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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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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风湘和薄无双被关押在了北华山脚的一处洞中。
这原本是早年为了捕获强盗所设下的陷阱,如今刑具很全,用来囚禁两个人恰合适不过。
虽然洞外不仅群狼围困还有三十多个武林高手守着,但他们还是被点了穴道,绑在洞中的木架上,无法动弹。
也是,晚上就是屠魔大会了,戒备不得不森严起来。
“咳咳……”薄无双忽然咳嗽起来,空洞的地方回音颤着,听得有些骇人。
流风湘转眸,看着他那被人粗糙包扎起来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流着血。
“你做的事情,一直都毫无意义,就算你和我一起死了,无非是两具腐烂的尸体,又能如何呢?”她忽然道。
薄无双并不回答她的话,他压制住了咳嗽,轻轻道,“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固执地与你一起到这里来吗?”
流风湘默然。
“我想这一定会是我们最美好的回忆。”薄无双仰头,看着还在滴水的洞顶,“我想人之将死,必不会再互相欺骗了,对吗?”
流风湘许久叹了口气,“你还真是喜欢胡思乱想,搞不清楚状况的人果然什么时候都搞不清楚。”
但说着说着,她的心里忽然生出许多怅然。从很久之前,就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怅然。
好像快要忘记了许多事情。
她凝望着旁边人消尖的下颚,倾成好看的角度,有一种年少的风流。
“能不能什么都不谈,就一次也好,和我谈情说爱呢?”薄无双恍声道,低沉的声音,却是温柔得恰似自己初初的心动。
他转过脸来,认真看着容颜娇美的女子,“就算骗我也好,能不能说一次,你爱我呢?”
流风湘的心忽然有些累了,她无可奈何地笑笑。
僵持了这么久,兜兜转转了一大圈,落到这个地步了,也还是僵持不过他。
曾几何时以为的可以掌控他心,到如今却发现,自己终究是看不穿秋水的人,亦然看不穿眼前人心。
不知道那桃花潭水三千丈的深度,有没有他的情长。
也不知道坚如磐石的比喻,可不可以名状贴切他的心。
“也许我的慈悲,会是你的祸乱。”流风湘渐渐莞尔,笑得美如画卷。
薄无双眯眼,弯成月牙,“那我甘愿卷入这场祸乱。”
“我真的不懂,你为何会喜欢上我这样的人?”流风湘呢喃。
他叹息,“世上若连一个真心喜欢的人都没有,那就太悲哀了。我从小就是个绝望的人,若不是因为喜欢上了一个人,也不会觉得活下去是一件那么令人心醉的事情。”
流风湘笑道,“你的情话说的比蜜甜。”
但这样的蜜,却让她发自肺腑觉得苦涩。
“但却是真的,我就是喜欢你当我娘,你在我身边。”薄无双目光炯炯,“今晚会有月光的吧,下了雪,迎着月光,就好像小时候在竹屋里,你和我两个人一起……”
“但或许今晚是你们最后一次看见月雪美景了。”
流风湘一怔,只见一个娇小的人影走了过来,她出声打断了薄无双的陶醉。
那人正是琼玉。
“你怎么进得来?”薄无双并不讶异。
琼玉围着他转了一圈,将目光移到他受伤的腰间,带着一些无奈道,“痛不痛?”
薄无双摇摇头,“承蒙琼玉姑娘关心了。”
“你当真不怕死吗?”琼玉气急,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架在薄无双脖颈上,“你真的要跟这个女人一起死才甘心吗?”
“没错。”薄无双淡淡笑着,眼里清幽的光里是诉不尽的坚毅决绝。
“你……”琼玉凝视他许久,终于撑不住了,她一把将匕首摔在地上,就地一坐,竟委屈起来,“可是我不想你死!”
薄无双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思呢?琼玉的确是一位好姑娘,她虽然有些不谙世事,但却心思纯挚,她的可爱值得有心人疼惜。
只是那个人不会是他。
“琼玉姑娘对在下真好,除了娘之外,我永远不会忘了还有你这么一个记得在下的人。”薄无双温声道。
流风湘看一眼他们,欲言又止。
她知道事到如今,自己却是最没权利说话的人,她不是一个好人,没有琼玉这样纯真爱人的心思,所以看着如此年纪的少女痴痴醉醉的样子,只能觉得心惭。
可她更了解薄无双对自己的心,就算她有心成全,也无力成事。
更何况,就算可以,她流风湘也未必……那么无私。
人本就是自私的。
好人坏人都有自私的权利,都有被爱的和爱人的权利,因为在这世上,只有爱是平等的。
“我不要你记得!这根本没有用!”琼玉摇着头站了起来,她瞪了一眼薄无双,焦躁地跺起脚来,“其实只要你答应不管这个女人的死活,我就可以带你走!”
“是谦羽白让你来的?”半晌,薄无双敛起了笑意,他眸里泛起一丝冷意。
早就猜到琼玉能来这里和他说话必是有目的的,果不其然。
琼玉犹疑了一下,点点头,“他说只要劝你出来,什么都可以不计较。”
“看来谦羽白唯有对你,是真心真意。”流风湘忽然道,她一直也想不通,便以为只是错觉而已,现在看来,谦羽白是在处处保全着薄无双的。
“这一点也让我百思不得其解。”薄无双道,“他把我困在客栈的原因就是不想让我来参与这件事情,他这样的人,为何要帮我。”
琼玉叹气道,“你们管谦羽白做什么,现在还是好好想一想你们的处境吧,你们是要一起死,还是让可以活下去的人活下来呢?”
她说罢,转目看向流风湘,“宫主,我知道我这么说很过分,但是你好歹也走到这种地步了,就不要再牵连无辜的人了,你就劝劝薄无双跟我走吧!”
“琼玉姑娘!”薄无双大声,“请你不要再插手了,这是我自己选的路,谢谢你,但真的不必为我惋惜什么,我很高兴可以陪着自己重要的人一起死。”
“你是个傻子!”琼玉大喊,转身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她指着流风湘道,“谦羽白都告诉我了,她只是个利用了你的女人,你为什么爱一个这样的人,你不会觉得浪费吗?”
“情到深处无怨由。”薄无双笑笑,有些苍凉,“琼玉姑娘,如果你从小便喜欢了一个人,你还会在意为什么吗?你只是觉得这样便满足了不是吗?”
他看着她眼里弥漫的不解,轻轻道,“我只是不愿意过自己讨厌的生活。”
“你讨厌的生活,就是没有她的日子吗?”琼玉指着流风湘,皱起眉头。
流风湘忽然笑了,“琼玉姑娘何必强人所难,就算他和你走了,也不会感谢你什么。”
她明明知道自己这样不对,可还是舍不得,舍不得再让那个人独自一人,独自一人的顽抗下去。
这么多年来,这个少年一直都是孤身的追逐着自己的影子,而她却从来没有一次不去推开他。
唯独现在,觉得有些累了,没有力气了,所以不想再躲得远远的,也不想再眼睁睁看着谁为她遍体鳞伤还孤行作战。
她继而徐徐又道,“就算自私也好,我还是想有人一起看看雪景。”
“娘……”薄无双呢喃,干涩的唇边勾起,他的眸子一瞬竟掉下泪来。泪挂在勾起的唇上,十分温热。
“你无非就是因为忘不了她才不肯离开,如果你不爱她了,你自然会走的!”琼玉有些无奈,她皱皱眉头,迟疑中从腰间掏出了一粒药丸,她看向薄无双望着流风湘的侧脸,“我也不想的……只是我不可以让你无辜送死。”
“你要干什么?”流风湘忽然警惕起来,她盯着琼玉手上的那粒药丸有些怔愣,“这东西该不会是……”
“没错,这是谦羽白给我的‘失情丸’,他说只要吃了这个药,会忘记自己对最爱的人的感觉。”琼玉低下眸子,脸上显的无比怅然,“我也不想做这样卑鄙的事情,只是让我眼睁睁看着……看着……”
“让你眼睁睁看着你喜欢的人死……你做不到。”流风湘出声,忽然间心中淌过一丝失落。
但旋即又是一种释然的情怀。
她原本是无可奈何这个孩子,现如今看到了这个药丸,也不得不动摇了。
虽然有些不舍和心痛,但细细想来,如果顺应谦羽白的安排,他至少离开了自己,也能好好的生活下去。
那么这又未尝不可?反正自己也是将死之人了。
没有了自己给他的束缚,他想要幸福,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吧?像平常人一样,轻易的得到那些快乐,得到那些,她向往了多年,终是作茧自缚挣扎其中的快乐。
“是的。”琼玉捏住药丸,走近薄无双,“你为什么不肯给自己一个机会呢?吃下了它,你就可以解脱了不是吗?”
薄无双皱眉,凝视了琼玉许久,忽然笑道,“你说的对,这样也是个好办法。”
琼玉有些讶然,她没想到薄无双竟能如此快的转变过来,但她还是欣慰不少,她点点头,将药丸递到薄无双嘴边,“来,那你吃了它以后,跟我走吧。”
“等一下。”流风湘出声。
她看向薄无双,眸子里盈盈着令人流连忘返的笑意。
“怎么,你还想阻拦吗?”琼玉有些气不过得看着流风湘。
“不,我只是觉得,应该在同他说几句话,毕竟母子一场,有始有终也是好的。”流风湘的声音渐渐低软下来,此刻的她,慈怜得犹如圣女一般。
薄无双道,“那好,我听你说。”
他温柔得迎着她的目光,笑得宛如夜里的烛火,盈盈可灭。
“你说就算骗你也好,想听我说一次爱你。”流风湘怅然一笑,“但说爱你不容易,也许我今生都不会说出口,但我想说,如果有来生,希望……与君相逢。”
希望,与君相逢。
“真得很好听,你说的话果然很好听。”薄无双笑得更深,眼里又落下一滴泪来。
他低下头,无声笑着,或者哭着。
琼玉不再看他,继续将药丸递在他的嘴边,低声道,“吃了吧。”
红线一旦缠上,是两个人的人生,红线一旦断了,却是一个人的解脱。
也许多年后,他会再也想不起来自己曾经为什么样的笑容而痴迷,为什么样的女子而心痛,为什么样的一句话而兴奋,又把什么人的愿望当做梦想来疼惜。
这样的浓厚的爱意,不会再记得了吧?
薄无双咳嗽起来,咳得剧烈时,竟呕出一大口鲜血来。
“你没事吧!”琼玉连忙掏出身上手帕为他擦拭嘴角。
“没事,只是恐怕没有水,我咽不下去这颗药丸。”薄无双道。
琼玉想了一想,将药丸往薄无双嘴里一塞,道,“我来帮你渡一口气。”
说罢,她踮起脚尖,吻上了薄无双的双唇。
流风湘眼里突地生疼,也不知是为了那颗失情丸,还是那样忘我地一吻。
他本就该属于这样的女孩子,爱他而不顾一切。
薄无双睁眼看着眼前的少女,她双眸紧闭,眉头却渐渐皱起。他的眼里有些狡黠,更有一丝沧桑。
“对不起。”他低声在她耳边道。
旋即,琼玉被薄无双用内力震到了地上,她捂住咽喉,有些慌措不及。自己本是给他渡气,却一时大意,反将那颗药丸顺下,现在,任凭她再怎么吐,那药丸也吐不出来了。
琼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连忙站起来,她瞪着薄无双,满腔愤怒,“你骗我!”
薄无双苦笑一笑,“对不起,就算前面是断头台,我也没有勇气放手。”
“你还是那么任性。”流风湘看明白了他的决心,有些叹惋,但更是深深震撼。
他的决然,竟可至此。
这样的人到底该算是感情的懦夫,还是痴狂的勇者?
或许都是吧。只是对于她流风湘来说,已经失去了任何责备他的权利了,她除了心痛和无奈,只能觉得三生有幸,苍天竟然会给她许上这样一段孽缘,孽缘中的那人又是这样的在意她。
有人为妾如此,此生何求?
“啪!”琼玉又气又怒,上前打了薄无双一个耳光,转身便跑出了洞中。
“现在你失去了唯一一个喜欢你的人,已经是孤家寡人了吧。哎,我到底该怎么报答你的情?看来我这辈子注定要辜负我这样一个好儿子了。”流风湘看着琼玉的背影,忽然低声,带着一丝戏谑。
“你只要和以前一样就好了,娘。”薄无双仰头,看不见表情。
流风湘自顾自笑着,只是这笑容并不悲哀,带着迟来的娇柔,显的比风清比云淡。
傍晚,狼三侠同几个人将薄无双和流风湘押着除了洞外。
薄无双看一眼流风湘,忽然道,“娘,如果你不想再辜负双儿的话,可否答应我,如果能好好生活下去,一定不要再让自己陷入无畏的仇恨之中。”
流风湘漫不经心一笑,默不作声。
他们被押到了篝火围着的空地上,空地中央只摆着一个刑架,周围围满了人,薄无双从中看见了许多熟悉的人。
他微微一笑,抬头看着浅淡的月色。
天就要完全黑了,小雪没有继续,薄薄的白衣盖在地上,只是一些清冷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