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客江湖》无边烟雨

68、第六十八章 情与愁.且听心声

　　“如果我命令你接纳牟明珠，与她交好，并娶她为妻，你肯不肯？”

　　“因为我发现你太精明，这样的下属不利于驾驭，我急需证明你的忠心。”

　　“离开烟波城，我不需要你这样桀骜不驯的属下。”

　　“属下……愿意……”

　　“属下已经答应牟二小姐，给彼此一点时间……”

　　答应萧潼的苛刻条件，留在烟波城，真的只是为了自己的使命么？难道，潜意识里，没有留下来的意愿？

　　“少主……”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这样迷失的表情，罗衣心头更痛。

　　被她唤醒，楚然刹那间恢复理智，露出笑容：“怎么流泪了？在萧潼面前那个镇定自若、随机应变的你到哪儿去了？”轻柔的语声，却悄悄泄露一丝颤音。

　　少主，你在顾左右而言它么？是因为不敢去触及心底的那根刺？

　　既然你不说，我就不问。至少，你已向我吐露你的身世，你对我不再设防。

　　“少主，为什么要把这么隐密的事告诉属下？”平静地望着他，把一颗心包裹起来，面对他，只有忠诚与敬意，别无其它。

　　“因为我把你当作朋友。”其实，也曾有隐约的提防，在客栈见到父亲之后。可是后来在萧潼面前那种默契，让他感受到，她的心与他贴得很近。她，是可以信任的。

　　罗衣展颜，眼里仍然含着泪花，却笑得那么舒心：“谢谢少主，能够报效少主，是属下之幸。”得你一句“朋友”，更是我三生之幸。

　　近在咫尺，那俊朗的容颜、那温润的双眸、那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我已沉醉。

　　不敢奢望太多，只要能够这样看着你、守着你，就已足够。

　　楚然低声吩咐：“我再写一封信，你帮我送到桃叶巷十八号去。”

　　“是。”

　　信写好，刚刚收进袖中，楚然就警觉地站起，示意罗衣：“有人来了。”

　　罗衣也听到了，故意提高声音，脆生生笑道：“好了，好了，今天吃了这么多，也该够了。吃宵夜最忌积食，剩下的我带回，你要吃，我下回再给你送吧。”

　　“我是练武之人，还怕长了赘肉不成？你这丫头，倒像管家婆似的！”楚然往嘴里塞了块糕点，口齿不清地嚷道。

　　有人敲门：“楚然。”是苏意横的声音。

　　楚然暗道，他在萧潼书房待了这么久，两人想必已经经过一番深谈。

　　他连忙开门，欠身道：“苏总管。”

　　罗衣裣衽行礼：“给苏总管请安。”声音有些慌乱。

　　苏意横走进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俩，罗衣悄悄把手里的食盒往身后藏。

　　苏意横瞟她，一副“别藏了，我早看到了”的表情，却没有捅破，蔼然道：“罗衣，你先回去吧，我还有话跟楚然说。”

　　罗衣道声“奴婢告退”，拎着食盒，一溜烟地跑了。

　　楚然请苏意横坐，苏意横却不坐，抱臂倚在墙上，懒洋洋的样子，上下打量楚然。楚然被他看得背上发毛，讷讷道：“苏总管，属下有哪里不妥么？”

　　苏意横道：“城主把你这几天的表现都告诉我了。”

　　楚然一怔，抿了抿唇：“对不起，苏总管，我让你失望了。”

　　“没有。”苏意横微微摇头，“你只是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总想独自担当。可是，你别忘了，这里是烟波城，城主才是这里的主人。我们效忠于他，而他，对我们所有人负责。所以，他是我们的依靠，你，要学会依靠他才行。”

　　楚然心头像被针扎了一下，疼得一抖。学会依靠他？不是兄弟、不是下属，相反，他们站在敌对的立场，他凭什么去依靠他！

　　苏意横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眼里一闪而逝的痛苦，轻轻道：“看来你还没明白？”

　　“不！楚然明白了。”压下心里的痛楚，楚然脸上露出谦和、受教的表情，“谢苏总管教训，我错了，我一直以为，身为下属，理该为主人分忧。所以，总想在问题解决的时候，才向城主汇报。我以后……再不敢欺瞒城主了。”

　　苏意横满意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楚然正想提城隍庙的事，苏意横却露出一脸戏谑的笑容，慢悠悠地道：“楚然，城主没有说错，你果然魅力非凡啊！我刚才可是亲眼看到，你把罗衣姑娘骗得不轻哦。”

　　他的表情转换得太快，一会儿教训、一会儿玩笑，一会儿严肃、一会儿戏谑，楚然几乎来不及反应。

　　被他戏谑的眼神看着，他窘得脸上发烫：“我没骗她，她只是拿些糕点给我吃……”

　　苏意横斜睨着他：“你可别告诉我，她对府里侍卫一视同仁。就是瞎子也看得出，她对你特别关照。”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仿佛漫不经心道，“要不要我提醒你，你已经答应城主，就不能朝三暮四，免得伤了牟二小姐的心。”

　　楚然头疼，哀求般看着他：“苏总管，你饶了我吧。”

　　四面楚歌，身负重任，我哪有闲情逸致谈情说爱？

　　不过，你误会了，罗衣照顾我，只因为我是她少主。至于牟明珠，她本无辜，我实不想伤害她啊！

　　“嗯？”苏意横佯装不解。

　　“我初来烟波城，还未有任何建树，就做了很多错事，现在哪里还敢沾惹上儿女私情？女人，可是最大的麻烦。”

　　“哈哈。”苏意横失笑，“听口气，你倒好像已经惹过不少女人的麻烦了？”

　　“我没有。”楚然词穷，在男女情爱方面，他还只是一张白纸。他说不出所以然来。

　　“好了，别沮丧。”苏意横“善解人意”地安慰他，“我说过，跟城主当连襟，是你求之不得的大好事。你要是还想在烟波城有一番作为，就顺其自然吧。也许，等牟临水来见过你，也会一眼相中你这位小妹夫呢！”

　　楚然舌尖发麻，这是哪跟哪的事！苏总管，我本来以为你会帮我的，谁知你也像萧潼那样恶劣，明知道我的窘境，还要这样取笑我。

　　苏意横欣赏着他一脸憋屈、隐忍、有苦说不出的表情，眼里闪动着点点笑意。这番回来，他发现萧潼和楚然之间多了些什么，让他觉得有趣。

　　楚然不愿再谈下去，及时岔开话题：“苏总管，明日城主赴城隍庙之约，苏总管可有安排？”

　　“没有。”苏意横道，“城主自己下了决心，一定要一个人去面对。”

　　“可是这很危险！”楚然心急如焚，不觉抬高了声音，“那个潜伏在暗处的敌人，太过阴险狡诈。万一城主中了他们的圈套，有个闪失……”

　　苏意横抬手制止他：“此事明日再议，你早些休息吧。”

　　楚然不好强求，只能道了声“晚安”，送走苏意横。回身躺在床上，他心里像塞了团乱麻，理也理不清。看着屋顶，辗转难眠。

　　清秋阁，牟家姐妹也同样无眠。两人本来各住一个房间，今晚却挤到了一张床上——是牟明珠挤到了牟明月床上。

　　牟明珠喝了点酒，两颊带着嫣红，眼波有些迷蒙，可是她脑子里很清醒，非但清醒，而且兴奋。

　　“姐姐，我像做梦一样。”喃喃的词句从她粉红的唇中逸出，她侧着身子、托着腮，看着自己依然安静的姐姐，“我好高兴，你呢？你怎么看起来无动于衷？”

　　“我又没喝酒，难道要像你这样兴奋不成？”牟明月的声音淡淡的，长长的睫毛微微垂落，在眼睑下撒下一圈阴影。

　　牟明珠困惑地看她一眼，伸出一只手，似乎想去触摸她的脸庞：“姐姐，我怎么看不清楚你呢？”

　　“你喝多了，脑子发晕吧？”

　　“我没有，我很清醒，可是看你，就好像隔着一层雾。”牟明珠缩回手，眉心慢慢蹙起，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道，“姐姐……”欲言又止。

　　“怎么了？”牟明月奇怪，从来没有见她这种样子。她说话一向百无禁忌，今天是怎么了？

　　“姐姐，是不是从小到大，你都不喜欢我？”

　　牟明月震了震，猛地抬起眼帘，一瞬间，牟明珠看到她眼里有什么东西闪了闪，针尖般尖细。她怀疑自己看错了，眨眨眼睛，却又见牟明月露出笑容，温柔而恬静的：“傻丫头，怎么这么说？大哥、二哥还有我，我们哪个不喜欢你、不疼你？”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让自己的脑子格外敏锐，牟明珠脑子里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好像，姐姐一直在迁就我？是因为我太任性了么？还是……

　　她没有习武，一直弱弱的，不参与堡中事务，只知道躲在闺中。有时候，几乎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自己院里总是热闹的，而她那边却总是那么安静。十五岁之后，她的身子调理得越来越好，很少生病，可她的性子却依然淡淡的，美丽，却缺乏生气。

　　可在烟波城，在萧潼面前，她很迷人。这一点，连牟明珠都感觉到了。

　　见她眼里露出深思之色，牟明月伸指点了点她的鼻子，佯嗔道：“今晚是怎么了？突然说这些没着没落的话？该不是想楚然想痴了，这样颠三倒四的？”

　　牟明珠一怔，这样亲昵的举动，似乎从来没有过呢。是酒让她们之间的间隙变小了么？

　　“我才没有像你一样得相思病呢！”她反唇相讥，却是俏皮的那种，“不过，萧城主对你越来越在意了，天天约你吃饭，你不用再想着他啦！”

　　牟明月轻轻一笑：“难道不是也成全了你和楚然么？”

　　牟明珠羞涩地笑了。

　　“自从遇到这个楚然，你真是变了许多。”牟明月感慨。

　　“变怎样了？是好是坏？”牟明珠眨了眨眼睛，亮亮的。

　　“当然是好了，你啊，越来越温柔可人了。当然，仅限于对楚然，我不知道你面对别人时，会不会仍像以前那样。”牟明月慢悠悠地道。

　　牟明珠受挫地撅起嘴：“你可算是说实话了吧？我以前是不是很让人讨厌？”

　　“没有，只不过有点小脾气而已，还不是两位哥哥宠出来的？”唯恐妹妹炸毛，她很快接下去，“不过，这也正是你的幸福啊，我们两姐妹和两位哥哥是同父异母的，难得他们这样宠你。”

　　牟明珠想说：“难道他们不宠你么？”可是却没有说出口。心里隐隐约约想起什么。

　　呆了呆，她又道：“姐姐，你说大哥会同意我和楚然成亲么？”

　　“不害臊，急着想嫁给他了？”果然是酒的缘故，牟明月惊讶，自己也会与妹妹说笑了。

　　牟明珠拉住她的胳膊，用力搡了搡，娇嗔道：“你取笑我！你自己还不是急着嫁给萧城主？”

　　牟明月微微一僵，半晌没有说话。

　　“姐姐？你怎么了？你觉得大哥不会答应，是不是？”牟明珠睁大眼睛看着她，有些急切，“因为楚然只是一名侍卫么？”

　　牟明月轻轻叹口气：“我倒觉得，楚然是人中龙凤，侍卫这个身份只是暂时的……”

　　牟明珠喜悦地扬起眉梢。

　　“可是，谁知道命运会如何安排呢？我们……谁也逃不过命运。”声音很低，几乎就像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