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第十五章 ...
-
“要吃些什么吗?”夜堀转眼,看向自己身旁有些拘谨的薄无双。
马车在途中颠簸,几日来的辗转让众人都有些疲惫。
但今时无话,各人心里都揣着些许疑惑:夜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父亲会要求单独与薄无双共乘一辆马车,这并不像他的作风,因为连对待自己这个亲生儿子夜堀也从来都是不冷不热,仿佛陌生人。
而琼玉也不明白薄无双为什么将那条项链送了自己下又反悔要了回去。
只有徐风好似不经意地灌满了酒囊,一路畅饮。
薄无双轻轻摇头,但夜堀乘坐的马车实在太过急速,颠簸地他一阵阵想吐。
尽管十分想要下车休息一下,但他还是忍了下来。夜堀现在把自己当做了儿子来对待,一大早就给自己备好了新衣裳,照料有加,现在又单独与自己乘坐一辆马车,自己怎么也得拿出些气概来。
只是强烈的恶心感已经涌上咽喉。
“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昨夜没有好好休息?”夜堀发觉了对方苍白的脸色,关怀道。
薄无双勉强一笑,“许是吧,无妨。”
“你小时候过得……一定很辛苦吧。”夜堀低头,将手搭在膝上。
薄无双想了想,“不,我并不辛苦。”
夜堀有些讶异,转而又道,“对了,你这一身的武功是谁人教的?”
“是娘。”薄无双脱口,继而又补充道,“少时被一个好心的女子收养了,她恰好功夫不错,便将教了我一身武功。只是我从小愚笨,学的不精,武功不济。”
“不,”夜堀将手搭在薄无双身上游走了一番,微微笑了,“你的骨骼轻灵,武功底子不弱。若是你想武功更加精湛,夜某可以教你。”
“承蒙夜盟主抬爱。”薄无双有些受宠若惊。
亲授武艺,这是连夜阑都没有过的待遇,夜堀竟然就许诺了自己。
可见他真是喜欢他。
但又想到这样喜欢他的、一如慈父般的男人迟早是要死在自己手上的,薄无双心里不住怅然失落。
“不必谢,这本是夜某该做的。”夜堀说罢忽然意识到不妥,又道,“你那养母是何人,须当谢她……为我天地宫培养出了这么优秀的人才。”
须当谢她为我照顾了这么可爱的孩子。
薄无双莞尔,“娘早不知去向了,夜盟主不必顾虑。”
说罢,又是一阵强烈的呕吐感。
薄无双连忙抚住胸口,微微俯下身子,腿上一软,随着马车的颠簸跪倒在了夜堀膝下。
“停车!”夜堀大惊。
他连忙抱住了薄无双的身子,只觉他全身一颤,呕吐了自己一身秽物。
薄无双有些羞愧地看一眼夜堀,随即穴道被人一点,意识全无。
待他再度醒来时,夜堀正正襟危坐在他身侧,捧着一碗气热升腾的药汤,微笑着看他。
薄无双不禁羞红了脸面,“夜盟主……在下实在冒犯……”
“不必多说,你身子虚寒,快喝些药来补补。”说着,夜堀将手中的药汤轻轻吹拂,亲自用汤勺舀起来,喂到薄无双嘴边。
那双流霞似的光眸饱含温柔,那里盛着的慈怜,根本不曾有半点怀疑眼前人不是自己的儿子。
他不在意薄无双犹疑的神色,将那一碗汤药一口一口不厌其烦地给他喂下。
仿佛忘了自己是尊贵天下的武林盟主。
也忘了掩饰自己不该有的弱点。
薄无双下移目光,手腕里藏着流风湘给他的碧针,他知道只要此时对准夜堀的穴位,趁此戒心不备必能得手。
然后以碧针的效力,即使对于夜堀这样的高手不能让他完全丧失武功也至少可以让他身体迟缓,功力大减。
那个时候,薄无双便可以轻而易举取了他的性命。
只要自己下手,娘就可以不再痛苦了。薄无双眉头紧锁,额上有些汗珠细出。
片刻,他的手便伸到了夜堀的腰间,可夜堀却丝毫不觉。
“你怎么了?”夜堀忽然道,身子一侧,将药碗放下。
薄无双连忙收回手来,只见夜堀拿了一块干净的白手帕轻轻将他额上的汗珠拭去,他关怀道,“是不是还不舒服,要不你先睡上一会儿吧。”
“不。”眼见着夜堀要离开,薄无双一把拉住了夜堀的衣袂。
夜堀一怔,有些惊喜地看着薄无双。
“如果夜盟主不介意耽搁一会儿路程,那在下想和夜盟主……说会儿话。”薄无双低眸,极力掩饰去自己的紧张。
“行程自是不会耽搁。”夜堀柔和地笑笑。
薄无双一怔,只听他又道,“这里已经是北华山了,咱们落脚的是山下的一家客栈。”
原来他已经昏睡了这么久了。
“那其他人呢?”薄无双问道。
“应该傍晚才到,没有人的马车能比我的马车快。”夜堀暗自得意。
也好,就趁此机会杀了夜堀,薄无双暗自决心。
“夜盟主方才说亲授在下武功可是当真?”薄无双忽然问道。
夜堀点头,“对你绝无戏言。”
“那……可否现在便教授在下。”薄无双道,眸子里有微光轻烁,“早就听闻夜盟主武功独绝,在下已经等不及了。”
夜堀看向薄无双有些消瘦的脸庞,那孩子一样的摸样竟让自己越发瞧不够了。
北华山上终年覆雪,山脚下也是极为寒冷。
星月交替,夜色绵延。
转眼间,夜堀已经教了薄无双好几个时辰。他们出了客栈,便落脚在北昆山上的一处僻静之地,期间练武,薄无双几次欲再下手,都错失良机。
他看一看穹空,已经是夜,自己必须要回去了。
可夜堀还在专心的给自己演练着一套剑法。
“你来试试!”看到发愣的薄无双,夜堀有些不悦,一把将手中的剑丢了过来。
薄无双接过剑来,心中陡然一颤,有些兴奋。但他还是强烈的压抑住这种可怕的兴奋,开始舞起剑来。
夜堀就站在不远处微笑着看他。
少年风流气盛,温润清朗,一身单薄轻衣衣袂御风,逍遥难束,一把青光冷剑含笑游走,龙蛇可追。
他果真是沐莲的孩子吧?跟他母亲一样的安恬婉转。夜堀有些走神,当然没有留意薄无双的剑正发生着一些变化。
几声狼啸忽然入耳,惊断了夜堀的思绪。
据这里的店家说,北华山的夜晚会有猛兽出现。
山间的风忽然汹涌起来。
流风湘打了个冷战,她刚下马车,就被谦羽白拦住了去路。
谦羽白摇摇羽扇,“这北华山的气候,宫主还习惯吧?”
流风湘一路上都在想着薄无双,她知道以他的脾性,如今和夜堀两人共处,他定会赴尽全力去杀了他的。
所以她无心其他,只想先去见一见薄无双,看看他是否安好。
不知这究竟是担心还是多虑,总之薄无双确是困扰了自己一路。
也知道自己不应过多想着这个人的,可还是忍不住。
“我又没有来过这里,何谈习不习惯?”流风湘冷声。
“也是,不过要是夜盟主的三夫人青潇还在世,能回到北华山一定会欣喜的吧。这里毕竟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有师傅,有同伴……对了,据说还有一个特别交好的姐妹呢。”谦羽白自顾自道,有些狡黠地笑了,“我想要是青潇来了,一定会先去玉昆洞去看看,宫主说是不是呢?”
流风湘冷哼一声,讽刺道,“我还无法像公子一样能做别人肚子里的蛔虫,我可不知道呢。”
说罢,她转身,头也不回的进去了。
然而已经快近白日,夜堀和薄无双还没有回来。流风湘独自对着烛台坐着,无法入眠。
“过去娘已痛苦够久,所以现在……请不要再独自伤心。”陡然间,那温润如泪的声音低低回转。
她闭眼,竟还是摆不脱薄无双无助的眼眸,他消瘦的脸庞上映着月光,无一丝杂质,那般透彻的让人心疼。
犹豫半晌,流风湘还是起身穿好衣裳出了门。
北华山的气候真的只有冷可以形容。并不潮湿的风,干涩地打在脸上,许久没有回来的人也是难以适应的。
流风湘循着小路走着,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看见山林间有个熟悉的身影晃过。
她心里一紧,纵身跟着那个身影便上了山。
没错,这条路,通往的正是玉昆洞。
“明筱!”流风湘认出了那个娇小的身影,她纵身跃到她身前,一把将她拦下。
“你是……师姐?”那个娇小的身子一颤,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女一下扑进了流风湘的怀中。
她眼里泛红,但并不是因为流风湘的出现,而是早就红肿了。
流风湘有些叹惋,温和地抚摸着明筱的背。
自己离开玉昆洞的时候,明筱还只是一个四岁的孩子,那时候她便最喜欢围着自己转了。
所以如今隔了多年还能再次听闻这声“师姐”,让她心里不免又暖又疼。
“师姐,快去救救玉昆洞的姐妹吧……”明筱的泪一下子涌流出来,浸湿了流风湘的衣裳。
流风湘一愣,想起了多年之前的玉昆洞。
自己幼时的画面,历历在目:那是唯一的家了。
玉昆洞的宗旨就是收养遗漏的孤儿,这些女娃没有人要,被遗弃荒野相依为命,然而因为彼此取暖的缘故不曾孤单。
师傅教授自己的时候已经年逾六十,如今该更老了,不知是否健在。
往昔里陪伴自己的长姐妹们,如今也不知安好是否。
这一番哭诉,让流风湘原本被尘世麻木了坚固了的心轰然崩塌。
“发生了什么事?”流风湘低声。
然而就在此时,她的身子陡然一颤,疼痛感铺天盖地袭来,她推开明筱,倒退几步。
自己的腹部赫然插着一把精致的匕首!
“你……”望着浑身颤抖的明筱,流风湘呕出一大口鲜血,来不及再说一句话,已然晕厥。
看着倒在地上的流风湘,明筱“哇”地一声哭了。背后有人缓缓走来,轻声道,“哭什么,你干得很好。”
薄无双浑身一战,连忙惊醒,他摸摸自己传来了几声空响的腹部。
但不是这样,似乎有什么不详的感觉让自己心神难宁。
他看一眼自己身侧的靠在树干上的夜堀,脑袋有些泛痛:只记得昨夜自己练剑的时候,将剑一把刺向了夜堀,然□□道被人一打,再就没了知觉。
看来夜堀是发现了自己的秘密。
那不如趁现在……就杀了他好了。薄无双想着,缓缓抬手举起剑来。
“咳咳……”一声咳嗽吓得薄无双连忙将剑扔出了十米远。
夜堀起身,看一眼脸色异常的薄无双,凝重道,“你可知道昨晚你干了什么?”
薄无双一怔,杀机再度提起。
他见薄无双不语,忽然笑了,“你的剑法太烂了!难怪你自己都说你自己愚笨,真是的,一把剑往哪个方向挥都搞不清楚,害我只能及时制止你,免得你走火入魔!”
薄无双松下一口气,“那就好。”
“什么?”夜堀问道。
薄无双摇摇头,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了他的臂膀上,一道干了的血痕赫然入目。
他受伤了?
意识到薄无双探寻的目光,夜堀又道,“哦,昨夜有几头狼围困了这里,毕竟是山上,野兽出没多,不过已经被我驱走,膀子上的伤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薄无双默默点头,可谁都知道,那道伤根本不可能是狼留下的,那分明是很明显的剑伤。
可为什么,他要如此保护自己不惜伤害自己?
他为了护得自己周全,竟然不惜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薄无双顿时有些迷茫。
消尖的脸低下去,埋藏着煎熬在内心的痛苦。
他忽然莞尔一笑。自己的痛苦从小到大都是说不出来的,所以只能习惯性的笑着。
就像是日光一样一直在努力暖人。
但暖人不是圣德,只是由于渴望温暖的心底怎么也照不到阳光,所以只好无谓的模仿。
以为就快得到了,差不过一点点。
可无期无限的失望又如漫长的黑夜总是不断吞噬着所有的期待。
对于他来说,一点点光芒既能破除整个世间的黑暗又能带来全部的绝望,无人能懂。
而这样的反复的,没有一刻停止的挣扎,已经伴随他活了十六年。
夜堀一把将他拉起来,“天色已亮,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