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客江湖》无边烟雨

69、第六十九章 深巷.鬼屋

　　如往常一样，萧潼卯时起床，梳洗完毕，出房门，见楚然挺拔俊逸的身姿已经站在庭院中。淡淡的晨光洒在他脸上，玉一般的轮廓。不知为什么，越熟悉他，萧潼就越觉得他长得英俊。

　　想来，是他总不自觉地把萧然的形象与他面前的少年重叠起来吧？

　　“城主。”楚然正要行礼，萧潼摆了摆手。

　　楚然抬头，黑玉般的眸子默注着萧潼，脸上的表情是放松的，唇边似乎还带着一抹浅浅的笑容。

　　萧潼暗暗发愣，这小子，今天的样子有些不同。平日里在他面前总是低眉敛目，一副严肃恭谨的模样，今天是怎么了？

　　忍不住就想开他的玩笑：“怎么？昨晚梦见什么好事了？”

　　“没，没有。”我想说我是为了讨好你，你会不会抽我？

　　昨晚受了苏总管的点拨，我想尝试换一种心态去面对你，暂时抛开那些尘世间的纷扰，完全融入你的下属这个身份，学着去“依靠”你，甚至，稍稍亲近你。

　　这样，会不会对我在这里的处境有利些？

　　“走吧。”

　　“是。”

　　萧潼每天早上都花一个时辰练功，所以他起得很早。本来他有四名贴身侍卫守护在练功房外，可自从楚然来后，任务就压到了楚然一个人身上。另外四人可以睡到戌时才起。

　　“我在想。”走在前面的萧潼微微侧首，看楚然一眼，“以后我练功这段时间，还是让江歧他们来值勤吧，你可以去萧飒馆教冲儿武功。晚上黑，教起来不方便。”

　　楚然心头一热，感激地道：“属下遵命，谢城主关怀。”一丝愧疚悄悄爬上来，刚才还在算计他……

　　可萧潼却从他脸上看到发自内心的笑容，那笑容瞬间晃晕了他的眼睛。

　　他有片刻的怔忡，做梦的感觉……不同的眉眼，却有相同的笑容。清澈如水、温润如玉、皎洁如月。

　　心口一阵抽痛，他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胸口。

　　“城主？”楚然伸了伸手，几乎想去扶住他，“你怎么了？”语气里有他自己都不曾觉察到的紧张和慌乱。

　　“没什么，刚才岔了口气。”萧潼轻轻拂开他的手。

　　楚然疑惑地看他一眼，垂手退后，沉默着随他到练功房。

　　照例一个在里面练功，一个在外面保卫。楚然还在苦苦思索着，今晚要怎么办，如何才能说服萧潼让自己暗中保护。

　　面对这个说一不二的城主，他似乎很难动摇他的心意。可是，要再次违抗他的命令，悄悄溜出去么？这样的结果会是什么？他不敢想象。

　　一次两次，他容忍了他，可是会再三再四么？

　　早餐后，照例有一堆未处理的公文等着萧潼批阅。楚然在旁边帮他分检，心里暗生感慨。要管理这座偌大的城池，简直就像一个小型的朝廷。萧潼身上的负担该有多重？

　　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这七大堂，士农工商样样涉猎，千头万绪，最终都要归集到这位首脑身上。

　　他还要参与江湖中事，俨然一个正道盟主。

　　他有多少精力？他才不过二十三岁啊！

　　想着，又觉得自己荒谬。如果没有当年的事，烟波城是他父亲的，也是他的。他现在竟倒过来为这位窃位者心疼了……为什么不能理智些？被父亲教训过无数次，还是记不住啊！

　　可是，要这烟波城有什么用呢？他只想要有一个温暖的家，有父母让自己孝顺，有弟弟让自己疼爱，还有一把剑，可以行侠仗义。

　　“城主。”苏意横走进来，躬身行了一礼，道，“属下现在就去传城主令，与巨门堂的人一起去矜前巷。”

　　“好。”

　　“不过，属下想向城主借楚然一用。”

　　楚然一喜，忍不住把期待的目光投向萧潼。

　　“为什么？”

　　“因为案子不破，楚然身上的嫌疑就不能洗清。楚堂主还在看着呢，作为当事人，属下相信楚然一定心急如焚。若是城主能给他这个机会，他必定感激城主。”

　　楚然恨不得上去拥抱苏意横，感谢他的体贴关照。他还想，如果萧潼答应苏意横这个要求，那是不是表明自己可以进一步要求晚上保护他去城隍庙？

　　萧潼转过头，思索地看了楚然一眼：“好，你带他一起去。”

　　巨门堂负责烟波城的所有户籍管理，堂主余涵空，是个文人，但他有一名副手，叫谢池，却是身怀武功。

　　与苏意横一起去矜前巷的正是谢池。

　　苏意横一路上早已交代好谢池要做些什么，并让楚然协助他。

　　谢池与楚然一起进矜前巷，苏意横却去了禅真寺。

　　即使已经听萧潼说过矜前巷现在的样子，楚然见到时还是吃了一惊。这哪里是那条鬼气森森的死巷？它就像鲜活的河水，哗哗流淌着，虽然水面飘浮着难看的垃圾，可它仍旧是活的。

　　被风吹过的屋顶有灰尘扬起，耳边有各种嘈杂的声音。

　　有个七八岁的小孩在巷子里玩泥巴，看到楚然与谢池过来，他好奇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们。

　　楚然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温和地微笑：“小弟弟，你在干什么啊？”

　　小孩用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皱起鼻子：“你好笨，没看到我在捏泥人么？”

　　楚然失笑：“是，是，我很笨。”他伸手去摸那孩子的头，可能是因为他脸上温暖和煦的笑容让孩子觉得亲切，那孩子竟没有避开，反而在他手掌下蹭了蹭，像只小狗。

　　“你真可爱。”楚然夸了声，看着他手里的泥人，温言细语道，“捏得很像呢，你手真巧。”

　　男孩骄傲地抬了抬下巴，露出八颗牙齿：“那当然了，我练了好久呢。”

　　“我前两天来过这里，没瞧见巷子里有人，你们是搬走了么？”

　　“是啊，我们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才刚……”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听一个女人尖利的嗓音大吼：“秋娃子，你还不进来看着妹妹？光知道玩！”

　　叫秋娃子的孩子向楚然歉然地笑了笑，慌忙奔了进去。

　　隔着门，楚然看到一个女人向他投来警惕的目光。

　　他心里一动，这结果，似乎与自己猜测的没有区别。这些人，是由于某种原因，集体乔迁到别处，又集体回来了。

　　看来，继续问是问不出名堂了。他向谢池点点头。两人继续往里走，一直走到楚江流“金屋藏娇”的那间屋子。

　　门虚掩着，里面果然有位垂髫童子坐在廊下择菜。谢池敲响大门，那童子出来，上下打量了谢池两眼。

　　谢池盯着他，颇有些不怒自威的味道：“我是巨门堂的，来查户籍。”说罢解下腰里的腰牌，向他扬了扬。

　　童子一愣：“可是，这里是……”

　　“这里姓封，宅主名叫封文长，曾经做过师爷，对不对？”谢池说着，推开那童子，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不，不是，我们这里不姓封。”

　　“对！”谢池面色一厉，“我们刚刚听说，这里已经改了户名，却没来我们巨门堂备案。是谁买了这户人家？在搞什么鬼？我要进去搜查！”

　　童子变色，既愤怒又不甘：“可我家主人是……”还没说完就被楚然的手指拂过哑穴。

　　谢池皮笑肉不笑地看他一眼：“我们例行公事，你就不要废话了。我们自己长着眼睛，会看的。”

　　两人丢下童子，将这座宅子前前后后搜查了一遍。楚然来过这里，记得楚江流与甄真厮混的那间屋子。可那间屋子看起来像是偏房，而真正的主房却在东侧。

　　楚然注意到主房里摆放的全是紫檀木家俱，茶杯、茶壶是上等的瓷器制作，花瓶、屏风、笔架、洗砚等多是古董。这些东西不但奢侈，而且应该是上了年纪的人偏爱的。为什么楚江流会喜欢？

　　再一想，如果解释为封家祖传的，也未为不可。

　　可是，总觉得这里的风格似曾相识。那些家俱摆放的样子，让他无端想起什么。他想着，鬼使神差般地把花瓶移到床的西侧，把屏风转了个方向。

　　谢池奇怪地道：“你在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楚然喃喃，可手好像不听使唤。

　　谢池瞪他一眼，这家伙，像着了魔似的，眼睛直勾勾的，魂魄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等楚然把面架移到窗前，他猛地震住了。这房间里的布局，活脱脱就是萧凤歌房间的样子！

　　还有檀木家俱，也是萧凤歌喜欢的。

　　这间屋子，是楚江流用来祭奠萧凤歌的么？如果是，为什么没有他的牌位？如果不是，他为什么设这样一间屋子，而自己不住？

　　楚然猛地打了个激灵。这楚江流，怎么好像被萧凤歌的魂魄附了体？他住在这个阴森森的鬼地方，把房间布置成萧凤歌房间的样子，用着与他相似的东西，而且，如果自己猜得没错，还为他杀人灭口……

　　一股寒意从他脊背上爬起，他只觉得今天看到的现象特别荒诞、特别诡异。

　　“楚然，你怎么了？”谢池见他脸色发白，越发奇怪，“你很冷么？怎么好像在发抖？”

　　楚然回过神来，挺直身子，强笑道：“我没事，这里大白天都让人觉得有股鬼气。”

　　谢池笑了：“是你紧张过度吧？这里只不过光线暗一点，没什么啊。”

　　“我们来检查一下，这座房子里有没有机关。”

　　谢池答应。两人又彻查了一番，凭楚然的细致，他发现有些地方有机关的痕迹，可是都被锁死了。

　　这，应该是意料之中的事。如果楚江流要掩盖罪状，自然会将一切痕迹都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