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呈卷》尚玖梁

3、四方汇一（三）

　　“掌柜的，你看这笔账……”
　　“掌柜的，掌柜的，不好了……”
　　“狗奴才，什么就不好了？”章昴吼道。
　　陈四平闯进来的时候，章昴正和账房在对账。正到一处重要的地方，就被他大喊大叫地打断，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大事不好了，掌柜。”陈四平边喘边说。
　　“你倒是说说什么大事就不好了，如果只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就扒了你的皮。”章昴不耐烦地看着他说。
　　“是是是。”陈四平吓得连连点头。“是小狐狸，不不不……”陈四平使劲摇头，“是大小姐来了。”
　　“什么？”章昴拍桌而起。“什么时候的事？她人现在在哪？快进府了没？”
　　“还没到这儿，不过也快了。她现在在天水一楼吃饭呢！”
　　“那还愣在这干嘛，还不赶快去万学小筑收拾。”章昴指着屋中的所有人喊道。
　　房内的丫鬟们闻言纷纷跑向屋外。
　　陈四平杵在哪儿看着，不知道该干什么。
　　“你愣在这儿干嘛，还不赶快带我去见小狐狸，呸，大小姐。”
　　“是是是。”陈四平一个劲地点头哈腰。
　　章昴边走边说，“究竟怎么回事？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现在才说？”
　　陈四平跟在后面，低着脑袋弯着腰，小心翼翼地说：“昨晚才接到消息，说小主子出发要来洛阳。本想昨儿就跟掌柜的说的，可是……”他的头低得更低，腰弯得更下，一副不敢说的样子，“那您不是在怜儿姑娘的床上嘛，奴才想，反正今儿才到，就没敢打扰您。谁知，我这个不中用的怎么的就给忘了……”说到后面越小声，还时不时地抬头偷瞄他身边这位主的表情。
　　看见章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立刻就开始抽自己的嘴，“是奴才不好，是奴才没用，是奴才不好……”
　　“好了好了，”章昴不耐烦道，“然后呢？”
　　“今个儿下午收到通知说小姐的车进城了，现在天水一楼吃饭。我这才想起来有这事。就急匆匆地来向您汇报了。”说着就出了大门，“掌柜的，我们不做车吗？”
　　章昴又瞪了他一眼，“坐什么车，反正也不远。”

　　天水一楼。
　　“章爷，好久不见，您常坐的包厢现在有客了，要不小的给您另找一处好座儿。”章昴一进门，小二就狗腿地上前招呼。
　　“我们家小姐在哪个包厢？”章昴气急败坏地问。
　　“啊？”小二惊讶，“哪个小姐？君大小姐？”
　　“你这不是废话吗？”陈四平人模狗样地喊道，“我们家除了那个小姐，还有哪个小姐？”
　　小二为难，“章爷，今个儿来这吃饭的小姐是不少，你家那位君大小姐小的还真没见着。您是不是听错了？”
　　章昴瞪起双目，正想冲小二大发脾气，就听见，背后有个女子轻柔地说道，“章掌柜，随我来，我带您见小姐。”
　　说话的是一个身穿蓝衣的女子，年龄稍大，约莫三十左右，却有一种无法言表的风韵，让人感觉很安心，也很可靠。
　　章昴立即恭敬地行礼，“有劳西井姑姑。”
　　小二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心想那位大小姐什么时候到的店里。
　　陈四平拍了小二一下，示意跟上他们，他便呆呆地跟了上去。
　　西井带着他们到了一个偏僻的雅座。章昴一看，不由分说就向小二瞪去。想他们君家是富甲一方的人物，什么时候坐过这么寒颤的雅座？
　　小二委屈，他记得这间雅座好像是个少年包的，怎么一眨眼的功夫里面坐的就成了君大小姐。哎呀，小二暗自骂蠢，女扮男装嘛。
　　西井推开门，引三人进去。古雅的包厢里，隔着珠帘两道身影隐约可见。一个抱剑而立，站在一旁，清远得不见尘嚣。另一个坐在凳上，手托下巴，并无什么特别，正拿着筷子兴致缺缺地挑挑拣拣，丝毫没有进食的意思。不知是嫌弃菜色，还是没有胃口。
　　西井撩开珠帘，“章掌柜请。”
　　章昴大步走入。随后，恭敬地行礼，“诗莲阁掌柜章昴拜见大小姐。”
　　她轻轻地哦了一声，声音不轻不响。
　　章昴站直，“不知小姐此次前来是为何事？”
　　眼前之人没有说话，站在一边的西井却不急不慢地接道，“小姐是来赏牡丹的。这几日无须章掌柜陪同，只是沁风雅苑，麻烦掌柜派人打扫。”
　　章昴 “哦”了一身。转身喊道，“小二进来。”
　　小二匆忙跑过来，又点头又哈腰：“章爷，君大小姐有何吩咐？”
　　章昴又端回“大爷”的姿态，吩咐道：“这雅间不好，赶快安排去换一间。”
　　没等小二说是，西井便道，“这雅座挺好的，小姐说她喜欢，不必换了。”
　　章昴这时感到不对。这小妮子在搞什么鬼，自己不开口，总让西井替她说话？是不想说话，还是不屑和他说话？
　　章昴的眼睛在西井和君络羽之间来来回回地打量。
　　西井看出了他的疑惑，莞尔一笑，和气而温柔地说：“掌柜莫问。”
　　章昴压着怒气“哦”了一声：“那雅座就不必换了。换你们这儿最好的菜上来，我们家小姐嘴刁，让你们这儿的大厨好生烧着，若是我们家小姐说一点不满意，小心你们的招牌。还愣着干嘛？快去啊。”
　　小二连哦了两声，撒腿便跑。
　　西井撩开珠帘，“章掌柜，小姐吃饭不喜欢有人打扰，请您在外面候着。”
　　此话一出，章昴心里顿时不是滋味。可是，对方是他的小主子，也只能强压着怒气，喃喃地说了两个好，“那小姐慢慢吃。”
　　出去时，始终未说过一句话的君络羽终于开口：“父亲让我看看诗莲阁的生意如何，审视什么就不必了，我相信章掌柜的为人，今晚把账本拿给我看就行了。”她说得很平缓，最多只带了三分认真，但话中的威慑却明明白白，十分要命。
　　章昴咬牙切齿道，“是。”心中暗骂，小狐狸。
　　君络羽轻抿一口茶水。老滑头。
　　眼神依旧犹如一潭死水，波澜不惊，深不见底。

　　饭菜换了一批上来，章昴满肚子憋屈地在过道上站着。小二打旁边经过，看他的样子忍不住想笑，谁想，章昴一把拉过，瞪着眼睛问，“天字一号房，接下去的几天，爷包了。”
　　小二面露难色，“这……”
　　章昴心里的怒气再也压不住了，今天是倒了什么霉运，这么背，做什么都不顺。大声吼道：“这什么这，你他妈的难道到嘴的生意都不要？”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小二安抚道，“做生意的哪有到嘴的生意不要的道理？但是章爷，天字第一号房已经包出去了。”
　　“妈的，我说的是接下去的几天爷都包。”章昴更为恼火地吼道。吼完后，才意识到声音太响，不由心虚地看了门里一眼。
　　“小的知道，小的知道，”小二真的被吓到了，“小的一开始就听懂了。问题是这一个月天字第一号房都被人包了。所以……”
　　“恩？”章昴扬眉，“哪家的财主这么有钱？”
　　小二靠到他的耳边，轻声说，“锦衣鼠白岂。”
　　“什么？”章昴被惊到了，“那个铁公鸡吝啬鬼？谁信呀！”
　　小二压低声音，“这我也奇怪呀。大约三天前，我大清早地开门，就看见白岂的贴身小厮财源站在门前。我问他什么事，他拿出一袋黄金，说他老爷要包天字第一号房。刚开始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我也觉得纳闷呀，白岂那个千年都不拔一根毛的铁公鸡怎么会舍得花这么多的钱来包厢，还是天字第一号房。平常他来我们这儿只点最便宜的菜，还只点一道。结账时，还死乞白赖地让我们算便宜点。怎么会这么想得开。结果，您猜怎么着？”
　　“怎么？”章昴挑眉。
　　“来吃饭的人不是白岂。”
　　“那是谁？”
　　“小的不认识。反正就是人不少，清晨来，晚上走，每次点菜都点最贵的那几道。这情形我也见过。许是盯梢或是找人的。我寻思着，大概是白岂在江湖上寻着哪位来头不小的靠山，才这样巴结。再说了，现在是多事之秋，有这样的事很平常。我看章爷还是别念着天字第一号房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虽说小的弄不到店里最好的，但是比最好的低一点的，小的还是能帮您弄到的。你看成不？”
　　“我们萧园也是在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不就气势大了点吗，要拿到天字第一号房又有何难？”
　　“这……”小二为难。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只见西井从里面走了出来。小二一看找着脱身的机会了，连忙狗腿地跑过去，殷勤地问道：“西井姑姑，君大小姐可是吃完了。可满意吗？”
　　西井看章昴在一旁撇嘴也不理他，笑道，“小姐说，饭菜不错。”接着从袖里掏出一锭金子，“这是小姐让我赏你的。还有就是……”西井看看章昴，说，“小姐说，也不必天字第一号房，找个幽静的地就行。最好离天字第一号房远一些。小姐让我转达，有劳章掌柜操心了，回去必定向老爷禀报您的好，重重有赏。”
　　“这是小的应该的。”章昴心里虽很不爽，但仍装作一脸感激的样子。妈的。真是只小狐狸。跟她老爹一模一样。

　　傅羽臣要比君络羽晚两刻钟进城。
　　洛阳城内，大簇大簇怒娇艳放的牡丹沿街摆放，尽显一片富贵盎然。——三月的洛阳古城正迎来它一年一度的牡丹盛宴。
　　当傅羽臣牵马进城，春风迎面，衣袂微飘的那一刻，他衬着满街怒放的牡丹，此生万种风流似乎就尽数融进这和和春风之中。
　　但，如此美景、美宴，他傅羽臣却不是来赏花赴宴的。
　　他，是来找一个真相的，一个惊世美人之死的真相。其实，他也可以不来洛阳，他还有两个地方可以去，因为他要查的这件事一共涉及了六个人。所以，他不是特地为了这位美人，而来“她”的故居诉说哀肠的。再说，对方也不是一个女人，他有什么好倾诉哀思的？
　　通常情况下，他是不会来查任何关于美人的凶案的，即便那是个男人，他都不会来查。爱美本来就是人的天性，他傅羽臣决不会虚伪地说，他不喜欢美人。而且，世上少了一位美人，总让他觉得这世间便萧瑟了几分。例如他今日来的洛阳，那个人死了，便让他觉得洛阳也少了很多的风采。那么这样一来，来调查这件案子对他来说肯定就不是一件好差了。
　　所以，他接下这个案子一定是被逼无奈的。
　　为什么还要来呢？因为这桩迷案，关乎到江湖大局。
　　四个月前，覆灭多年的六魂会重现江湖，它先是闯进魑魅流离街煽动并带走了大批人马，而后又接连血洗崆峒、白马庄、炉松院等大大小小十几个门派。一个月前，它更是派出“疯魔”谢明渊独闯武盟，让武盟三个月内交出“贤烁六卿”，否则血洗武盟。
　　不错，那个惊世美人，就是天下第一美人神褰。
　　而那六个人，就是“贤烁六卿”。
　　但是，自两年前谢明渊宜丘决战、神褰离奇而亡之后，“贤烁六卿”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江湖之间，几乎再也没人见过他们六个人。
　　所以，武盟交不出“贤烁六卿”。所以，就要让他这个武盟管事亲自出面来揭开暗藏在这里面的真相。——为什么“贤烁六卿”之一的谢明渊要加入六魂会？为什么六魂会要武盟交出“贤烁六卿”？“贤烁六卿”又为什么会在两年前陆续死亡接连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