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客江湖》无边烟雨

114、第一百十四章 修罗少年·秘史

　　何解颐带了一名青布衣衫的粗壮男子走进萧潼书房。

　　“城主，我是来向你复命的。”

　　萧潼问道：“这位是——？”

　　何解颐道：“他是黄河十三寨之一、黑风寨的小头目，名叫丁魁。”

　　丁魁向萧潼抱拳：“在下丁魁，见过萧城主。”

　　不问可知，此人关系到狂人谷。萧潼的眼睛顿时亮了，摆手示意两人坐下。上下打量了丁魁两眼。

　　很平静的目光，不带一丝压迫感，可丁魁竟觉得心头一紧。刀头舔血，将人命视如草芥的土匪，此刻在萧潼面前却有莫名的紧张感。

　　这个人，实在气场太强。

　　“解颐，怎么找到他的？”萧潼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赞赏。

　　何解颐笑道：“具体过程就不向城主禀告了，为城主做事，我自然是要尽心尽力的。”他转向丁魁，“你把你知道的当面告诉城主吧，说得越详细越好。”

　　萧潼看丁魁的样子，当初也应该有些狠劲的，只是这狠劲恐怕被现实磨光了，虽然外表仍然粗犷，可样子显得灰扑扑的。

　　看来已经落魄，难怪能被何解颐收买。

　　他看着丁魁：“你们黑风寨是不是被狂人谷夺了？”

　　一句话唤起丁魁的回忆，他似乎打了个寒战，脸色发白道：“是啊，那是去年四月十四的晚上……”

　　他的声音有些轻微的颤抖，可见心有余悸：“我只是一名小头目，手下只有百余名兄弟，那天没轮到我们值夜。半夜里，我们正睡得香，突然听到主寨那边传来惨叫声。我和兄弟们跳起来，抄起家伙，赶到主寨。

　　“那时候各个分寨里的兄弟几乎都赶来了，灯笼火把照得整座山寨亮如白昼。我看到一名少年，一名身穿黑衣的少年。他已经杀了我们三名当家，正与大当家、二当家激战。

　　“他蒙着面，我看不见他的脸，只看到他四肢修长、宽肩窄腰，身形矫健、动作迅猛，简直就像一只冲下山林的豹子。

　　“特别让我难忘的是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在灯光中亮得像一道流星，被他的视线扫中，让人感觉像被电击中。

　　“我们正想上去围攻，山寨下已有大批黑衣人攻了上来。他们势如猛虎，顷刻间冲了过来，双方展开一场厮杀。

　　“这群人中为首的是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老人，须发皆白，身材魁梧。他脸上的面具，那面具……”

　　似乎拙于言词，他努力寻找确切的表达方式：“那面具看起来就像一个邪灵，用一种傲慢的、嘲讽的样子，冷眼看待世人。”

　　萧潼忍不住想说，这家伙口才还不错。狂人王在江湖传闻中确实是这副样子。

　　“还有那黑衣少年，他的剑简直像附了他的体一样，我们的人在他面前不堪一击。偏偏他杀人的样子优雅得像在弹琴，简直不可思议……我看着他的样子，只觉得魂魄都被震飞了。他不像人，像一个修罗，而且是最高贵的修罗……”

　　萧潼的脸已经开始发青。

　　“我当时趁人不注意，连滚带爬地逃走了。滚下山坡的时候，我听到那个戴面具的人仰天长啸，狂呼道：‘挡我者死，逆我者亡，降我狂人者，愿以诚心待之……’后面的话我就听不清了，因为我闻到山上飘下来浓浓的血腥味，我脑子发晕。”

　　丁魁看萧潼一眼，似乎在分辨他的话是否令萧潼满意，讷讷道：“在下知道的就是这些。如今，我不再是土匪，只是一名普通的贩夫走卒……”

　　萧潼摆手，和声道：“我只想知道狂人谷的消息，你的过去和现在都与我无关。不过，你既为我提供了这么有价值的消息，我不会让你空手而去。”

　　他唤人去账房领了赏银，交给丁魁，丁魁谢过，苏潼命人送他出府。

　　然后，他默然了，目光沉得像一道深渊。

　　何解颐也不开口，由得他沉思。

　　过了很久，他才抬起眼帘，看何解颐一眼，道：“你有没有从这姓丁的话里听出什么？”

　　何解颐苦笑了一下：“城主在考我？”

　　“不，我只是听听你的意见，因为我心里太乱，我怕判断失误。”萧潼的声音和脸色都有些疲惫。

　　何解颐怔了怔，有些感动，他知道，因为萧潼将他当朋友，才会在他面前流露出这种状态。

　　他沉吟道：“我也不敢轻下判断，只是隐约觉得，这人所说的黑衣少年，太像我们认识的一个人。”

　　萧潼看着他。

　　“他像楚然。”

　　萧潼震了一下，那表情，分明是因为何解颐的猜测与他吻合。

　　“这只是我的一种直觉，没有证据。”何解颐斟酌着词句，谨慎道，“从另一方面来说，我始终觉得楚然这孩子对你是真心的。凭他那次舍命护主，就可以看出端倪。”

　　他听到一声隐约的叹息，从萧潼唇齿间逸出：“所以，我才怀疑他的身份……”语声千回百转，有无数感慨与失落，可他很快恢复过来，“谢谢你给我带来这个消息，对我十分有用。至少，这与我当初的猜测一致，狂人王在恢复元气，但前面几年，他的力量还不够与正道对抗，所以他只能从偏门下手。

　　“至于现在，我怀疑他的羽翼在渐渐丰满，但他仍然不敢用真面目大开杀戒。他只能步步蚕食，靠一些旁门左道的手段，削弱江湖正道的势力。

　　“我要派人到狂人谷去查探虚实。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何解颐点头：“我赞同城主的观点。可城主对楚然……”

　　萧潼摆手：“这个我自有分寸，你不必为我担心。”

　　何解颐起身告辞：“我告辞了，城主有任何差遣，我随时恭候。”

　　夜，书房，一盏孤灯，照着萧潼伏案的身影。

　　庭院中绿荫浓密，带来的风驱散了不少暑热。白芷为萧潼沏好茶，又点上驱蚊的香料，便悄悄退了去。

　　萧潼抬头看她的背影出去，心里无端泛起怅惘。他忽然想，如果此刻楚然在身边，该有多好。不，不是楚然，是萧然，是自己最疼爱的兄弟。如果他是他，兄弟俩同心协力……

　　可现在，猜疑的阴影笼罩在他们头顶。近在咫尺的两个人，却隔着一堵墙，一堵无法跨越的墙。

　　就在这时，两条黑影像两缕轻烟般飘落在庭院中，隔着走廊道：“属下浮光、掠影向城主复命。”

　　萧潼精神一震，扬声道：“进来。”

　　待两人进来，他又命：“关上门。”

　　浮光掠影关起书房门，转身跪下行礼：“参见城主。”

　　“不必多礼，快快起来说，此行有何收获？”

　　两人站起来，相视一眼，禀道：“属下两人马不停蹄赶到京城，四处探听霹雳其人，还有老城主当年的消息。我们听说，在老城主当上神威军元帅前，曾有位统帅名叫萧沉踪，号称霹雳将军。”

　　萧潼面容未变，静静听他们说下去。

　　“我们听到很多市井传闻，但都不确切。只有两种说法比较统一，其一，是说老城主与萧沉踪本是远房兄弟，当年同住在一位姓萧的刑部尚书家中。那萧尚书是萧沉踪的伯父，而我们老城主在萧家当萧沉踪的伴读，两人介于主仆之间，却关系莫逆。

　　“其二，是说萧沉踪曾与……”两人犹豫了一下。

　　“说下去，不必忌讳。”萧潼命令。

　　“是，萧沉踪曾与老城主夫人——就是城主的令堂大人水夫人订过婚，但后来萧沉踪常年在外征战，迟迟不肯与水夫人成亲，水夫人一直苦苦等着他。

　　“直到多年后，我们老城主得胜回京，萧沉踪却没有回来，老城主将水夫人接进自己府中。再后来，他又征战了几年，便卸甲归田，携水夫人来到烟波城。”

　　萧潼心里开始掀起波涛，果然有霹雳其人，并且与父亲有这么深的渊源，而且自己的母亲还曾与萧沉踪订亲。

　　这里面，肯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恩怨。

　　萧沉踪没有回来，是“死了”，还是出了意外？三年前杀父亲、劫走秦夫人的是不是他？

　　他脑子里灵光一闪，秦夫人长得酷似自己母亲，会不会因为自己的父亲夺了萧沉踪的妻子，萧沉踪才要报复回来，不仅杀父亲，还抢走秦夫人？

　　更可怕的是，这秦夫人会不会是萧沉踪派来的？那么然儿呢？他是萧沉踪的儿子，还是父亲的儿子？

　　不，不可能的，然儿肯定是自己的亲兄弟，否则，两人之间何来那种心灵相通的默契？

　　浮光、掠影不知道他瞬息间动了无数念头，只看到他面色凝重，不觉住了嘴。

　　萧潼回过神来，道：“还有么？”

　　“还有。”掠影道，“属下想，市井传言毕竟诸多失真，不足全信，要想知道确切消息，只有听听史家之言。于是，我们冒险闯进一位叫章空楼的史官家中，用其家属胁迫，逼他说出一些幕后之言。”

　　萧潼打起精神：“说下去。”

　　“是，章空楼道，萧沉踪与老城主年少时，曾分别当过大皇子凌寄鸿、二皇子凌寄羽的侍读兼侍卫，是淳佑帝凌华靖特意从官家子弟中挑的优秀子弟，为他的皇子们准备的。后来他俩同时被派进神威军历练，各自立下赫赫功勋，提拔得非常快。

　　“后来萧沉踪当上神威军统帅，老城主当上副帅。

　　“大皇子与二皇子明争暗斗，都想当上太子，他们在朝中的势力不均。大皇子最倚仗的就是萧沉踪的兵权，而二皇子背后却有皇后的家庭势力撑腰。

　　“后来鄂古人犯境，二皇子自动请缨，去边关杀敌。之后他与老城主得胜归朝，而萧沉踪却投敌叛国，再也没有回来。”

　　萧潼心头一沉，他已经隐隐感觉到，这是一场阴谋。成王败寇，最后得胜的人，总是为自己书写历史，而给另一方抹黑。

　　这个萧沉踪，肯定发生了意外，绝非投敌叛国。

　　而父亲在这里扮演了一个不光彩的角色。

　　由此推断，他没有死，却躲着连自己儿子都不肯见，恐怕是因为他不敢说出当年的真相。

　　而裴健之死有了更好的解释：自己父亲要堵住他的嘴，避免当年的事泄露，不仅为保护他自己，也是为保护先帝凌寄羽。

　　父亲他，恐怕是入了魔障了。

　　依萧潼推断，裴健并不完全知道真相，他只是有某种怀疑。否则，先帝不会只贬他到边关为将，他会斩草除根。

　　而裴健，仍然抱着满腔爱国热忱，在那个边塞苦寒的地方守卫了半辈子江山。

　　到最后，他经过烟波城时，只是发了几句牢骚，却招来杀身之祸……

　　萧潼觉得有道绳索紧紧勒在他喉咙里，令他呼吸困难。

　　他身上很冷，寒冷彻骨。

　　他强忍着情绪，夸奖了两人的功劳，命他们退下。

　　那一夜，他彻夜失眠了。

　　他想起苏意横给他的回复，苏意横说，他派去的人没查到霹雳其人，只查到与有容先生所说相同的内容。

　　他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恍惚又想起苏意横的那支千年人参。莫知府真有这么大的能量，可以得到如此贵重的稀世珍宝？

　　日子过得飞快，六月十五，萧潼接到消息，牟临水终于再次启程往烟波城来了，只是带了十几名侍卫，比上次小心。

　　预计他到的时间在五六天后。

　　这个时候，萧潼找来楚江流，对他道：“江流，我打算亲自出面，与忆秦楼的老鸨谈谈，为你赎下甄真姑娘。你们的婚期我都选好了，就在六月二十二。这一天，宜婚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