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客江湖》无边烟雨

67、第六十七章 总管归来.家

　　苏意横一路疾驰，回到府中时已是日落西山，进府来，沿途下人纷纷行礼：“苏总管回来了？”苏意横将缰绳扔给下人，直奔城主书房。

　　“城主，属下回来了。”当那个四平八稳的笑容再次出现在萧潼面前，萧潼一喜，起身迎道：“你回来得正好，我正等你呢。走，我们去清秋阁。”

　　苏意横有些发愣，清秋阁？不是牟家姐妹住着么？瞅瞅站在萧潼背后的楚然，见少年抿紧嘴唇，一脸隐忍的模样，他越发奇怪：“城主？”

　　“我答应了牟家姐妹，等你回来，与她们一起用餐。对了，还有楚然。”萧潼略略回头，“楚然，跟上来。”

　　楚然抬了抬眼，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苏意横张嘴：“城主……”被萧潼拦住：“有话路上讲。”

　　苏意横松下肩膀：“是，城主。”

　　“你一路辛苦，待会儿喝点酒，晚上好好休息。”某人十分体贴地道。

　　“城主。”楚然终于忍不住开口。

　　“怎么？”

　　“属下并非抗命，只是想请城主收回成命，苏总管回来了，城主就放属下去饭堂吃饭吧。属下木讷，实不惯陪两位小姐用餐。何况，属下已经答应牟二小姐，给彼此一点时间……”咬咬牙，好不容易憋出这段话，楚然已经憋得俊脸发红了。

　　苏意横差点被自己呛到，看着楚然忍得嘴角抽搐，他隐隐猜到什么，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

　　楚然还在费力地解释：“这种事不能急于求成，可否留待牟堡主来后，城主与他慢慢商量？属下还有冲儿要教，这孩子习武心切，属下不忍让他失望。”

　　冲儿？谁是冲儿？自己离开三天不到，就发生了这么多事？苏意横听得云里雾里，只能看看萧潼。

　　萧潼却在看楚然，刻意忽略他后半段话，满意地点头：“很好，你总算付诸行动了，我现在相信，你对我是绝对忠诚的。”

　　楚然满心苦涩，萧潼，你到底在干什么？一会儿信任，一会儿考验，一会儿关心、一会儿打压，你将我放在风口浪尖，让我起起落落，究竟所为何来？

　　可是无论如何，你满意了，是不是？那就放过我吧。

　　他满怀希望地看着萧潼。

　　“不过饭总要吃的，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你教冲儿，也不能一步登天。”萧潼拍拍他的肩，温和得让人受宠若惊，“走吧，再晚牟家小姐要饿了。”

　　楚然心里凉透，认命地低下头：“是，城主。”

　　见萧潼大步出去，苏意横捅捅楚然：“我说，你干嘛一张苦瓜脸？将来跟城主做连襟，平起平坐，那是多好的事？你难道愿意做仆人？”

　　楚然看着脚尖，喃喃道：“我宁可做仆人，也不要做连襟。”

　　“啧啧，你这脑瓜。”苏意横屈指敲敲他的脑袋，“有问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想什么？防患于未然。若是防不了，我只好下一剂猛药了。当初跟父亲说的计划就是如此，可那是万不得已的做法。如今，看来必须要做了。

　　“倔小子，学不乖。”苏意横摇头。

　　萧潼已在前面唤：“意横。”

　　苏意横连忙走过去，边走边汇报：“城主，属下此行比较顺利，莫知府敬重老城主，也敬重城主，有城主担保，他放一百二十个心。已经派人向刑部发文，呈报此案，并附上城主的承诺。现在我们只需要等待京里回复。”

　　“好。”萧潼表示嘉许，又道，“你现在可是世叔都不叫了，一口一个莫知府。”

　　苏意横笑吟吟地道：“在城主面前，公事公办，自然得称莫知府。见到他，我可是一口一个世叔呢。”

　　萧潼感慨：“当初还是他介绍你到府上来的，他不知道自己给了烟波城多大的一个宝贝，我真得谢谢他。”

　　苏意横笑道：“多亏了世叔的面子，属下才能一来就当上总管。刚开始生涩得很，出了很多错，可老城主特别包容属下，还有城主你……”苏意横的声音缓下来，带着回忆的暖色，“教了属下很多。”

　　“千万别这么说。”萧潼脸上也泛起笑意，“你聪明绝顶，悟性又高，现在你比我都精通，我还要仰仗你呢。城中谁不知道城主府上的苏总管八面玲珑、左右逢源？”

　　苏意横失笑：“城主这是夸我还是贬我？”

　　“当然是夸你了！”

　　楚然在身后听着，也情不自禁露出笑容。

　　“可是论到聪明和悟性，谁也比不过小少爷。”

　　低沉的语调从前面传来，楚然像触电一样身子一麻。

　　“然儿的确聪明绝顶，可他有个最大的毛病，他心软。这毛病若是被人利用，他便具有巨大的摧毁力，后果不堪设想。”萧潼说着，脚步微微一顿，侧过头，有意无意地看楚然一眼。

　　楚然心头霎时掀起狂澜，难道萧潼在暗示什么？他多番试探，还是起疑了？

　　“城主？”苏意横似乎也留意到他的异样。

　　萧潼却不咸不淡地道：“我们这里某些人也很聪明，可是喜欢自作主张。”

　　楚然的心在他两句话之间提起又落下，落下又提起。他终于发现，自己被萧潼牢牢攥在掌心，动弹不得。

　　背上已经冒出薄薄一层冷汗，他倒退一步，与萧潼拉开距离，目不斜视，只当没听见他的话。

　　萧潼唇边滑过一丝笑容，与此同时，苏意横的唇边也掠过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打量着萧潼的侧脸，问道：“属下离开这几天，府上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萧潼简单地提了提近日发生的事，包括城中没有异动、他已将裴健下葬，还有楚然收管冲为徒、将祖孙二人接进府来，却没提那封信的事。

　　他想让苏意横稍事休息，明天再跟他详谈。

　　而鸣剑阁的事，苏意横已在路上听到传闻，两人只短短交谈，便到了清秋阁。

　　晚宴时牟明珠笑靥如花。苏意横发现，他只是离开三天，这牟二小姐就变了很多。不仅原先那位刁蛮小姐看不见了，反而在她脸上添了一丝妩媚，属于女子的妩媚。

　　这应该是楚然的功劳吧？他向楚然投去探究的目光，后者垂着眼睛，没有看到。

　　而牟明月则像清荷滴露，分外恬静，看着萧潼的眼神，柔得似要融化。

　　楚然沉默不语，但态度恭谨，与平日在萧潼面前无异。牟家姐妹对他这种样子倒已习惯，何况还有苏意横这款润滑剂在，所以特别洒脱自然。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颇有几分自家人的模样。

　　萧潼见牟明珠总在不知不觉中把心思用在楚然身上，而楚然已经不再抗拒，反而在每次被关注时报以温润的笑容，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如果你是然儿，以你那颗善良的心，你绝不会伤害一名无辜的女子。可你为了留下来，竟然委曲求全，答应与牟明珠交往。若是牟临水也同意，而我要求你，你是不是真的会娶她为妻？

　　你究竟抱着什么目的？为什么要欺骗我！

　　我们两兄弟曾经亲密无间、无话不谈，可是现在，你要我猜你的心，我很累啊！

　　臭小子，你得了失心疯还是失忆症？你可知道，我有多疼你就有多恨你，可我想恨你时却又心疼得要命。

　　你曾发誓，倾尽一生，全力辅佐我，助我打理好烟波城这一方天地。让这超然于朝廷之外的土地，永葆繁华与安宁，不负先帝对父亲的赏识，不负先帝旷古绝今的恩宠。

　　可是，你到了哪里？三年都不肯回来。现在你回来了？却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反而跟我斗心眼、玩花样？

　　这，是我教你的么？

　　而我，却在这里为你思前想后、患得患失，不像英明果决的城主，倒像婆婆妈妈的女人。你这臭小子，迟早有一天，我要揭下你的伪装，好好惩罚你，让你知道欺瞒我、算计我的后果！

　　楚然不知道萧潼平静的外表下正波涛暗涌，有苏意横在，他感觉压力轻得多，也自在得多。可不知为什么，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心里竟有淡淡的苦涩与失落。

　　曾经属于兄弟间的融洽，已经不存在了，那时候的兄友弟恭，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反而是苏意横这个外人，在府中如鱼得水，和他昔日的大哥十分默契。

　　饭后，萧潼本想让苏意横早早休息，可这位敬业的大总管偏偏不肯，执意要随萧潼回书房，萧潼只好首肯。

　　楚然告辞，去萧飒馆教管冲武功。

　　他想，萧潼肯定会把明晚城隍庙的事告诉苏意横，到时候说不定他可以求求苏意横，让他说服萧潼，准许自己暗中保护。

　　他没想到，罗衣正在萧飒馆，陪许婆婆、管冲与露华一起吃糕点。

　　见他进来，露华扬扬手里的糕点，笑道：“楚侍卫，你可来了，罗衣都盼你好久了。我们可是托了你的福、沾了你的光，才吃到这么好吃的糕点。”

　　罗衣微窘：“露华姐，我哪有盼他！”

　　不说还好，这一说毫无底气，反而让露华多看了她两眼。这个年纪的女孩都比较敏感，灯光下看到罗衣脸上一抹羞涩，露华心里不禁一动。

　　“小然，吃过没？”许婆婆亲切地问。

　　“陪城主与牟家姐妹吃过了。”

　　罗衣感觉吃在嘴里的糕点有些发苦，可她脸上依然柔柔地笑着：“我知道你晚上会过来教管少爷武功，所以就带了些糕点来和大家分享。你的那份我另外备着，待会儿再给你送过去。”

　　楚然看向她：“谢谢你。”

　　“哟，把楚侍卫的行踪打听得这么清楚，你可真是用心啊。”露华不失时机地打趣。

　　“大家在府里，不都像兄弟姐妹一样么？我可没有偏心呢。”

　　露华偷笑。

　　管冲求饶地看罗衣一眼：“罗衣姐姐，我可不是什么少爷，你这么叫，真是折煞我了，还是叫我名字吧。”

　　罗衣看看楚然，见楚然微微颔首，她便应了：“好，好，那我叫你阿冲好么？”

　　“好。”

　　罗衣在馆中陪露华与许婆婆闲聊，直到楚然教完管冲，她才去拿了玫瑰酥，送到楚然房里。

　　楚然将自己原先的身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罗衣。

　　泪水模糊了罗衣的眼睛，她从来不知道，少主有那么多心事，而且将它藏得那么深。难怪，他觉得少主入戏太深，演技完美得让她都要信以为真了。原来，那些感情是他自然而然的流露。

　　多情多义的男儿，应该无法将自己的现在与过去完全断开吧？在他心目中，萧潼仍是兄长么？

　　“少主，你有感觉，这里是你的家么？”她不该在他面前失态，可是她无法掩饰喉头的哽咽。她用含泪的眸子望着他，满心里都是疼痛。

　　一句话，像在琴弦上拨出铮然的颤音，楚然呆了。

　　用陌生的姿态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他告诉自己，自己不属于这里，而是带着使命、带着目的来的，可是，罗衣的话瞬间拨乱了他的心。

　　他问自己，有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么？

　　如果没有，为什么比起狂人谷，这里更让他安心？虽然，在理智上，他时时刻刻提防、警惕着，可在心底，他更依赖于这个地方，还有……那个曾经的大哥。

　　轰的一声，脑子里一片浑沌。

　　他，又迷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