,他仿佛陡然老了几十岁。
皱褶的脸,蹒跚的步,凌乱花白的发,浑身浴血的衣。
从炼狱谷的阴暗闭锁中踏出,他重新见到刺目的阳光,一时间止不住淌出因光晒而流的眼泪。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谷外会有这么多人,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朦胧的视野里,竟然会有一个和夜阑的长得如此相像的少年。
他就站在他的面前,咫尺间距。
一愣间,他已向他缓缓走来。
“阑儿?”夜堀眯着眼,肆意的泪纵横在苍老的面颊上,他看着眼前的人,声音显的干涩而嘶哑。
“爹。”夜阑怔怔道,他不敢去看夜堀,不敢看他如今的样子。
否则,他难以掩饰自己心底难过的情绪。
有些人对于爱,总是难以言表,羞于形状。
夜阑不曾知觉,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明明很想紧紧拥住父亲,却只是淡淡的一句话来,不动声色。
也难怪这样的人会被认作冷情无趣。
“你来干什么?”夜堀看出了一些蹊跷,他向四周张望一圈。
夜阑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今孩儿愿替父……抵过。”他低下眸子,不去看夜堀,生怕他因此而愧疚。
他偏偏就是默然的人,无论做任何事情,对任何人好,都害怕要他人感激,何况对方是自己的父亲。
让他知道自己心底的情意,未免惹得笑话,被他轻视。
羞于表意,说的正是夜阑。
“那么……这便是替罪仪式了?”夜堀目中无神,许久道,“苦了你了……”
夜阑缄默半晌,道,“孩儿年轻,苦算不得什么。”
“你大可不必这样做。”夜堀忽然嘲讽般的笑了,他越笑越疯癫,忽然又沉下声来,“因为我不曾教养于你,更不曾把你当做儿子。”
夜阑一怔,有些不可置信,他探寻的望着夜堀的双眸,然而那双眸子漫不经心,根本没有半分虚假,他只是在说实话罢了。
“为什么?”夜阑愣愣道。
事到如今,为何他还是连一句温柔的话都要吝啬?
“看来你一直都在误会。”夜堀看一眼不敢相信的夜阑,慢声道,“那我也不妨和你直说。你,只是白凤领养来的一个孤儿,她根本就不能生!要不然……我也不会再娶沐莲。”
而且白凤,沐莲,他都不曾爱过,他爱的,只有那个已经死去的谦羽白。
他心已死,对于这个执着的儿子自然也不觉得有什么残酷而言。
真相往往是人之常情。
尽管你错情尽付,执着万分,觉得自己重情重义,堪为仁杰,可当真相和丑陋毫不留情的告诉你它的真实和嘲讽,你会觉得其实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说是执着孝义,不过只是个一厢情愿的傻瓜。
残酷对于这样一厢情愿的傻瓜来说,往往是最好的结局。
“你在骗人吗?”夜阑许久憋出一句生涩的话来,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表达自己的讶异和不敢置信。
他只是呆呆愣愣的,面上一丝犹疑,显的那般生怯可怜。
夜堀摇头,“我何苦骗你,你本就不是我儿子,否则我也不会对你这般冷淡。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便走吧,我不用你来尽什么孝义,更不想再欠人情,如果你想帮我,就用你手中的剑杀了我,我好痛痛快快的去陪羽白。”
他的话那样决绝而无情,可却句句肺腑。
不论是平凡人还是盖世英豪,说到底,都是一样的自私。
为了自己这样的理由,其实才是最真实的。只是为了自己,这个理由已经足够做任何事情了。
“不,我不会走。我要你对我愧疚,要你一辈子孤独下去,或许这样才是惩罚。”夜阑冷冷一笑,隐去眼里的伤情,徐徐道,“我夜阑就算不是你引以为傲的儿子,也不会让你看扁,我不会后悔自己做的决定。”
就像很多人一样,他们对于自己固执做着的许多事情总是开始感觉很美好,可是到了最后,明明知道不美好了,还是骗自己说我很喜欢。
逞强的人有一万种,但是都一样苦不能言。
偏偏夜阑就是这样一个人,永远不肯认错。
几个浓墨重彩的看门人看一眼夜堀,将他手上的链拷用剑砍去,然后将他往旁侧一推,将夜阑的手脚加上链拷。
但他们并没有立刻将夜阑带到炼狱谷里,而是将他牵引着走到了早早架好的圆铁柱上。铁柱有十几人粗,旁侧放着一个烧红的铁炉,三四个人站在一侧,手执烙铁。
按照替罪仪式的惯例,在替罪之前,要检验决意替罪的者的决心,要以残酷的刑法试炼他一整日,期间每过两个时辰,询问一次他的决心,如果他在此期间反悔,被替罪之人与替罪者都将作为欺天之罪而处死。
这是江湖古老的替罪仪式,夜阑和夜堀都不知道。
若说在此之前南宫风不曾担心夜阑不知规则,可现在,夜堀如此对他,他在旁也是听得真切,不觉有些动摇。
“这是在做什么?”人群里挤出一个带着斗笠的男子,他看上去年岁并不多大,但是隐隐能看得见一些白发,显的很是老气。
“别吵,好戏马上就开始了。”几个被男子挡了视线的散客,嗔怪道。
虽是美其名曰邀请各大门派和江湖好汉来此作证,但说白了不过就是凑个热闹。他们看得津津有味,这场替罪仪式才算办的尽兴。
根本没有人会在乎这一场仪式里的人,纵使他曾是盛名享誉的武林盟主。
几个江湖门派的人凌然站出来,“夜盟主的儿子夜阑不愧是孝义感人,他愿替罪代父受过,实乃一桩壮举,我等不禁佩服。如今要对夜阑公子进行的是替罪拷问,请诸位来者稍安勿躁,切勿喧哗。”
男子皱眉,看一眼前方盘踞一侧的江湖疙瘩门派,心中觉得十分厌恶。
谁会在乎两个跟自己没有半分瓜葛的人?虽然个个都是义正言辞,但到底都是一些虚伪的人罢了。
他才不要做这么虚伪的人,说着无畏的话,表面上故作同情,背地里却云淡风轻的闲谈嘲讽。
“慢着,这场替罪仪式不能开始!”忽然有一个女声打断了替罪仪式。
陡然吸引了江湖几大门派的目光,也止住了斗笠男子差一点迈出的步子。
“你是何人?”一个披着袈裟的老和尚不悦,率先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