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客江湖》无边烟雨

112、第一百十二章 虚实·情爱

　　漆黑的夜，没有月光，连夏虫的鸣叫都听不见，整座萧府一片沉寂。

　　一阵心悸令萧然从梦中惊醒，意识恢复的刹那，他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杀气。

　　有一双鹰一般的眼睛在黑暗中盯着他，像盯着它的猎物。

　　萧然的脑子迅速作出判断，他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城主，危险——！”像从噩梦中惊醒，吼出的声音带着急切与惊惶，然后才彻底清醒过来，微微喘息着，手抚伤口，低低呻-吟了一声。

　　那双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毫无动静，杀气也消失得干干净净，可萧然依然感觉到它的存在。

　　他在床上怔坐了会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费力地躺下，闭上眼睛。

　　他屏息凝神，听到极轻微的衣袂掠空之声，像一片雪花从空中坠落。

　　那个人走了。

　　主院里只亮着一盏灯，悬在走廊的一端，萧潼的房间里黑漆漆的一片，隐约传出的呼吸有些浑浊。

　　一条黑影飞过院墙，倏忽飘落在院中。

　　刷刷刷，三条黑影拦在他面前，三道光芒划破黑暗，像流星的尾翼。

　　宽大的袍袖挥出，劲风扑面而来，强大的内力，震得三支剑偏了方向。那人身形闪动，顷刻间劈昏三名影卫，动作如行云流水，快得来不及发出声音。

　　因为安神药的成分，萧潼昏睡着。可他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太乱、太杂，各种各样的画面，纷纷扰扰。

　　他看到父亲的尸体、看到灵堂、看到白幔，还有父母合葬的陵墓。

　　可是忽然间，陵墓大开，棺盖被掀开了，里面空无一物，只有一滩碧血。

　　他惊出一身冷汗，嘴里模糊地喊：“爹！爹！”声音嘶哑，身子震了震，像要从梦中醒来。

　　黑影伸手，袖子拂过他的脸，一股香味飘过，萧潼安静下来，重新陷入梦乡。

　　窗外有隐约的灯笼光渗入，黑影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深深凝视着床上的萧潼，黑暗中光芒闪动。

　　他伸手触摸了一下萧潼的额头，萧潼没有知觉。

　　他站了很久，才转身飘出房间，掠过庭院的枝头，掠上月洞门，转眼消失了踪影。

　　贪狼堂，楚江流的住处，人影一闪，楚江流迎上去：“主人。”

　　灯光昏暗，蒙面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显得有些阴冷，与夏夜的空气反差太大。

　　楚江流望进他幽深的眸子，低声道：“主人见到城主了？他还好么？”

　　蒙面人的声音有些冷：“没用的东西，这点事就击垮了他！”

　　楚江流觉得他语声中还有一些别的意思，可他分辨不出。

　　“属下以为城主会召见属下，幸好他没有。但他若盘问属下，属下该如何应对？”楚江流小心地请示。

　　“什么都不要说，让他猜着。我会解决这件事，用我自己的方式。”

　　“是，主人。”

　　“那个楚然，也许我们都误会他了。”蒙面人道，“我听他在梦中唤城主，有临危保护的意思，想必发生城隍庙那件事，他仍心有余悸。连做梦都在为主人考虑，说明他确实忠心。也许，他只是嗅觉太敏锐，好奇心太强，但对你们城主，他还是真心实意的。”

　　楚江流点点头：“若是如此，属下也放心了。”

　　蒙面人道：“我走了，以后离得远些，可以飞鸽传书。”

　　“是，主人。”

　　“牟临水要来了，你应该知道怎么办。”蒙面人的声音忽然严厉起来，有种强烈的压迫感。

　　楚江流双膝跪下：“属下省得，请主人放心。”

　　“起来吧，我走了。”一语甫毕，衣袂拂过，带起一缕微风，人已不见。

　　萧潼一病，尹钰同时进府看两位病人，倒也省了不少事。

　　第二天，苏意横来为萧然运功疗伤，却发现萧然的状态反而比前一天更差。脸色本来好了些，现在却变得灰白。两颊消瘦，眼窝都陷了下去。

　　苏意横盯着他，恨不得拍他两巴掌，怒道：“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你又怎么折腾自己了？昨天见你都没这么差劲，今儿个是怎么了？”

　　萧然勉强撑出笑容：“我什么也没做，好好地躺着呢，又不是三岁孩子……”

　　苏意横气乎乎地喝道：“坐起来，我给你运功疗伤！”又嘟囔了一句，“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罗衣已经走到门口，听到里面苏意横的嚷嚷声，吓得缩了回去。

　　苏意横却已看到她的人影，见她溜走，忽然想到什么，瞪着萧然：“你是不是跟罗衣那个了？”

　　萧然莫名其妙：“哪个了？”

　　苏意横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问你，你是不是不顾身体，跟你的小情人厮混了？”

　　萧然的脸轰地一下涨到通红，又气又急，结结巴巴地辩解：“苏总管，你你你，你当楚然是什么人了？我从来没有碰过罗衣……”

　　“亲都亲了，还说没碰过她？”苏意横斜他一眼。

　　萧然恨不得一头撞死，羞得无地自容：“我没有……我已经犯了错，我……”

　　苏意横见他急成这样，才安慰道：“好了，好了，我相信你。”

　　萧然松一口气，哀求道：“我是男人没关系，可罗衣是女孩，苏总管，请你不要随便猜测，否则，便是我害了她了。”

　　苏意横一本正经道：“这不是只有你我两人么？我是关心你才这么问。”

　　萧然赶紧道：“谢谢苏总管。楚然早就知错了，怎敢错上加错？”

　　“好吧，那你告诉我，你怎会弄得这么憔悴，像鬼似的？”

　　萧然无奈，只能撒谎：“没什么，只是昨晚做了一夜的噩梦，梦见有大批杀手要杀城主，我杀得浑身是血，城主也是。我从梦中惊醒，就再也没睡着。”

　　苏意横看他半晌，道：“可能城主生病，你担心他，才会做这样的梦。”

　　萧然茫然道：“城主没事么？”

　　苏意横想说昨晚有人闯进主院，打昏了三名影卫，可他没有说出来。

　　这个人，他和萧潼都猜到是谁。

　　因为一早，萧潼对他道：“一定是他昨晚来过了，轻易制服我的影卫，又没伤我。”样子失魂落魄，说不出是喜是忧。

　　苏意横却吓得不轻，立刻强烈建议在主院加了三名侍卫。萧潼被逼不过，只好答应。

　　运功罢，萧然道：“苏总管，我想去看看城主，可以么？”

　　苏意横瞧着他：“你这鬼样子可以起得来？”

　　“我可以的，若是苏总管怕打扰城主，我在门口瞧一眼就走。”

　　苏意横笑道：“你当城主是纸糊的？不过发烧而已，比你轻了一百倍，你却倒过来要去看他？”

　　萧然找不到原因，只好道：“我是下属，他都照顾过我……”

　　“好，你这是投桃报李，我明白了。没问题，我扶你去。”

　　苏意横善解人意地搀了萧然起来，扶他进主院。正好萧潼的窗子开着，在院内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形。

　　萧潼面向窗外躺着，闭着眼睛，紧皱双眉。

　　平日威风凛凛的人，此刻显得死气沉沉。

　　萧然胸口又有了钝钝的痛，他仿佛能感受到萧潼的心意。两个人，竟好像同病相怜一般。

　　想到这个词的时候，萧然悚然一惊。他无法相信，两个在不同阵线上的人，竟会同病相怜？

　　“我看过了，谢谢苏总管，我回去了。”

　　苏意横看他一眼，巴巴地来了，现在却好像急着逃走。这小子……真是自欺得厉害。

　　房间里安静下来，已经午时了，罗衣带着桂花圆子过来，喂给萧然喝。萧然想自己动手，可罗衣坚持喂他。

　　空气中飘浮着桂花的清香，还有甜甜的味道。

　　萧然感激地看罗衣，若不是她，自己在这府里会待得更加艰难。

　　罗衣被他看得低下头去，脸上又开始发烫。逃避似地找了个话题：“牟二小姐走了，你想她么？”

　　萧然讶然，这丫头，怎么会这么问？

　　可是，想起牟明珠的时候，心里会怅怅的。

　　“我只是觉得对不起她，她是个好女孩。”

　　“少主从不曾动过心么？”

　　“动心？你是说儿女之情？”

　　“是。”

　　“我还不懂，也许，遇到了就会知道吧。”萧然喃喃，可是看着罗衣的目光却温柔得似要化开。

　　罗衣心跳如鼓擂。

　　“等我好点，我要写封信给爹。”他想，必须要阻止父亲滥杀无辜。

　　罗衣了然地点头。

　　萧潼的病三天就好了，他也没有找楚江流问话，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第五天，一名浑身是血的侍卫冲进鸣剑阁，找到牟临水，跪倒在地：“堡主，东方大爷死了，他的尸体就在门外！”

　　东方大爷，名叫东方虬，牟临水手下三名干将之一。

　　三人义结多兰、情同兄弟，故有大爷、二爷、三爷之称。

　　牟临水本是召他来协助傅春雷的，谁知他带了三名侍卫赶往鸣剑阁时，路上遇到一男一女两人，还有七八名杀手。

　　那两人认出他是旭日堡的人，痛下杀手。东方虬与两名侍卫死，只留下一名侍卫，让他给牟临水报信。

　　而旭日堡的人竟不知道他们是何人。

　　牟临水的计划再次被打乱，不得不先带东方虬的尸体回堡，为他安葬。而牟明月自然随他同行。

　　到堡中他才知道，自己的小妹牟明珠根本没有回来。

　　那一天牟临水像只愤怒的狮子，在旭日堡内暴跳如雷。

　　他怀疑新近出现的狂人王，怀疑他卷土重来，要雪昔日之恨。

　　他疯了一般，派出大量人手，一面追查杀人凶手，一边寻找小妹下落。甚至发出武林贴，悬赏提供线索之人。

　　烟波城却一片平静，牟临水不来，萧然正好抓紧时间养伤。

　　第七天，莫知府差人送来朝廷消息，刑部已经结案，断定裴健死于猷狩之手。

　　苏意横向萧潼回报，说他派去京城的人没有查到霹雳其人，关于萧凤歌的过去，皆与有容先生所说无异。

　　而萧潼派出去的浮光、掠影尚未回来。

　　萧潼只是摆摆手：“罢了，不必追查什么，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他一片淡定。可心里却有一丝疑惑。

　　苏意横出去的时候，他深深看了他的背影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