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客江湖》无边烟雨

136、第一百三十六章 江南水乡.寻踪

　　夏日炎炎，可萧然背上却突然蹿起一股寒意，甚至有冷汗从毛孔中渗出来。他的嘴唇死死抿紧，绷得像一条线，手指不由自主地握紧成拳，脸色发白。

　　梅娘注意到他的样子，有些困惑，又有些不安：“这位……”一时找不到称呼，不得不看管冲，“管娃，你瞧瞧你师父，他怎么了？”

　　许婆婆已经听到萧然的呼吸变得紊乱，她完全知道萧然现在内心的震惊与波动。她伸手触了触梅娘的衣角，亲切地道：“没事的，梅娘。楚然是潼少爷身边最忠心的侍卫，只要关系到秦夫人和小少爷的事，他都会特别在意。”

　　萧然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歉然道：“抱歉，婶子，我有些激动。”

　　梅娘哦了一声：“你叫楚然啊？和小少爷一个名呢。难得你对萧家这么忠心，我真高兴……只盼着大少爷能早日找回秦夫人和小少爷，这样我就放心了。

　　萧然心头一阵刺痛。

　　如果梅娘所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忠心？真是讽刺……

　　梅娘又和许婆婆聊了几句闲话，就起身告辞了。萧然一直沉默着，他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可是一双眸子像染了浓雾的夜，又黑又沉。

　　“然少爷。”许婆婆轻轻唤一声，因为喜悦，她浑浊的眼球像是有了一点亮光，“我不知道你与潼少爷之间有什么恩恩怨怨，可是，你也听见了梅娘的话，你是秦夫人与老城主的儿子，这一点绝不会错！”

　　萧然抬起头，眼里闪过些许挣扎：“是我娘亲口说的……”

　　许婆婆滞了滞，想要再说什么，萧然伸手摁到她手背上：“婆婆，我明白，我会去查证……”他想起萧潼说要迁居临安，他是为了提醒自己什么么？左胸处涨满酸楚，勉强稳住气息，道“我想跟你重新商量。”

　　“什么？”

　　“我想请婆婆留在萧府，因为，狂人谷不安全。而冲儿，他要跟着我习武，所以，我仍想带着他。请婆婆代我跟大少爷说，等我查明真相，如果我确实是他的亲弟弟，我会回来，向他请罪，任他责罚。”

　　许婆婆点点头：“然少爷，我知道你是个绝顶聪明又重情重义的人，我相信你会弄明白的。我听你的话，留在萧家，跟潼少爷一起迁居。然后，等你和冲儿回来。”

　　照夜白载着萧然，马车载着许婆婆和管冲，离开平康里往回走，近萧府时，萧然叫住马车，叮嘱车夫将许婆婆送回，叫管冲下车。

　　尽管许婆婆看不见，萧然仍然下意识地向她挥手：“婆婆，保重。”

　　看到马车离去，萧然回头对管冲道：“冲儿，在府中这段时间，你每天都在练习骑术，不知道现在练得如何了？”

　　管冲灿然一笑：“师父到哪里，徒儿就跟到哪里，骑马没问题。”

　　“好。”萧然赞许地点头。

　　他看着萧府高耸的屋脊，呆立了很久，挺拔的身影在日光里，显得格外清冷、孤独。

　　然后，他去集市为管冲买了匹马，师徒俩骑马出城，直奔临安。

　　临安湍口镇，典型的江南水乡，处处小桥流水、安静古朴。镇上家家粉墙黛瓦，透过墙上的窗格，可以看到里面几株桃树、几棵芭蕉。

　　有三三两两的女子在水边洗衣服，清脆的笑声伴着捣衣声，在水面散开。

　　萧然和管冲牵着马，沿着青石砌成的街道缓缓走着。

　　他想起母亲告诉他，他的外祖父、外祖母死于山贼之手，连尸体都被抛下山崖，尸骨无存。每年清明，她无法为他们上坟进香，只能在心里默默祷告。

　　他还记得，母亲唯恐萧凤歌忌讳，在家里连她父母的牌位都没有放置一个。他知道母亲最是安分守己，小心谨慎，而他自小没见过外祖父母，所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

　　直到萧沉踪告诉他那对老夫妻只是路人，他才想，母亲对他们应该只有歉疚之心，并无多少感情。

　　他甚至连这个“外祖父”的名字都不知道。

　　一条狗站在一家院子前，吐着舌头呼呼喘气。一个男人在里面叫着“来福”的名字，那狗便摇摇尾巴跑了进去。

　　萧然走到这家门前，在门上敲了敲：“请问有人么？”

　　一位穿着褐色衣服，挽着袖子的男人从里面出来，看年纪大概四十多岁。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萧然，道：“小兄弟可是要水喝？”

　　萧然不觉莞尔，这里的人真是纯朴热情。

　　“不是，我是来找人的，因为不熟悉这个地方，想跟大叔打听一下。”

　　“哦，你要找什么人啊？”

　　“我也不知道主家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有个女儿，闺名秦云丝。”

　　男人恍惚了一下，眼里隐隐浮起悲哀，喃喃念：“秦云丝……”

　　看他的样子，萧然感觉，这个人对自己母亲好像有些不一般。

　　“你认识她？”萧然满怀期望地看着他。

　　“是啊，我认识她。很多年了……”男人的声音充满感慨，“很多年都没有人提起他们了。”

　　“难道，他们都不在了么？”萧然装出吃惊的样子。

　　“秦家两位老人早就不在了，快二十年了吧？我也记不清了。他们被强盗杀了，不过幸好，秦姑娘被人救下，听说是烟波城的城主，她可是因祸得福，嫁了个好夫婿。”男人一边说，一边示意他进屋坐，然后倒了碗水来给萧然喝。

　　“小兄弟，你是什么人哪？为什么要找他们？”

　　“我是京城人。娘在很多年前来过这里，认识了那位叫秦云丝的女子，她们一见如故，还相互交换了帕子。可后来她们一直没有见面，这次我来江南，她便托我来见一见故人。”

　　“哦，原来是这样。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哪，真是说不清。不过，你要找秦姑娘，得去烟波城。”

　　萧然听他一再叫“秦姑娘”，心里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当年的母亲，在这个男人眼里是春花一样的女子吧？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也依然觉得他是“姑娘”。

　　“我知道了。不过，这么多年，他们没有回来过么？”

　　“倒是回来过一次，就在今年五月。我没有见着，只是听镇上人说起。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对，惊鸿一瞥。大家都没看清她，因为她戴着面纱。可他们回过秦家那间小院，这是有人亲眼看到的。

　　“我挺奇怪的，秦姑娘嫁到烟波城后就没回来过，现在回来，又这么神神秘秘。也许，她只是偶尔经过，来看一眼，这里……终究是没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了。”

　　萧然微笑：“大叔，你提起秦姨来，好像有好多感慨，你们俩是不是青梅竹马？”

　　男人有些窘迫，搓着手道：“没，哪里算得上啊。只不过，秦姑娘的爹是我们镇上私塾的先生，在我们这个地方，他可算得上满腹经纶了。我们这里的人都尊敬他，称他秦夫子。他教了我们这些孩子很多，大家都喜欢他们一家。

　　“特别是秦姑娘，她人长得好看，心地又善良，镇上的娃儿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

　　唯恐萧然不相信似的，他又强调：“你没见过她，她真是又聪明又美丽，就像天上的仙子一样……”

　　“是，我知道，虽然我没见过她，可我娘告诉过我。只是，岁月不饶人啊，那时候她们还都是年轻小姑娘……”萧然也跟着感慨了几句，然后起身道，“既然她在烟波城，那我就去烟波城找她好了。不打扰了，告辞。”

　　出门上马，管冲看了看萧然。萧然的眼神古井无波，可是管冲看得出，他很难过。那种难过，就好像印在他骨子里似的。

　　萧然明白了，五月里，爹娘果然是来过这里的，也许是因为父亲有事经过这一带，而娘想趁机回来看看？

　　想到爹娘两个字时，他心里像被刺狠狠扎了一下。

　　娘是娘，可这个爹呢？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我是你的亲儿子啊！

　　其实，要找真相很简单，可偏偏自己没有怀疑。他真想狠狠抽自己一个耳光，萧然，你真蠢！

　　不，不，不是的。也许哪一部分出了差错，也许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也未必是事实。不能轻易怀疑娘，得回去，回去问清楚。

　　他策马狂奔起来，管冲连忙一提马缰，紧跟上去。

　　旭日堡，牟垂虹归来时，吃惊地发现，堡前多了几名带刀侍卫，威风凛凛地站在那儿。阳光照在他们刀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看他们的穿着，竟似京城来的皇家侍卫。

　　“堡主！堡主！”管家牟洪跌跌撞撞地奔出来，“你终于回来了！”看他身后的部队，怎么都算得上狼狈二字。

　　“出了什么事？”牟垂虹皱眉。

　　平日清俊的面容，蓦然添了戾气，倒令牟洪一凛。这位二爷，自从当上堡主，就好像换了个人。明明是一样的面孔，却有了杀伐狠决的味道。

　　“二小姐回来了。”

　　牟垂虹又惊又喜，却马上觉得不对：“她怎么回来的？这些是什么人？”

　　“二小姐她……她当了皇帝的妃子，被封明妃。这次……是回来省亲的。”

　　牟垂虹头上炸开一道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