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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第一百四十三章 是非.忠恕 ...

  •   来的僧人正是禅寂寺的住持源丰大师。

      他的长相与源念大师相反,源念大师是那种一看就让人觉得亲切、喜气的和尚,长得像弥勒佛。可源丰大师却是一脸正直、刚毅之色,光看一个背影,就让人觉得特别高大、可靠。

      他今年四十三,比源念大了三岁。

      萧凤歌一耳光打过去,手掌都发麻了,又因为用力过度,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用手捂住嘴,靠回到床上,喘息着道:“源丰,别跟我打什么禅语,你还不老,也别称什么老衲。你的年纪比我小得多,我没法拜你为师,但你是寺里的住持,不该拒绝一个一心向佛的人。”

      源丰大师摇摇头:“我从来不跟你打禅语。”他改了称呼,正色道,“我也不矫情。我们相识快十年了,脱下这件袈裟,我把你当朋友。源念也是……”

      提到自己的师弟,源丰大师脸上掠过黯然之色:“说到底,他修行不够,凡心未断,所以,他为你死,我不怪你。可是,我从十年前就看出来了,你不是真正信佛,你是在寻找心灵的依托,或者说,你想解除你的心魔。你心底藏着一个秘密,这秘密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你心里,触碰不得。你必须将它连根拔掉,才能得到解脱。”

      萧凤歌的脸色再次变得灰白,连瞳孔中都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灰气。

      源丰大师见他不语,又道:“你一到我这里就病倒了,那么强健的身体,说垮就垮,是因为什么?因为你心里那层魔障!你说要出家,我给你时间,让你好好想。你说你想通了,可是,你今天这样子,根本不像个出家人。你的心不静,相反,你郁结于胸、充满怨怒。

      “出家人以清净为本,你得不到清净,又如何能够忍受这青灯古佛的寂寞?你只是从云端跌落尘埃,跌得太丑、太不堪,你想把自己藏起来,躲避外界那些冷嘲热讽,对不对?”

      冷静而清晰的语声,像刀子,慢慢剖开萧凤歌心上那层痂,露出里面狰狞的伤口。

      萧凤歌闭上眼睛,他知道,若是他睁着眼睛,别人一定会看到他眼里的恐惧和挣扎。

      源丰大师为他倒了杯茶,递上去,自己转向萧然,露出微笑:“我听到你们最后的两句对话,若是我猜得不错,你是萧家小少爷萧然?”

      萧然吃惊地看着他,自己的容貌、声音和外形都已经变了,可源丰大师竟能一下子猜到是他。

      “不用惊讶,因为萧大城主养了十五年的人,除了你不会有别人。虽然你看起来像换了个人,可我依然能从你身上看到萧然的影子。”

      萧然心中涩然,扭头看萧凤歌一眼,又想起萧潼的模样……幼时的记忆,岂是能够轻易抹去的?

      “是,我是萧然。”他缓缓吐字,“源丰大师,我有一个请求。”

      “你说。”

      “请容我留下来,照顾......我爹……”爹字说出,费了好大的劲,格外沉重。

      源丰大师一愣。

      萧凤歌浑身一震,瞳孔猛地缩紧:“你说什么?!”

      萧然转过身,面对着他,双膝跪下:“爹!”额头重重地磕到地上,“孩儿不孝……”

      门口的小和尚已经石化成像。

      他听到萧凤歌躺着的那张床发出轻微的颤抖声。

      “谁是你爹?”萧凤歌压抑着咆哮,那声音在嗓子里盘旋,像快要断气的野兽发出最后的嘶吼,“你是萧沉踪的儿子,你是他派来讨债的!我替他养了十五年的儿子,养成了一只反过来咬我的白眼狼!你这畜生!你鸠占鹊巢、你忘恩负义……我白疼了你那么多年!”

      他已经骂得语无伦次,挥起手掌,劈头盖脸地朝萧然打去。

      萧然一动不动。

      萧凤歌的手被源丰大师架住了:“萧城主,你冷静些。”他低声轻道,“我是旁观者,我看得很清楚,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纠葛,不管萧小少爷是不是你儿子,你对他是有感情的。你这么恨他,是因为你原先太爱他。”

      小和尚脚下一软,几乎摔倒,连忙扶住门框。

      他从来没听自家住持说过这样有“人气”的话,这些话,不该是红尘中那些芸芸众生嘴里吐出来的么?怎么会是出家人说的?

      一句话,说得萧凤歌和萧然同时怔了。

      萧然慢慢抬起头,脸颊肿胀,嘴角带着血丝。他的眼里有两点晶莹的东西在闪烁。

      “爹。”他的声音微微哽咽着,“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一直不知道……”

      他说的话,只有他自己能懂,或许,连他自己也在迷离中。

      “可是,爹当年做的事,孩儿委实不能认同……”

      萧凤歌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你……你说这些做什么?你是他儿子,总是帮他的。”

      “不,孩儿帮理不帮亲。”

      “理?你觉得他占着理字么?”萧凤歌冷笑,“他为报仇,丧心病狂,杀了那么多人,你觉得他有理么?”

      萧然摇头:“不,我很痛心。那种痛,锥心刺骨。可是你呢?当年你和二皇子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害了多少将士?你们故意按兵不动,让他遭受惨败。可那些将士们呢?他们白白成了牺牲品——你们权利斗争的牺牲品!

      “我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满地的血,满地的断肢残骸……而他,是经历过那场剧变,被自己情同手足的兄弟暗算后,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算起来,谁的罪过更大?

      “我恨他滥杀无辜,可他变得这样冷血,是你一手造成的。你们,本来是患难与共的热血兄弟……”

      萧凤歌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想起萧潼在芦花屯对他说的话。

      “爹,我不管自己是谁的儿子,你们两个都是我爹,如果可以,请让我承担一切罪孽,请你们……言归于好吧!”

      萧凤歌一阵晕眩,太阳穴突突跳动。

      他感觉萧然的声音像一记记钟声,沉重地敲响在他耳边,惊心动魄。

      他们俩都没注意,源丰大师和小和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房门已经被关上。

      而窗外,月亮已经透出云层,清光四溢。

      “你们……都指责我……”萧凤歌喃喃自语,甚至称不上自语,只是嘴唇微微蠕动,无声地吐出那句话。

      萧然看不懂他在说什么,可他看到他脸上极度颓废的模样,他一阵心痛。

      当萧凤歌在他面前露出冷酷无情的一面时,他可以用冷静的一面对待他,可是,他见不得他这种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往前膝行一步,离他更近些,漆黑的眼睛默默凝注着他:“爹,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哪怕你们不能言归于好,也可以永不交集。大哥已经决定迁居临安,在浮玉山下建出尘山庄。请你回去吧,他需要你。”

      “一切都过去了?”萧凤歌重复着这句话,默然良久,唇边泛起悲哀的笑容,“是的,一切都过去了,再也回不到从前……我披肝沥胆,为他们做了这么多,他们却是如何对我的?”

      他好像在自语,又好像在对萧然说。

      萧然明白,他说的“他们”指的是两代皇帝。

      为了效忠凌寄羽,他不惜出卖自己的良心。可到头来,他的儿子将他踩入泥泞。

      源丰大师说得对,他郁结于胸、满怀怨愤。他到这里,只是来逃避的。

      也许,应该让他暂时得到安宁,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

      “爹,请允许孩儿留下照顾你,等你身体好了,你若愿意在这里待一阵子,你就留下。可是,请给大哥去个信,好让他放心。”

      萧凤歌慢慢转动眼珠,从呆滞中苏醒过来,看着萧然被打肿的脸,他有一丝恍惚。为什么,在自己那么无情地打骂他之后,他仍能露出这样关怀的、孺慕的眼神?

      他想起十五岁之前的萧然,想起大儿子总是恨铁不成钢地骂:这死小子,善良得不像话。忽然,心里有一丝触动,分辨不清酸甜苦辣的滋味,在胸中满溢开来。

      可是,无论如何,这不是自己的儿子。他这样告诉自己。

      “不用,你只是路过,你走!”

      “爹……”

      “不要叫我爹,我不是你爹。若你还记得我对你十五年的养育之恩,从此不许再去找潼儿的麻烦。否则,我绝不放过你!”一瞬间,萧凤歌眼里精光四射。

      萧然精神一振,这种样子,既不疯狂、也不冷酷,而是真真切切的萧凤歌——当初那个威风八面的烟波城主。

      只要他不灰心,不逃避,只要他放下一切得失,堂堂正正地活着,他就可以安心了。

      这样的萧凤歌,才是他所期盼的,才是真正活过来了。

      “是,爹……萧老爷。”天知道这声萧老爷叫得有多费力,可萧然心里燃起一星火苗,照亮了黑夜。

      他站起来,低声道:“你可要安歇?”

      萧凤歌摇摇头,哑声道:“我睡不着。人老了,晚上不容易睡着。”

      萧然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强笑道:“你一点都不老,只是想得太多,病中之人,还是要多休息好。”

      萧凤歌看着他,有些不敢相信似的,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原先想的不是这样的……”

      “我也不知道,不要问我为什么。”萧然唇边漾起苦涩的笑容,“只能说天意弄人。也许……”

      也许,有一天我会确定,我还是你的儿子。

      这句话萧然没有说,他自己都不敢去想象结果。

      萧凤歌发出一声低沉的叹息,脸上的线条柔和了许多。

      这样子看在萧然心中,有酸楚,也有隐隐的欢喜。仿佛时光倒流,他回到了十五年前,看到父亲慈爱的眼神。

      “我来的时候去过旭日堡,遇到楚堂主……”萧然把自己与楚江流一起救出牟临水,牟临水放楚江流自由的事说了一遍。

      萧凤歌又有些出神,呆了半晌,道:“江流他,竟然也变得多情了。看来,成了家的人是会变的。”

      萧然心里突地一跳,有个念头冒起来:“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对我娘,你究竟是什么感情?”

      萧凤歌的脸色僵了僵,瞳孔又有些收缩,他盯着萧然,一字字道:“我幸好没有真正喜欢上她!”

      “这么说,你始终只是将她当成大娘,不,水夫人的替身?”

      听到水夫人这个名字,萧凤歌的眼神变得温柔了:“浅浅她,永远活在我心中。你-娘真的很像她……可正是因为这种相像,萧沉踪才有了可乘之机。他却不知道,我从来没有让别人走进我心里,取代浅浅的位置。”

      萧然惨笑:“我明白了。”

      如果,母亲的确欺骗了自己,这是不是一个理由?

      她虚掷一腔柔情,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她卑微的爱,换不回那人的真心。她小心翼翼,不敢打碎手中捧着的温情,哪怕是假象,她也牢牢捧在手中。

      她是寂寞的,那样长久的寂寞,会蛀空一个人的心。

      她累了、倦了。

      她就像一个长期处于饥饿状态的乞丐,遇到一位好心人给她一碗粥,她会毫不犹豫地吞下去……

      母亲,是这样么?

      还有,当初我根本不是萧沉踪的对手,你为了保护我,不得不答应和他一起欺骗我,是不是?

      种种猜想,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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