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客江湖》无边烟雨

113、第一百十三章 旁敲侧击·牟垂虹

　　萧然养伤的日子过得很平静，上午管冲过来，他指点徒弟武功。虽然年纪大、起步晚，可管冲没有丝毫自卑或气馁，他练得很认真。从最简单的动作开始，一招一式，一丝不苟。

　　和萧然待在一起的时间越长，管冲越觉得他熟悉。有时候他会看着萧然愣神，恍惚觉得自己看到了当年的萧然。

　　这个时候，萧然会告诫他收敛心神，稍稍带了些严厉的口气。而管冲马上乖乖听话，因为他发现，师父只要严肃起来，立刻就会透出一股淡淡的威严。

　　这一点是与当年的然少爷不同的。然少爷总是温和地微笑，高贵儒雅、飘逸出尘。他好像琼楼玉宇中的仙人，遥不可及；却又像邻家哥哥那么亲切和蔼，近在身边。

　　那么矛盾又那么协调。

　　但现在的楚然，除了让他感觉到师父的严格，还有一种掌控一切的威严气势。他越发觉得，师父很神秘，他绝不是一名普通的侍卫。

　　可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萧然的真心，他对他有种自然而然的信赖与依赖，就好像当初对然少爷一样。

　　旭日堡的事很快传入萧然耳朵里。

　　他联想到鸣剑阁的事，立刻怀疑东方虬是自己父亲的手下杀的。那一男一女，应该是南柯和花容吧？

　　东方虬是在去鸣剑阁的途中被杀的。父亲的用意很明显：一是削弱旭日堡的实力，个个击破比群起对抗要快速有效得多；二是阻止东方虬去协助鸣剑阁，让牟临水焦头烂额，无法两边兼顾；三是迫使牟临水延迟来烟波城的时间，好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养伤。

　　父亲的心思太过缜密，反应也太过灵敏，他简直无法想象，他是怎样部署这一切的。

　　他现在完全可以明白，父亲年轻时是怎样的神勇与睿智，他真正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将才。

　　所以，他更明白，他有多恨那个害他宝剑尘埋了二十几年的仇人——萧凤歌。

　　这么多年积蓄的恨意，化作一股摧毁一切的力量，那太可怕了。

　　可是，牟明珠呢？她在旭日堡没有多少份量，父亲为什么要抓她？上次派芮封对她下毒，自己劝过他，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提议，他应该不会出尔反尔。

　　难道牟明珠被旭日堡的仇人抓了？

　　“少主，你担心牟二小姐，是不是？”罗衣敏感地觉察到他眼里的担忧。

　　“有一点。”萧然坦言，“她没有心机，武功也不高，我怕她不会自保。”

　　罗衣心里多少有点泛酸，可是脸上丝毫没有流露出来，只是安慰道：“旭日堡实力那么强，那人抓了牟二小姐，最多用来要挟牟临水，不会杀她灭口的，少主不必担心她有性命之忧。”

　　萧然点头。

　　罗衣还想说什么，萧然向她作出一个“噤声”的动作，就在同时，有人敲门：“楚然，城主来了。”

　　罗衣赶忙去开门，萧潼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嘴角抽了抽，心道，这小妮子一天有多少时间留在这个房间里？

　　责备的目光扫到萧然脸上，罗衣连忙敛衽行礼：“城主，奴婢只是来看一眼，奴婢告退了。”还没得到允许，她就像兔子一样溜了。

　　萧潼的脸更黑了，萧然几乎忍不住往里缩了缩身子，勉强忍住，从床上下来，脚下还有些软，可毕竟站住了。轻轻躬身道：“属下参见城主。”

　　萧潼摆摆手，露出一丝笑容：“恢复得不错。”

　　“是，伤口结疤了，只是流血过多，伤了元气，再调养几日，便可归位了。”萧然一贯的恭顺语气。

　　“靠床上吧。”

　　“是，谢城主。”萧然依言靠回床上，对萧潼道，“多谢城主恩赐，属下才能好得这么快，属下感激不尽。”

　　萧潼一笑：“记得之前意横说过，美人的力量也不可忽略。我倒认为，多亏罗衣照料，你才能好得这么快，这恢复的速度着实让我吃惊啊。”

　　萧然低下头，不想让萧潼看到自己的窘态，努力装出平静的语气：“城主说笑了。属下皮糙肉厚，受点伤算不了什么。全仗城主洪福，才让属下捡回一条命。”

　　萧潼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短短几句话，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十万八千里。

　　他暗暗沉住气，看着萧然的眼睛，道：“你已知道旭日堡发生的事了吧？”

　　“是，苏总管来看过属下，告诉属下了。”

　　“哦？”萧潼扬了扬眉，“他对你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

　　萧然微愕，直觉萧潼话里有话。他抬了抬眼帘，却接触到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睛，从这双眼睛里，他实在看不出什么。

　　他只能讷讷地道：“属下愧对苏总管厚爱。”

　　萧潼没有接话，却突然发了声感慨：“东方虬死得真是时候。”

　　萧然心头突地一跳，脸色微微变了变，却马上换作困惑的样子：“属下不明白。”

　　萧潼唇边泛起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着萧然的眼睛更深了：“东方虬一死，牟临水不得不回旭日堡去，偏偏这个时候，牟明珠还出了事。旭日堡麻烦不断，牟临水暂时是来不了烟波城了。所以，你可以安心养伤了。”

　　萧然脑子里轰的一声响，他用尽全身的力量，才控制住自己，没有露出慌张的神色，只是茫然地笑道：“属下愚钝，不明白城主的话。属下只是城主的侍卫，在这件事上无足轻重。城主安好便是了。”

　　萧潼看他半晌，淡淡道：“牟临水代表旭日堡来，这次会晤对我们两家都很重要，我可没有只把你当侍卫，你聪明睿智，我相当看重你，也很想听你的意见，所以，你当然要跟在我身边，一同接见牟临水。”

　　“可是，城主曾提醒属下，属下只是侍卫，不该操心的事……”

　　“什么事该操心，什么事不该操心，这由我决定。”萧潼眯起眼睛，目光中带了几分压迫力。

　　萧然垂眸：“是，城主，属下一切听从城主调遣。”

　　屋子里有些闷热，萧潼起身，打开窗子，道：“天气热，整天关着门窗做什么？想与罗衣亲热，也不必大白天躲在屋子里，还是自己的身子重要。”

　　这话比打了萧然一巴掌还要狠，他忍不住在被子里握紧拳头，闷声道：“属下没有！”

　　萧潼讶然回头看他一眼：“既然没有，你整天关着门窗做什么？你这屋里难道有什么秘密不成？”

　　萧然的神经在绷紧，有一种危险的感觉……萧潼话里有话，是真的对他起疑了么？

　　可如果起疑，他为什么不把自己赶出去，或者囚禁起来？烟波城主要处罚一名侍卫，还需要理由么？他为什么还留着自己？为什么还要费心照顾自己？

　　那时时表现出来的暖意……又是什么？

　　“属下行动不便，忽略了这点，谢城主关心，属下无碍的。”他非常理智地克制住了自己，用温顺而感激的声音道。

　　萧潼回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和声道：“我盼着你彻底好了，早点来协助我，我有很多事要你去做。”

　　萧然恭敬地应：“是，城主。”

　　看萧潼出去，他脱力地倒下去，只觉得疲惫不堪。

　　“扑棱棱”，一只鸽子落在苏意横的窗台上，他把它抓过来，从它脚上取下一个小铜管。铜管里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午后，雨前茶馆。

　　雨前茶馆在章台弄，午时下过一场雨，空气稍稍变得清凉。苏意横策马来到雨前茶馆，刚下马，就有一位相貌平凡的年轻人迎上来：“请问是苏总管么？”

　　苏意横点头，年轻人道：“请跟我来。”

　　两人进了一个窄小的单间，一张桌子，两个席子，供客人席地而坐，相对品茶。

　　年轻人这才向苏意横躬身一礼：“苏公子，在下是公子的贴身侍卫向晚，接到苏公子秘报，得知方先生已死，公子派在下来协助公子。”

　　说罢从身边拿出一面银色令牌，向苏意横展示了一下。

　　苏意横点头：“今日刚到？”

　　“是。”

　　“你先在客栈落脚，我帮你找个住处，再跟你联系。”

　　“是，一切听凭苏公子安排。”

　　“公子他，可是回京去了？”

　　“是。”

　　“路上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遇见了旭日堡的二小姐牟明珠，公子将她带回京去了。”

　　苏意横一愣，他没想到牟明珠竟然落在公子手里：“可是……为什么？”

　　向晚道：“公子行事，岂是属下等敢问的？”

　　苏意横眸光微敛，沉吟片刻，道：“好的，我知道了。”

　　旭日堡，牟临水像困兽一样在大堂里转来转去。牟垂虹则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目视前方，面无表情。

　　牟垂虹和他兄长长得完全不同。牟临水高大伟岸、目光如电，被他的鹰目一扫，属下常心生畏惧；而牟垂虹则面容清秀，长相稍显单薄，二十八岁的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倒像二十四五岁的样子。

　　这副长相缺乏杀伤力。

　　“大哥，你不要走来走去了，晃得我眼睛都晕了。”他的声音低低的。

　　牟临水回头瞪他一眼，斥道：“你心不在焉的，根本不在看我，我碍着你什么了？”

　　牟垂虹连忙陪笑道：“大哥冤枉小弟了，我怎么会不着急？可我觉得，东方虬既死，我们除非找到凶手，否则无济于事。而小妹失踪，多半是我们的仇人想拿她要挟我们。大哥这样干着急也没用，不如就等那人主动上门要挟。”

　　牟临水阴沉着脸：“你当我不知道么？我只是猜想，傅金鳞、东方虬都是狂人王杀的，小妹也是狂人王抓的。狂人王又出现在江湖上，他多半功力又大增了，我们要对付他，只怕比五年前更难。”

　　牟垂虹摇头道：“小弟不这么认为。”

　　“哦？你怎么想？”

　　“狂人王如果在这五年内武功恢复，并实力大增，他要卷土重来，以雪前耻，必定会像以前一样，疯狂地杀戮。可他现在藏头露尾，出现的时候只是一闪而逝，杀人时又没有露面。我们甚至不能凭猜想断定是狂人王所为。

　　“这不符合狂人王的禀性。”

　　牟临水深深看弟弟一眼：“我也有此疑惑，可不是他又会是谁？”

　　“也许武林中新出现什么旁门左道，或者就算是狂人王，也证明他现在实力不够，所以才用这种暗杀的手段。”

　　“你的意思我们直接杀进狂人谷去一探究竟？”

　　牟垂虹摇摇头：“不知深浅的时候，小弟不建议鲁莽行事。倒不如再等等，看事态发展如何。狂人王要报仇，也只会先捡软柿子捏，不会先攻击我们旭日堡的。我们的人只要记得不落单就行。

　　“为今之计，大哥还是先搞定烟波城为好。”

　　牟临水紧急眉头，沉吟不语。

　　“大哥不妨再等几日，看挟持小妹的人会不会出现。如果没有动静，大哥就去烟波城吧，把家里的事交给小弟。”

　　他轻轻一笑：“大哥只是咽不下这口气，对不对？比起宏图霸业，小妹有什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