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客江湖》无边烟雨

134、第一百三十四章 放手.归来探望

　　当归客栈。

　　“牟垂虹铩羽而归，赫连索、铁辛树已经身受重伤，牟垂虹也中了萧潼一掌，旭日堡的手下被打得七零八落，元气大伤，现在正是我们夺下旭日堡，为你师祖报仇的好机会。”萧沉踪恢复了住进客栈时的普通相貌，可是那张平凡的脸上神采飞扬、豪气勃发，“爹立刻用飞鸽传书，召集手下，赶往旭日堡。”

　　萧然心里一动：“那么，萧凤歌呢？”

　　萧沉踪哈哈一笑：“他现在只是一条被主人抛弃的狗，而且还落了水，全武林的人都在看他的笑话，爹估计，经此之后，他的脊梁骨已被抽掉，再也站不直了。爹不屑再跟他纠缠。”

　　心里那张沉重的帷幕刷的一下被拉开了，萧然眼前一亮，仿佛有大股新鲜空气涌进肺里，令他浑身舒坦。

　　终于，可以放下了么？

　　欣喜若狂，可他脸上只露出月光般清浅的笑容：“恭喜爹，这段怨仇，到此终于可以了了，爹也痛痛快快地出了一口气。可是……”萧然略略沉吟，“对旭日堡，爹没必要亲自动手。”

　　萧沉踪道：“此话怎讲？”

　　“牟临水觊觎烟波城，费尽心机，勾结当今天子的皇叔高昌王凌寄霄，好为他将来入主烟波城奠定朝廷的基础。可今天的事明明白白告诉我们，陛下早已对他们的举动了然于胸。这个皇帝，心机深沉、手段过人，钧天皇朝每寸土地都是他的，他岂容别人窥视？所以，经此之后，他一定会找理由把安昌王连根拔起。只要安昌王一倒，旭日堡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萧然目注萧沉踪，明亮的双眸充满睿智：“爹只是要为师祖报仇，对不对？反正结果是一样的，爹又何必费这个力气？”

　　萧沉踪皱眉沉思，权衡着利弊。

　　萧然知道，父亲绝不仅仅是为楚狂人报仇那么简单，他还在想着他的江湖霸业。他尽量委婉地提醒：“爹，此刻风云变幻之际，旭日堡必定在朝廷的‘关注’之下，爹何必冒险动它？任何一个江湖门派，即使力量再强，也敌不过朝廷。

　　“因为，任何人都必须受国法规制，没有一种权力可以超然于皇权。所以，请爹三思。”

　　想了很久，萧沉踪才开口：“好，我答应你，暂时不动它，看时局如何变化。”

　　萧然松了口气，道：“只是，有个孩子，孩儿十分担心他，想把他救出那个火坑，免他玉石俱焚。”

　　“谁？”

　　“牟临水的儿子牟千觞。”萧然道，“请爹允许孩儿去救他。”

　　“你准备把他养在狂人谷么？”

　　“如果爹准许的话。”

　　萧沉踪锐利地盯他一眼：“他毕竟是旭日堡的人，旭日堡和狂人谷势不两立。”

　　萧然微笑：“爹怕养虎为患么？以爹的气魄，还经不起这个挑战？”

　　萧沉踪愣了愣，哈哈大笑：“好小子，你用激将法激爹。”

　　萧然但笑不语。

　　萧沉伸出大掌，拍在他肩上：“好！那我就要看看，你能把他驯养成什么样。如果他是白眼狼，你就自己负责把他宰了！”

　　萧然点头：“是，爹。”

　　“那我们回谷。”

　　“孩儿还想留一天。”

　　“为什么？”

　　“孩儿收了个徒弟，叫管冲，他与他祖母住在萧府，孩儿想去把他接出来。”

　　萧沉踪脸一沉：“混帐东西，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没有告诉爹？”

　　萧然歉然：“对不起，爹，孩儿只是还没有机会。那对祖孙是住在南城平民区的普通百姓，冲儿十四，从未练过武功，他祖母眼盲，家中就靠他这个小男子汉顶着。孩儿以前常常接济他们，后来回烟波城，就收了他为徒，因为他人小，又没什么背景，孩儿常常派他打探消息，他帮了孩儿不少忙。”

　　萧沉踪气不动：“爹问一句，你倒说了一通。无非就是赞这娃好，要爹同意你收他，是不是？”

　　萧然陪笑：“爹都生气了，孩儿还敢不详细禀报？”

　　萧沉踪从未见过萧然在他面前带点俏皮、带点无赖的样子，现在见他这样，心突然就有些发软。

　　也许因为看到萧凤歌落难，他心头痛快；也许因为萧然现在完完全全成了他的儿子，他更加痛快，总之，今天的他特别宽容，难得地露出笑脸：“臭小子！你才十八，收什么徒弟，真是异想天开！不过，既然收了，你就把他带回来吧。

　　“还有那个姓牟的小子，正好，都可以和遥儿做伴。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你认不认识矜前巷里一个叫秋娃子的孩子？”

　　萧然眼前立刻出现那个捏泥人的小男孩，又惊又喜：“孩儿认识，爹，他还活着么？你没有杀他，对不对？”

　　“没有，爹留着他给爹引路，他将我们带到芦花屯，可是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是一个空村。爹给他服药，让他失忆，把他交到侍卫营，打算训练他将来当遥儿的侍卫。这孩子，爹看着倒是机灵、勇敢的样子，也有担当。”

　　萧然心里一阵喜悦又一阵酸涩，还好，这孩子活下来了。可是，矜前巷那些百姓……

　　“你在怪爹杀了那些人？”萧沉踪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

　　“是，爹，我们是江湖中人，拥有武功不是恃强凌弱的资本。孩儿不敢说什么造福百姓，但至少可以匡扶正义。爹这样滥杀无辜，而且是面对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孩儿不耻！”

　　“你！”萧沉踪勃然大怒，眼里瞬间射出利芒，几乎就想一巴掌挥过去。可是看到儿子神情凛然、一脸无惧的样子，他竟打不下去。

　　“爹想拥有强权，爹想称霸天下，可孩儿刚才说过，无论何种权力，可以凌驾于皇权之上么？爹想做到什么程度？

　　“爹当年是护国卫民的将军，是受百姓景仰的将军！可现在呢？爹杀那些百姓的时候，没有丝毫手软么？”

　　萧然声音不高，可字字掷地有声。刚才还想委婉劝告，可一提到矜前巷的事，他就忍不住冲动。

　　说完，他深深一躬：“孩儿冒犯了，请爹三思。”

　　萧沉踪的目光阴沉了一下，下意识的反应是恼怒，可恼怒过去又有一丝触动。这个孩子，看似温润，可说出来的话却如此犀利。

　　“爹是被仇恨蒙了眼，更被萧凤歌装神弄鬼那一套激怒了，当时只想给他一个震慑。”第一次，在儿子面前放软态度，萧沉踪自己也有些迷惑了。今天是怎么了？

　　萧然看父亲一眼，是谅解也是恳求。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类似的事，好么？

　　萧沉踪的表情默认了。

　　萧府。

　　萧凤歌把自己关在屋里，一直到吃晚饭的时间，萧潼才得以敲开他的房门。

　　残阳如血，晚霞满天，可房间里却异常阴暗。

　　萧凤歌坐在窗前，缓缓回过头来，面色还是很灰暗，可看眼神，他是清醒的。

　　他的身影很淡，淡得好像已融入房间里昏暗的光线。

　　“爹，你午饭都没吃，现在该是吃晚饭的时候了。”萧潼低低地道。

　　萧凤歌站起来：“好，我们走吧。”样子竟已非常平静。

　　晚饭是萧家父子与苏意横三个人一起吃的。萧凤歌几乎没有说话，但他看到萧潼和苏意横轻谈浅笑，样子随意。

　　看起来，两人竟然毫无嫌隙。

　　苏意横叫萧凤歌“萧老爷”，萧凤歌淡淡一笑：“苏大人不用这么客气，我只是平民百姓，苏大人称我名字就好。”

　　那笑容很淡，却拒人于千里之外，苏意横只好沉默，不去碰那个钉子。

　　萧凤歌好像已经放开了，晚上还去贪狼堂，探望过楚江流夫妻，并赠送了迟到的新婚贺礼。

　　可是萧凤歌走后，楚江流却呆立在门口，流下了眼泪。

　　第二天早上，萧潼去给萧凤歌请安，发现他的房门是开着的，人却已不见踪影。

　　只留下一封信，称自己看破红尘，此去随便找一处古刹，静心修行。叫儿子不必去找他，将来娶妻生子，到佛前进枝香，祈个福就行了。

　　萧潼僵在那儿，呆了很久，终于只发出一声长叹。

　　早餐后，萧潼坐在书房发呆，苏意横陪在他身旁，一名侍卫兴冲冲来报：“小少爷回来了！”

　　萧潼腾地站起来：“快快有请！”

　　萧然一身白衣，高洁如远山之雪，飘逸如天上之云，大步走进书房。

　　四目相对，彼此的嘴唇都动了动，一个唇型显示“然儿”，另一个唇型在说“大哥。”

　　可是萧然开口时却没了称呼：“我来看看你。”低低的语声，只一句，便似说尽千言万语。

　　萧潼微笑：“我很好。”

　　“我知道。”萧然也不禁露出微笑，他发现，此时此刻，再次面对萧潼，他内心已没有那么纠结，他可以坦然地面对他，“你从来都是击不垮的。”

　　“你变了，是不是萧沉踪已经没了复仇之志？”萧潼一语中的。

　　“是，以前的恩恩怨怨，就让它随风散去吧。”

　　萧潼盯着他，目光变得深沉：“可是，你现在是狂人谷的少主。”

　　“没错。”

　　“萧沉踪呢？”

　　“他只是其中一员。”

　　萧潼肃容：“就算你不是我的亲弟弟，我对你的要求也仍然和以前一样。你可以不理会，但我必须对你说。你若做出任何伤天害理之事，我必率众讨伐你，甚至——取你性命！”

　　萧然一震，并非因为萧潼冷酷的语气，相反，他从中感受到浓浓的关爱。

　　他低头，不由自主地应了声：“是。”就像以前每一次聆听大哥的教诲，恭敬而顺从。

　　苏意横唇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萧潼，你要相信小然，他永远不会变的。”

　　萧然惊讶于他的称呼，不觉看他一眼。

　　那双眼睛，依然和煦、温暖。

　　他不禁心神一荡：“苏……”

　　“若你愿意，不妨叫我一声苏大哥。”

　　萧然唇角扬起：“苏大哥，谢谢。”

　　看起来，萧潼与他成了朋友，这真是——太好了。

　　“你今天不是单单为看我而来的吧？”

　　“我想带冲儿和许婆婆走。”

　　萧潼微微一顿，目光更加深沉：“你要想清楚，狂人谷可不是个容易待的地方。”

　　萧然抬头，坚定地道：“有我在，我会保护冲儿。有我在，我会改变狂人谷。”

　　萧潼在心底露出笑容。他再一次觉得，自己的弟弟已经长成参天大树，他有足够的力量遮风挡雨。

　　这小子，唯一的弱点就是他的善良和多情吧？

　　可是，谁又能说这不是他最大的优点呢？他以他的人格魅力，征服了太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