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弈》默因

8、曼珠沙华

　　不想一路上接受长风无声地谴责，我得先用话扰乱他的满腹埋怨：“瞧瞧我们长风这张怨妇脸，可是在校场被沈统领教训了？”
　　他原本因承念和我太过亲近而气得铁青的脸，霎时臊得通红：“小姐想搪塞也别拿我说事，沈统领就只说了让、让小姐常过府坐坐。”
　　一提起关于沈矜蓉的事，长风总是结巴，还偏要百般避着人家，我听了不由“噗嗤”一笑：“我有常去呀，可问题是，有个人不肯跟着一起，我去了也是不招人待见的。”
　　他气地一“哼”，压低声音色厉内荏地指责我：“小姐就看我笑话吧！我和沈、沈小姐的事，只看命吧，小姐又何必非要为我做到这个份上，今晚的事且不说会如何传向太子和朝臣，只小姐自己心里就不好受。小姐难受，我心里便更难受，大家都不痛快，还不如早先就断了这个事儿！”
　　经过这些事，长风长月也就不再坚持自称“属下”，他们已是把我当成妹妹多些了，不再只是他们的主子。
　　我听他这样说气话，知道他是觉得歉疚，更多的也是心疼我，“你是我的长风啊，你的幸福，我不为你筹谋，还要谁为你筹谋？一桩美事弄得这么复杂，本就是受我牵累了，你不用觉得不安的，真要论起来，也得是我对不起你。”
　　今晚我和承念相伴而行，又聊了这么久，太子那边一定会有人坐不住，他们坐不住的具体表现，就是想方设法撮合长风和沈矜蓉。而永安王的人必然因我的亲近而松懈，目光在我，就会少为难长风一些，他们的路就能顺当些。
　　次日，各国使节先后回国，扶桑使臣离开时留下一红一白两株彼岸花赠我。彼岸花多生长在南方，京城是见不到的，尤其在冬日里还能开花，也算是个稀罕物件。美则美矣，只是养不活，也不知他留下来是个什么心思。
　　我从小生长在南方，却是知道的，这花春天是球根，夏天生长叶子，秋天立起开花，冬天叶子又慢慢退去，如此轮回。而花叶永不相见，也有着永远无法相会的悲恋之意。
　　我本思量着它早晚是个死，我只让随意放着就是，却不知府里人这样有兴趣，想来京城众人也都眼热得很，索性趁着花还没败，设宴邀来大家一起观赏。
　　沈矜礼从来赴宴不带夫人，今天也依然是和承轩一起出现。沈矜蓉跟在沈统领和沈夫人身边，来得稍晚于沈矜礼。我心里满意这样的安排，知道他们对于这桩亲事也是极用心在意的。
　　芳若小鸟依人地跟在承念身边，巧笑倩兮，笑容里有几分欢畅就不得而知了。礼部侍郎向万山的幺妹向安晨貌美又有才情，颇得皇上看重，有意指给承念做正妃，说来也巧，孙芳若还是她的远房姨姐呢，如今，眼看着姐姐要成了妹妹，心里真能高兴得起来才怪。
　　“王爷，这花妖艳异常，花枝恣意舒展，确是惊艳，不知是什么花呀？”芳若眨着眼睛，模样活泼灵动我见犹怜。
　　“《法华经》有云，尔时世尊，四众围绕，供养恭敬尊重赞叹；为诸菩萨说大乘经，名无量义教菩萨法佛所护念；佛说此经已。结跏趺坐，入于无量义处三昧，身心不动，是时乱坠天花，有四花，分别为：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珠沙华、摩诃曼珠沙华。而散佛上及诸大众。这两株里，红色的就叫曼珠沙华，白色的叫曼陀罗华，我们汉人统称彼岸花。”承念曾经去过永州赈灾，永州偏南，他见过也不稀奇，所以知道的多些。
　　我看一眼身边的沈矜蓉，眉头一挑，笑着接口：“正是呢，王爷真是博学。《妙法莲华经决疑》有云，云何曼陀罗华？白圆华，同如风茄花。云何曼珠沙华？赤团华。曼珠沙华、曼陀罗华，是佛经中描绘的天界之花，引魂之花。这花还有好些个典故，想来王爷也是听说过的。”
　　我这样一说，果然不少人都起了兴致，有几个年轻的世家小姐已经迫不及待地催着我讲了。 《佛经》上说，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彼岸花，花开开彼岸，花开时看不到叶子，有叶子时看不到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永远相识相知却不能相恋，这样的花，怎么会没有故事？
　　相传此花只开于黄泉，一般认为是只开在冥界三途河边、忘川彼岸的接引之花。花如血一样绚烂鲜红，且有花无叶，是冥界唯一的花。花香传说有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在黄泉路上大批大批的开着这花，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血所铺成的地毯,又因其红得似火而被喻为”火照之路”，也是这长长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与色彩。当灵魂渡过忘川，便忘却生前的种种，曾经的一切都留在了彼岸，往生者就踏着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之狱。
　　我声音空灵，娓娓道来，从前从前，一个长相奇丑无比的鬼爱上了一个美丽的姑娘，可正因为他丑，姑娘并不爱他，出于爱恋，他只有把姑娘囚禁起来，后来，来了一个武士，他救出了姑娘并与她相爱，而同时，武士用剑斩杀了鬼。鬼的血溅在乱草丛中，一种红黑相间的花从此便在那里绚丽地绽放开来，这种花的名字叫做“彼岸花”，从那以后，彼岸花便开在了地狱中叫做“忘川”的地方，那里是死去的人忘却今生情缘，转身投胎来世的地方……
　　爱情，大概也是如此，只因为彼此爱得不同，就要葬送很多很多，也要忘却很多很多。于是，彼岸花成了来自黑暗的爱情使者，因为它见证了一段黑色的死亡。
　　我把“葬送”两个字咬得很重，看到承念逐渐掩饰不住的脸色，我知道，我已成功了一半，于是，接着讲下一个传说。
　　相传以前，有两个人名字分别叫做彼和岸，上天规定他们两个永不能相见。他们心心相惜，互相倾慕，终于有一天，他们不顾上天的规定，偷偷相见。正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他们见面后，彼发现岸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而岸也同样发现彼是个英俊潇洒的青年，他们一见如故，心生爱念，便结下了百年之好，决定生生世世永远厮守在一起。
　　结果是注定的，因为违反天条，这段感情最终被无情的扼杀了。天庭降下惩罚，给他们两个下了一个狠毒无比的诅咒，既然他们不顾天条要私会，便让他们变成一株花的花朵和叶子，只是这花奇特非常，有花不见叶，叶生不见花，生生世世，花叶两相错。
　　传说轮回无数后，有一天佛来到这里，看见地上一株花气度非凡，妖红似火，佛便来到它前面仔细观看，只一看便看出了其中的奥秘。佛既不悲伤，也不愤怒，他突然仰天长笑三声，伸手把这花从地上给拔了出来。佛把花放在手里，感慨的说道：“前世你们相念不得相见，无数轮回后，相爱不得厮守，所谓分分合合不过是缘生缘灭，你身上有天庭的诅咒，让你们缘尽却不散，缘灭却不分，我不能帮你解开这狠毒的咒语，便带你去那彼岸，让你在那花开遍野吧。
　　佛在去彼岸的途中，路过地府里的三途河，不小心被河水打湿了衣服，而那里正放着佛带着的这株红花，等佛来到彼岸解开衣服包着的花再看时，发现火红的花朵已经变做纯白，佛沉思片刻，大笑云：大喜不若大悲，铭记不如忘记，是是非非，怎么能分得掉呢，好花，好花呀。佛将这花种在彼岸，叫它曼陀罗华，又因其在彼岸，叫它彼岸花。
　　可是佛不知道，他在三途河上，被河水褪色的花把所有的红色滴在了河水里，终日哀号不断，令人闻之哀伤，地藏菩萨神通非常，得知曼陀罗华已生，便来到河边，拿出一粒种子丢进河里，不一会，一朵红艳更胜之前的花朵从水中长出，地藏将它拿到手里，叹到：你脱身而去，得大自在，为何要把这无边的恨意留在本已苦海无边的地狱里呢？我让你做个接引使者，指引他们走向轮回，就记住你这一个色彩吧，彼岸已有曼陀罗华，就叫你曼珠沙华吧。
　　从此，天下间就有了两种完全不同的彼岸花，一个长在彼岸，一个生在三途河边。生生世世，永远相忘。
　　我讲完故事，所有人都静静的，他们已然沉浸其中还没有走出来。我偷偷抹去眼角的两行清泪，小心地观察着承念。他懊恼，痛苦，深深地吸一口气，良久才吐出来，看着他闭了半响又倏然睁开的眼眸，那里的光华让我松了一口气。只有经过的人才能明白其中的痛楚，因为懂得，所以怜悯，所以不忍过多干涉，只要我坚定了中立，我能让他放心，他不会破坏长风的幸福了。
　　我痴痴看着如雪似火的彼岸花，嘴角弯起浅浅的笑，今冬仿佛比以往要暖上不少：“矜蓉妹妹许久不曾来了，一来就要听到这样伤怀的故事。不过，你和长风与他们不同，你们两情相悦，又有大家的祝福，定然是幸福长久的。王爷觉得呢？”
　　我问地突兀，承念尚且暗自伤怀，见我叫他，也连连点头：“正是这个理，相爱的人本就应该相惜相守的。”
　　这话正合我意，我侧眼去看沈统领，他微笑着颔首向我示意，沈矜礼也不着痕迹地退后。看着这对恋人一个臊红了脸，一个紧张的揪扯袖口，突然觉得很温馨，很宽慰。他们跌跌撞撞地，一顿挣扎，一顿纠缠，也不过顺理成章，爱慕得水到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