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客江湖》无边烟雨

133、第一百三十三章 淡然.大度

　　在四大门派的人纷纷逃窜的时候，萧沉踪与萧然已经躲到无人注意的角落，从暗处观察着外面的情形。

　　萧凤歌面如死灰，耳边只剩下嗡嗡的轰鸣声，头顶的太阳在他眼前幻化出支离破碎的光芒，他头晕目眩，根本听不到苏意横宣读圣旨的声音。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苏意横身上，充满震惊。其中有一道目光特别深邃、特别复杂，分不清是失望、是灰心还是悲凉。但是，那道目光中有一层意思，只有苏意横能看懂：其实，我早就怀疑你了。

　　那是萧潼的目光。

　　虽然他和其他所有人一样跪在地上聆听圣旨，可他的样子在苏意横眼里依然好像站在高山之巅。

　　这个突如其来的皇帝，这道突如其来的圣旨，并没有击垮他。

　　没有人能夺了他身上与生俱来的气魄——那是属于强者的气魄。

　　萧然在暗处看着，他的眼睛湿润了，心底有个声音在赞叹：“好样的！这才是……我的大哥！”

　　圣旨和刚才凌云渚说的内容一致，只不过增加了一条内容：原烟波城所有守卫都必须遣散，只留侍卫和影卫。

　　这座城市，从此完全属于朝廷了，再也没有统领这方土地的烟波城主。只有萧府，只有萧家老爷和少爷。

　　至于谁当家主，这不是凌云渚关心的范围。他只要夺回烟波城就行。

　　萧沉踪在心里狂笑。这结果，太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原以为烟波城会与旭日堡斗个两败俱伤，然后他出动狂人谷的力量，各个击破，将烟波城和旭日堡纳入囊中。

　　没想到，当今天子横插一脚，这片超然于朝廷之外的土地，终于被名正言顺地收归国有了。萧凤歌当年死心塌地为凌寄羽卖命，到最后不仅落得一场空，还落下“挑起江湖争端，危及百姓”这样的罪名。

　　这个苏意横，原来就是带着皇帝的秘旨来到烟波城做卧底的。他们等待这个机会，等待了四年。

　　终于成功了。

　　凌云渚，果然不愧是凌寄羽之子，他的心计，比他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想起那个在烟波城里当说书先生的方有容，忽然明白了。这个人不是萧凤歌的爪牙，他是凌云渚派来的。他在烟波城大肆宣扬先帝对萧家的隆恩，宣扬萧凤歌的超凡地位，目的不是为萧凤歌歌功颂德，而是要让别人觊觎烟波城，然后挑起江湖争端，让烟波城成为是非之地。

　　这样，凌云渚就有理由把烟波城收回了。

　　还有，凌寄羽当年利用完萧凤歌，不得不兑现自己的承诺，给了他这座烟波城，他是后悔的吧？所以，凌云渚夺回烟波城，未尝不是凌寄羽的授意。只是在他有生之年，他不好出尔反尔罢了。

　　所以，凌云渚刚刚登基，苏意横和方有容就出现了，时间安排得这么紧凑……

　　萧凤歌，这一巴掌扇在你脸上，你滋味如何？

　　虽然有些失望，可更多的是得意。萧沉踪看着萧凤歌那副绝望崩溃的模样，心里有说不出的快-意。

　　“这个皇帝，好深的心机，可怜了有容先生。只是，苏总管他……”萧然喃喃。

　　他已从父亲嘴里了解到有容先生的真实身份，现在想来，同样明白了他背后之人的用意。只是，苏意横用千年人参救过他，并且平时也多次帮助过他。他对他极有好感。

　　忽然想起父亲盗墓那次，苏意横为他遮掩信号弹的事，后来他轻描淡写地解释说只是不想浪费时间，可其实，他是猜到自己处在烟波城的敌对位置，自己的存在，正中他下怀，所以他才会帮自己吧？

　　想到这些，萧然心中百味横陈。

　　萧沉踪赞许地看他一眼，这小子，真够聪明的，可惜还是太多情了一点。

　　圣旨宣读完毕，凌云渚摆手示意所有人站起来，然后对萧凤歌道：“萧老爱卿，朕留意横在此收尾，你就等着与朝廷官员交接吧。朕该摆驾回京了。”

　　萧凤歌的嘴唇哆嗦了两下，虽然极力支撑自己，可浑身的力量都已消失，脊背变得有些弯曲。

　　他的样子，好像突然之间老了十岁。

　　“草民遵旨。”声音枯涩，像是颤立在寒风中的枯草。

　　凌云渚看他连挣扎都没有挣扎一下，显然很满意，唇角微微扬起。

　　“摆驾！”马上的将军朗声下令。

　　“陛下，请等一等！”萧潼骤然出声，那声音像他的人一样沉稳。

　　凌云渚一直在注意他，闻言摆了摆手，示意那位将军稍等，看萧潼会说些什么。

　　萧潼走上两步，萧凤歌不由自主地退到一边。他的脚步有些虚软，楚江流不动声色地扶住他。

　　所有的目光都投向萧潼。

　　这个人好像一个发光体，或者，将满天阳光都吸引到了他的身上。

　　在一国至尊面前，他的身躯依然挺拔轩昂。他平静地与车内之人对视，不卑不亢：“陛下，对草民来说，做一个自由自在的江湖人更加快乐。所以，陛下做出如此英明之举，是草民之福。

　　“草民相信，陛下派来的朝廷官员，必是陛下倚重的股肱之臣，能将烟波城治理得更加繁荣昌盛。那么，陛下这个英明之举，更是百姓之福。草民在此，代替烟波城的百姓感谢陛下隆恩！”说罢深深一躬。

　　凌云渚眼里极快地闪过赞许之意。萧凤歌这个儿子，真是人中龙凤。在这种情况下，他依然能够从容自若、进退有度。相比之下，反而是萧凤歌失了方寸，不够大度。

　　他轻轻摆手：“萧大少爷，不必多礼。”态度相当客气。

　　萧潼微微一笑：“蒙陛下宽容，只征用贪狼堂之外的六大堂。不过，草民打算真正做一个无牵无挂的江湖人。所以，草民在烟波城的一切资产，都想折价卖给陛下。然后，草民可以举家迁走，离开烟波城。”

　　凌云渚愣了愣，嘴角挑起一丝有趣的笑容。他看向苏意横，苏意横挑了挑眉，嘴角微弯，仿佛在说：“公子相信我的话了吧？”

　　“萧大少爷，你这是在跟朕谈生意？”

　　萧潼淡然：“烟波城从未少过朝廷半点赋税，所以，萧家在烟波城的一切，都属于自己。如今归了陛下，陛下总该与草民等价交换才是。陛下贵为一国之君，总不会沾草民这等平头百姓的便宜吧？”

　　萧然听得呆住，这样胆大包天的话，从萧潼嘴里说来，竟似带了一丝幽默的味道。这个人，好像一直是冰山脸吧？可他面无表情的样子，为什么会产生不一样的效果？

　　凌云渚哈哈大笑：“萧大少爷不仅聪明，而且有趣。朕喜欢你这样的人。好！”他慷慨允诺，“朕将这里的事全权交给意横。请萧大少爷将所有资产折价，给意横一个清单，朕答应，买下萧家所有财产。然后，你们喜欢哪里，就到哪里安家好了。”

　　“多谢陛下。”

　　凌云渚向苏意横招招手，苏意横走过去，低声唤道：“公子，不，陛下……”

　　“意横。”凌云渚低声笑道，“你终于可以回京娶妻生子了。”

　　苏意横没想到他这么郑重其事，跟他说的却是这件事，呆了呆，忍不住笑出来：“陛下为臣操这么多心，令臣万分惶恐。不过，臣还不老，再过几年娶妻也没什么大不了。”

　　凌云渚笑吟吟地点头：“朕回京去了。这里交给你。”

　　“是，臣遵旨。”

　　同样来得快，去得也快，大部队很快撤出烟波城。

　　家家户户的门打开了。

　　萧潼冷静地吩咐侍卫清理“战场”，安抚伤亡的百姓。然后，他四处寻找萧然。

　　可是，萧然已经没了踪影。

　　楚江流扶萧凤歌回府，府中人看到死而复生的老城主，纷纷上来拜见。可萧凤歌却脸色灰白、目光呆滞，草草挥手命众人退去，便回到了自己房间。

　　“主人。”楚江流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试图开解，“抛开烟波城这个负担，主人可以另辟天地、再展抱负。无论如何，主人在江湖中已创下赫赫威名，有没有烟波城又有什么要紧？”

　　萧凤歌呆坐良久，悲哀地摇头：“你不明白，为得到今天的一切，我已失去太多。”

　　楚江流当然明白，他失去良心、背叛兄弟、还夺了兄弟之妻。

　　“可是，这不过是南柯一梦，不过是一场烟花……”

　　“爹，失去烟波城，我们得到的更多。”萧潼走进来，沉渊般的眸子看着自己的父亲，“我们不必站在风口浪尖，过着被别人妒忌、觊觎的生活。不必背负整座城池的责任，殚精竭虑为百姓造福。我们自由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样一来，你更有机会与萧沉踪化解当年的怨仇。因为，他本来想得到烟波城，而现在，烟波城已经不属于我们了。”

　　萧凤歌的面孔扭曲了一下，脸色更灰，连眸子都成了烟灰色。

　　“潼儿，爹想一个人静一静。你，还有江流，你们都出去。”

　　萧潼应了声是，和楚江流一起退出来，但同时命一名侍女送了杯茶进去。

　　回到书房，苏意横在等着他。

　　“城主。”苏意横嗫嚅，手足无措的样子，掩饰不住眼里的愧疚之色。

　　“草民早已不是烟波城主，钦差大人叫错了吧？”萧潼带着微微的嘲讽。

　　“……大少爷。”苏意横躬下身去，“对不起。”

　　萧潼神色淡然：“不必道歉，你是皇命在身，身不由己。”他摆手，“坐吧。”

　　苏意横坐下。两人之间只隔着一个几案。

　　“大少爷早就怀疑我了？”

　　“不错，当你派人进京调查我爹的事，回来说没有查到异常，而我另外派了浮光掠影，他们却告诉我很多事。我开始怀疑你，又想到你上次轻易拿出的那支千年人参，还有你与莫知府的关系……”萧潼苦笑，“原来，我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是贴心的。”

　　“不，大少爷……”

　　“请叫我萧潼。”萧潼制止他，“你不是我的属下，我担不起这个称呼。”

　　苏意横看着他，目光真诚：“若你不嫌弃，愿将我当作朋友，意横万分感激。抛开我的身份，我一直钦佩你、敬重你……”

　　萧潼深深看向他：“其实，哪怕我已经开始怀疑你，我仍然觉得，你的用心是好的，你对烟波城无害。”

　　他苦笑了一下：“当然，直到现在，我仍然相信这一点。你只是在其位、谋其职。”

　　苏意横感激又欣喜地看着他：“那么，你愿意和我当朋友么？”

　　萧潼微笑：“如果钦差大人不嫌弃的话。”

　　苏意横尴尬地笑：“请别这样叫我，这让我有负罪感。”

　　萧潼向他伸出手来：“意横，我们重新认识，好么？”

　　“好，萧潼，我们重新认识，只做朋友。”

　　两只男人的手掌合在一起，轻轻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