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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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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风渺宫的人在外备了三驾马车,送六位资格者前往天地宫。
琼玉、夜阑、薄无双一驾,圆觉、徐风、锦修一驾,谦羽白、流风湘一驾。
“对了,你昨日里跟那怪人说了什么,他竟然将宝剑让给了你?”琼玉见到薄无双,一脸的兴致勃勃。
“这都猜不出来吗?”夜阑插话,“那人只是想要天地宫的蛇,薄无双必然是与他打赌:若是与他比试,自己赢了便要惠儿。如果无毒没有惠儿必是生不如死,他冒不起这个风险,所以薄无双肯定是允诺了若无毒弃权相让,他将来去了天地宫会将无毒所求之物奉上作为代价。如此一来,无毒就心满意足了,何故不给他宝剑?”
琼玉恍然,“原是这样。”
薄无双一夜未眠,在车内不觉打起盹来,琼玉却闲不下来,她坐在薄无双身侧,眼里一亮,忽然又道,“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个链子,好漂亮。”
她盯上的自然是薄无双白皙脖颈上的淡黄玉石。
薄无双吱唔道,“昨夜。”
“这么好看的链子送我吧!”琼玉丝毫没有客气的意思,说着便伸手去拿。
方才还困意缱绻的薄无双闻声立刻坐了起来,连忙从琼玉的身边坐到了夜阑身边,“不行不行,这个不行!”
“薄无双,你怎么这么小气,我错看你了!”琼玉不悦,白他一眼。
薄无双无奈,温声赔笑,“琼玉姑娘若喜欢日后在下买一条送你便是,只是这条项链乃是别人所赠,实在不好转赠……夜阑兄,你说对吧?”
说着,薄无双讨救似的看一眼冷眼旁观的夜阑。
夜阑抱着剑,不屑道,“一条链子,送了又如何。”
“你看夜盟主的儿子都发话了,你快把项链给我!”琼玉见状更是穷追不舍。
薄无双跳了起来,和琼玉在马车里周旋了好一阵子,他道,“这是条破项链,不衬琼玉姑娘天生丽质花容月貌天女之姿,在下是想、是想日后给姑娘买个更好的……”
马车陡然停了。
车帘一掀,流风湘正一脸浅笑的看着车内纠缠着的两人:薄无双的手正搭在琼玉的胸前。
明明是阻挡她抢自己项链的正当防备,为何在此时看来竟让自己心虚的想找个地缝钻一钻?薄无双腾地脸红了。
琼玉仍旧不以为然地叫着,“不,我就要你的!”
“不过一条破链子,那就给琼玉姑娘也无妨啊,薄公子。”流风湘继而道。
但连夜阑也能看得出她此刻的表情并不自然,幽莲似的脸上扬着,眸里隐隐还是些含着笑的冷意。
怎么看都是女人的醋意。
夜阑扭过脸去,反正无关他事。
“不行不行。”薄无双仍是一副人畜无害的笑着,手却紧紧握住了自己的项链,“怎么说也是别人对在下的一番心意。”
“是吗?但恐怕也及不上薄公子对天生丽质花容月貌天女之姿的琼玉姑娘的心意吧?”流风湘温温莞尔。
但谁都听得出来她话里有话。
果然都被她听到了,薄无双尴尬地看着流风湘,笑道,“什么心意不心意的,玩笑而已,宫主莫要当真。”
“玩笑?你说要给我买个更好的项链其实是玩笑?”琼玉一听马上不依不饶。
薄无双额边有些汗珠隐露,“不……不是……”
拜流风湘所赐,现在自己是进退两难了。
“琼玉姑娘,实不相瞒那条链子是我随手赠与的,如果姑娘喜欢就向薄公子要去吧,反正只是该扔了的旧物。”流风湘眯眼勾唇,淡淡看一眼薄无双,“本来就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也并不是非要送给薄公子,无论送给谁都一样。”
本不该说这样伤人的话的。
她心里一紧,但清醒过来时那脑子一热说了的违心之言已经收不回来了。
她这是怎么了?虽说那条链子并不是自己要送给他的什么信物,却的确是至关重要的东西,怎么会不由自主、头脑一热就说出了这样的话?
流风湘懊悔之际,只见薄无双怔了片刻,手指忽然松了松,半晌,他竟轻轻取下了自己的项链,仔细的挂在了琼玉的脖颈上。
薄无双双眸一弯,噙起笑道,“美玉配美人,那便送琼玉姑娘好了……既然华星宫宫主都这么说了。”
说罢,他再度看一眼流风湘。
两人相视莞尔,都是淡如烟云的笑,却在无光深处引动了强烈的刺痛感。
流风湘默然转身,回了自己的马车。
琼玉像个孩子似的嬉笑起来,“多谢薄公子,不过这么好看的玉石,华星宫宫主怎么偏偏送给你啊?”
“这都看不出来吗?”夜阑突然出声,幽冷的眸里泛着一丝倦意,“人家是郎情妾意,却被你这泼妇搅了。”
“你叫谁泼妇!”琼玉怒目,瞪一眼总是不冷不热隔岸观火却爱冷言嘲弄的夜阑,“就知道讽刺别人,难道你有多好吗?人家好歹是华星宫宫主怎么会和一个比自己小了那么多的人郎情妾意,你就会妄言!”
夜阑冷冷一笑,“那也总比跟你郎情妾意快活。”
“你……”琼玉有些哑口无言,半晌她狠狠道,“哼,你以为你是盟主儿子就了不起了吗?”
本以为这一句话会激起对方更大的反应,好正经吵个痛快。
可似乎自己估计错了,夜阑一怔,看着她突然缄了口。只是那双天生带了冷意的狭长而幽深的眸子里,泛出的是极为凛冽的光,那光仿佛带着极强的怨怒,直戳向人心底。
比恨更甚,比惧更浓,他的目光此刻通透而又恐怖。
琼玉也不禁为那寒冷的光芒打了个冷战。
一路无声,薄无双将马车的侧帘掀开,目光移向车外的游移的风景,心不在焉。
傍晚,天地宫到了。
然而却并不是安排他们下住,而是带了他们去酒栈摆酒。
酒行三巡,夜盟主才姗姗来迟。他只是一声不响的坐在上席空着的位子上,将披风解下,一言不发喝着酒。
这六个人中除了琼玉,没有人有一丝讶异。
没想到盟主接见,竟也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情。
不过夜堀果真是传闻中的美男子,尽管已经有了夜阑这样大的孩子,可仅从容颜上看依旧看不出一丝沧桑,长发低低束着,与夜阑颇有几分相似的眉眼看得人流连忘返。
喝了一会儿酒,夜堀微微笑了,“不错,是潜龙宫需要的人才。”
琼玉有些好奇地看向夜堀,“夜盟主,你都认识我们吗?”
夜堀点点头,看向琼玉,“我是随你们一道回的天地宫。”
一道回的天地宫?
那么不是就说明他在此前一直在风渺宫吗?原来他虽未露面,却还是通晓一切的人。
薄无双悄然看一眼坐在谦羽白旁边的流风湘,不动声色喝酒。
“言归正传,此次六位便是我天地宫承人的资格者,”夜堀扫视一眼众人,“我必履行承诺,但在此之前,六位还需要经过一个小小的考验。”
徐风喝的多了,醉眼朦胧,他笑道,“盟主但说无妨。”
“大家都知道江湖传闻恶神在现,血案接连,天地宫威严无存。此番召集各位,便就由此作为考验:找出江湖恶神焚王者成为我天地宫下一任承人,并接管尚在空缺的潜龙宫。”夜堀说罢,掠起一丝笑意。
那笑如画,烟波不转。
谁都知道若是成为武林盟主的继位人和潜龙宫的新主人,在江湖中的地位将是一步攀升,平步青云。比拟朝野,也不过是大权在握万人之上的皇帝。
如此诱惑,哪有英雄不会动心?
而比起这些,找出焚王的确显得微不足道。
“可我们毫无线索,怎么去找焚王啊?”琼玉道。
谦羽白低声,“不用担心,在下已经受命查出来焚王的踪迹了。”
夜堀手里微微一动,他看向谦羽白,“哦?原来羽白已经查出来了。”
“不错,前日里有人说焚王往北华山去了,似乎是真的。”谦羽白摇摇羽扇,狡黠的眸子里意味绵长。
流风湘忽然咳嗽起来,她连忙掏出手帕,不料风疾手颤,顷刻间便掉到了地上。
顺风一推,落至薄无双脚边。
他一怔,放下酒杯,捡起了那块花图锦绣的手帕。手帕上绘着红白交缠的芙蓉,栩栩如生,美艳娇柔地仿若有香气溢出。
“宫主的手帕。”薄无双起身走到流风湘身前,俯身将手帕归还。
流风湘抬眸,一块淡黄色的玉石自那微微敞露的白皙的胸膛前坠出来,迎着月光烨烨生辉。
“北华山?”琼玉道,“那是我老家。”
“琼玉姑娘也是玉昆洞的清修女子吗?北华山上终年覆雪,□□里有一女子清修之派,原为夜盟主祖母所创。”谦羽白饶有兴致。
“不错,我确实是玉昆洞的弟子。”琼玉朗然。
夜堀将酒盏重重落下,“那你们明日便动身去北华山吧。”说罢他扬手负起披风,转身而去。
为何提到北华山,大家都变得有些蹊跷:流风湘是,谦羽白是,自己的父亲也是。夜阑不解的看向酒杯,碧光静止的酒面上只有碎落的残月。
“等一等夜盟主,风湘有话想说。”流风湘忽然起身,追上了夜堀。
夜堀转脸,黑莲似的眸子若有不解。
“风湘想向盟主推荐一个人才。”流风湘莞尔,对上那双不解的眸,转头看向薄无双,“我觉得盟主一定会喜欢他,怕耽误了片刻盟主相见恨晚。”
“哦?”夜堀不觉一笑,“竟有这样的人才?”
他缓缓走向薄无双,打量一番,然而目光却是一下便落在了他白皙脖颈上的淡黄色玉石上。
“你……”夜堀的样子有些反常,他伸出一把捏在薄无双的脖颈上。
薄无双往后一退,不知所措道,“夜盟主怎么了?”
除了深深锁在自己脖颈之间的双眸,回答他的只有夜堀一脸复杂难解的表情。
夜堀恍然半晌,眸里的光竟顷刻间温柔起来,他问道,“你今年多大?”
“虚年十七。”薄无双淡声。
夜堀又是一怔,半晌嘴角咧开,但却似笑非笑。
“那……令尊何在?”
薄无双悄然看一眼流风湘,淡淡笑道,“早已翁了。”
“如何知道?”夜堀反常的样子令人生疑。
然而于流风湘,不过是一场等了多年的好戏。
“自小便被丢弃在乱坟岗里,六岁之前的记忆都没了,想必父母也早已翁了。”薄无双迟疑片刻,如实说道。
夜堀浑身一颤,像是一记惊雷入体,踉跄得退了一步。
流风湘立刻扶住他,笑一笑,“夜盟主这是怎么了,是否觉得风湘推荐的人才合您心意啊?”
夜堀看一眼流风湘,又看一眼薄无双。
反复那双无辜的眉眼触痛了心底,让他连话也说不出半句。
许久,他走上去抚住薄无双消瘦的脸庞,浮起一丝笑意。
那笑意暖暖的纯粹的不掺任何杂尘,就像是陪伴薄无双多年的夜幕慈月,像母亲一样温柔静候自己入睡的流光。
“果是一个俊秀澈朗的孩子。”夜堀低低道,难以言喻的爱怜浮于神色间。
薄无双的心里忽然有异样的滋味流淌,他听着夜堀以极低的声音又道,“这么多年来……你受苦了。”
这一夜,必然有许多人难以入眠。
薄无双反复地摸着自己脖颈上的玉石项链,看向缓缓走出来的流风湘,“原来这个东西并不是简单的赠物。”
流风湘悦然望天,“照夜堀的反应来看,你很快就会得到赏识了。”
“为什么?”薄无双有些哽咽。
原本幻想来的东西终究是不堪一击。
他忽然有些害怕,不知是不是夜的缘故,他觉得十分寒冷。
这寒冷,比他一个人独自度过的三年还要漫长。
“想知道为什么吗?”流风湘道,“那我就告诉好了,你戴的玉石链子,本是夜堀的儿子夜央的信物。”
“难道我是……”
“不要误会。”流风湘捏起薄无双的下颚,美眸流转,毒药一般的光深深地跌进他的眼底,“你不是他的儿子。”
薄无双启唇,有些苍凉的笑了,“我本是遗漏之身,怎么也不会妄想是夜盟主的儿子。”
他顿了顿,柔和的眸子怜得人心肠碎裂,“只不过现在看来,从小时候娘将我捡回来的那一刻起,就是算好了的。”
“我……我只不过是一颗被眷顾了多年的棋子。”
甚至连那一丝一毫的眷顾都是假的。
对不对?薄无双笑得有些痴醉,看得流风湘禁不住有些胆寒,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被利用的对象以这般受伤的眼光相看时,自己也会觉得心痛。
也会觉得难以呼吸。
“没关系,只要是娘的打算,遗漏之身化为棋子也是极幸福的。”陡然,薄无双朗然笑了。
他笑得宛如盛开在冰雪里的梅花,香艳清寒。
在这样的黑夜里十分刺眼。
他一把揽住流风湘的腰,将脸贴上,“娘,双儿刚刚只是在开玩笑,是不是吓到您了?”
流风湘一怔,还是将手落在了他的发上。
“九年前,有一个男人说他需要我,我抛弃一切地和他在一起了。为了他,我忍受冷落,吃尽苦楚,熬待韶华。可是他还是辜负了我,我以为为他生下一个孩子就可以换取他半分的回心转意,可是我错了,因为他亲手杀了我的孩子。”
薄无双失魂道,“原来这就是你的仇。”
“你愿意为我报这个仇吗?”流风湘轻声。
“过去娘已痛苦够久,所以现在……请不要再独自伤心。”薄无双道。
对他来说,即使娘要他死他也不会有半点怨言,何况是去杀一个伤害娘至深的男人。
娘要他杀人,即使是错的也无妨。
扭曲的心暴露在黑暗处,就算永远都不能为光明所眷顾,堵上逆天弑神与人世为敌的一生也好,也在所不惜。
这就是他此刻的心意。
薄无双闭上双眼,任由冷风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