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客江湖》无边烟雨

115、第一百十五章 成全·深意

　　楚江流措手不及，一下子僵在那儿，有些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他犹犹豫豫地看着萧潼：“城，城主……？”

　　萧潼和颜悦色地道：“你没听错，我的确已经打算好了，此刻我已派楚然去忆秦楼请老鸨和甄真姑娘过来，你若愿意，不妨留下，我们一起谈。”

　　楚江流脸上的颜色一下子变得精彩纷呈，尽管书房比别处凉快，他还是止不住涔涔汗下。手指在身侧微微蜷缩，声音极不自然地道：“城主，这事……这事太突然，城主没有事先给属下一个心理准备……”

　　“怎么了？你不愿意？”萧潼疑惑道，“你不是特意为甄姑娘购置了房子，就等栽下梧桐树，引来金凤凰么？”

　　“不，不是。”楚江流嗫嚅，“属下的确想娶甄真，可，可她未必……”

　　萧潼笑道：“别对自己这么没信心，你的相貌、武功、人品、资历，哪一样配不上甄真？”

　　楚江流看着萧潼，眼神有些迷茫又有些感动。萧潼爽朗的笑容让他脸上的线条变得柔和，看起来极令人舒心。

　　这样的笑容很少从他那张冰山脸上看到。

　　而且，他没有因为甄真是青楼女子而瞧不起她，他把她当成他的恋人看待，并且尊重。

　　他一时心潮澎湃，说不出话来。

　　萧潼摆手示意他坐，轻松地道：“相信我不用费多少口舌，楚然那小子就可以把老鸨搞定。”

　　楚江流坐在那儿，一颗心悬着，说不出是期盼还是担忧。

　　萧潼扫他一眼，道：“你那间屋子很久没回去了吧？矜前巷发生那么大的事你都不知道。”

　　楚江流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萧潼终于要问到他头上了。

　　“是，自从上次向城主禀告属下购置那座宅子的用意后，属下已辞退童子，锁起大门，一直没有回去。属下觉得，现在是烟波城多事之秋，属下不该沉湎于儿女私情。属下甚至连忆秦楼都没去过。”楚江流说得十分诚恳。

　　萧潼用赞许的目光看他一眼：“你一心为公，我自然知道。可正因如此，我更不能亏待你。”

　　楚江流却没接话，忐忑地问道：“城主，属下愚钝，不知矜前巷发生了什么事？”

　　萧潼暗道，还好，这人算是有头脑的，反应也比较灵敏，装得像真的一样。

　　“那条巷子里所有的人都被杀了，只剩下一滩尸水。”

　　楚江流腾地站起来，满脸震惊：“怎么会？”

　　萧潼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淡淡道：“事情发生差不多半个月时间了，我已命人将那条巷子彻底清理了一遍，不会影响到你与甄姑娘的婚事。不过，你若觉得那里不吉利，可以与甄姑娘在你现在的住处成亲，反正那里也够宽敞的。”

　　楚江流却跪了下来：“城主，属下该死。属下负责城中安全，却连发生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请城主责罚。”

　　萧潼看着他，缓缓道：“你始终是老城主最忠心的属下，我不会怪罪于你。”

　　典型的顾左右而言它。这话中之意，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楚江流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他只能装糊涂，一半疑惑、一半感恩地道：“谢城主。”

　　萧然奉命去忆秦楼前，萧潼交代他的任务是：说服老鸨放手，赎金等她们来后再议。

　　萧然这次没有易容，大大方方地去了忆秦楼。老鸨看到他的时候微微愣了愣，大概有些莫名的熟悉感，然后展开招牌式的笑容：“小爷面生，想是头一回来？不知道要点哪位姑娘？”

　　萧然笑得温文尔雅：“我是城主的贴身侍卫楚然，奉城主之命，请姐姐和甄真姑娘到府上一趟。”

　　老鸨被他的笑容迷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城主？城主请我和甄真去？楚侍卫，你没弄错吧？我们这是青楼……”突然啊呀一声叫起来，“难道你们城主对我们甄真姑娘……？”

　　萧然皱眉：“休得胡说！”

　　刚才还让人如沐春风，这一皱眉，俊颜立刻泛起一层冷意，吓得老鸨一跳。她在风月场中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偏这少年身上有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气质，让人如受蛊惑般，一颗心随他浮动。

　　萧然见他一呆，立刻恢复如水的笑容：“抱歉，我失礼了。我们城主是为了楚江流楚堂主。”

　　老鸨更加吃惊：“你们城主他……为楚堂主？”这样好的主上恐怕世间少有吧？忽然有种天降横财的感觉，城主出面，要不狠狠敲他一笔，老娘岂不是亏了？

　　萧然见她目光闪动，已知她心意，脸上依然带着和煦的笑容，悠悠然道：“姐姐是在想着如何宰我们城主这只肥羊吧？”

　　老鸨顿时变色，讪讪道：“我……怎么敢？”

　　萧然抬头向楼上看了看，道：“忆秦楼中的姑娘，十之八九都是十五到十八岁年龄，这正是如花似玉的年龄啊。可我记得，甄真姑娘已经十九了吧？再过半年，到了二十，青春可就不长了。姐姐若不是趁着这个时候给你家甄姑娘找个好归宿，待她人老珠黄，姐姐可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毕竟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姑娘，像母女也像姐妹，姐姐不会不疼甄姑娘的，对不对？

　　“何况，姐姐不看僧面看佛面，在烟波城的地盘上，姐姐毕竟还要顾及城主的面子，对不对？而我们城主亲自为楚堂主与甄姑娘做媒，给你们忆秦楼脸上贴金，这个效果，恐怕会让银子源源不断滚进姐姐的口袋，姐姐不妨再仔细想想。”

　　老鸨仔细盯了萧然两眼，心道，这小侍卫看起来年轻，而且一副清纯模样，怎的知道那么多！

　　又是伶牙俐齿，又是嘴上涂了蜜似的。一口一个姐姐，叫得她魂都酥了。还会软硬兼施！

　　被他将住，她竟一时想不出话来，只能道：“我要找甄姑娘谈谈。”

　　萧然潇洒地一摆手：“那请姐姐快点去吧，在下等着给城主回话呢。”

　　他见过甄真和楚江流在一起的情形，猜到甄真是对楚江流真心的，因此，今天这个任务不难完成。

　　只是想到萧潼叫他上青楼，心里多少有点憋屈。他明明可以叫白芷来的！

　　片刻之后，老鸨和甄真两人从楼上下来。萧然见甄真只薄薄地施了一层脂粉，看起来比以前多了几分素雅。他心中满意，向甄真微微欠了欠身：“多谢甄姑娘赏脸，轿子已经等在外面了，请姑娘与姐姐上轿吧。”

　　萧然骑马，两人同坐一轿。老鸨不时掀起帘子，偷偷瞧着萧然在马上英姿飒爽的模样，对甄真道：“烟波城真是英才辈出，城主手下一名侍卫就这么出色，我看比你那位楚堂主强多了。”

　　甄真却没听见，她正神思恍惚，嘴角带着做梦般的笑容。

　　老鸨盯她一眼，恨声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是不是早就盼着这一天了？”

　　甄真这才清醒过来，低声道：“嬷嬷，我十三岁进忆秦楼，如今十九岁了，请嬷嬷体恤……”

　　老鸨懊恼地叹一口气：“如今城主亲自开口，我能如何？只能忍痛割爱了。”

　　“放心，嬷嬷，我不会叫嬷嬷吃亏的。若是嬷嬷嫌城主给的不够，我把我所有的积蓄拿出来，只求嬷嬷放了我吧。”

　　老鸨横她一眼：“行，你现在有人撑腰了，以前怎么不敢提？”

　　甄真叹道：“我们这种人，最怕人心难测啊……”

　　老鸨终于软下去，也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

　　萧潼在客厅里接待了老鸨与甄真两人，萧然带他们进来的时候，向萧潼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萧潼心里软了一下，这小子笑得阳光灿烂的时候，总是那么动人。

　　虽然这事让他去做不怎么地道，可他却好像干得蛮愉快的？

　　是不是养了那么久的伤，养得他几乎要发霉，所以现在精神好了，心情也不错？

　　楚江流注意到他们两人的表情，心里暗道，城主与楚然之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融洽了？之前可听说了好多楚然胆大包天、忤逆城主的事，还听说城主对他的态度阴晴不定。

　　楚然这小子，可真够厉害的，这么快又赢得城主的欢心了？

　　他不知道，萧潼在浮光、掠影回来的那一晚，彻夜失眠后，第二天就完全放松下来。

　　他已经不是在黑暗中行走的人了，他看到了一点亮光。而这亮光，让他可以看清前面的道路，稳定地走下去。

　　该来的都会来，有些谜恐怕很快就会解开了。

　　在楚江流与甄真目光交接的时候，萧然看到甄真的脸微微红了，双眸却因为喜悦而发亮。

　　他有些感动，为这女子对楚江流付出的真心。那一刻，他真希望楚江流好好待她。

　　萧潼四平八稳地坐在那儿，雍容的气度和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威严本身就是说服力，令老鸨折服。

　　她的眼睛一会儿看看肃立在萧潼身后的萧然，一会儿看看端坐主位的萧潼，最后从楚江流和甄真身上扫过。

　　出乎意料的，她没有狮子大开口，甚至连“谈判”都没尝试，她说她会像嫁女儿一样嫁甄真，她只需要楚江流的聘礼。

　　那一瞬间，楚江流眼里的神色极其复杂，欣喜之余，似乎还有一些茫然和忧虑。

　　萧潼却用醇厚、镇定的声音安定了他的心：“既然如此，多谢李嬷嬷厚爱。事不宜迟，江流明日便去下聘，成亲之日就定在六月二十二吧。”

　　老鸨和甄真都呆了。

　　“城主，这时间……未免太快了吧？”老鸨讷讷。

　　萧潼微笑：“江流都等了三年了，是我考虑不周，耽误了这么长时间，我都嫌晚了。放心，一切由我们操办，你那边只要嫁出甄真就行了。我一定会把这场婚礼办得隆重风光，让李嬷嬷你也面上有光。”

　　老鸨听得心花怒放，连连应是。

　　命萧然将他们送出府，萧潼问楚江流打算将洞房放在哪儿，楚江流决定仍在贪狼堂他现在的住处。

　　萧潼欣然允诺，并下令廉贞堂为楚江流筹办这桩婚事。

　　当所有人都离开后，萧潼唇角勾起一丝极浅的弧度，喃喃低语：“若是牟临水来参加楚江流的婚礼，他的表情一定有趣极了。”

　　楚江流回到贪狼堂，像做了一场梦，心里百味横陈。

　　少顷，一只信鸽扑棱棱飞出他的房间，向城外飞去。

　　萧然回府，走进萧潼房间。萧潼抬头，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道：“过来。”

　　萧然上前。

　　萧潼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这是赏你的。”

　　萧然奇怪地道：“为什么？”

　　“你办事得力。我知道，在老鸨来前，你已经说服了她。”

　　萧然嘴角抽了抽，暗暗苦笑。去了趟青楼，得了赏银？默默接过银子，躬身致谢。

　　他不缺银子，因为萧沉踪已经命芮封给他送了足够的银子。可拿着萧潼赏他的银子，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有种异常怪异的感觉。

　　他觉得，现在的萧潼真正把他当成属下。

　　这种感觉让他放松，却也让他心头微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