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4、第 114 章 ...
-
将象笏轻放一旁,老相公低伏下身,行了叩拜大礼。
杨承厚发须皆白,这一跪身子微微颤抖,竟几乎难起。官家年方十三,对这日日相对的老臣颇有几分亲近,见他如此,几乎要站起来去扶,只是瞥了一眼毫无动静的珠帘,又坐住了,闭口不语。
皇太后垂帘已有三年,政务日熟,虽尚年轻,却自有威严气派。她冷冷看了杨老一眼。
“杨相公何至于此?不过是剪除反贼,以防生患。”
“臣恳请陛下、殿下收回成命,以免自毁长城之痛。”
“宁衍宗之心,昭然若揭,莫非杨相公视而不见?”
杨承厚抿着唇。
皇太后不是糊涂人,早看出东南割据之势。只是下旨迁宁衍宗为枢密副使,诏他进京,手段未免太过粗直。淳于机殷鉴不远,难道宁衍宗还会上当?反而是真要逼反他了!
如今天下之势比之三年前,已好转许多。义云军之首陈出无力弥合部下分歧,内斗频生;北冥教因教义森严,日渐难以扩张。若朝廷稳扎稳打,施行德政,收复人心,假以时日,即便东南反了,也不足为患。
太后此时挑反宁衍宗,则是豪赌。若赌赢了,则朝廷再无后顾之忧;若赌输了,则东南乱起,大丰再无生机。
“榆楠路才与羌吴大战一场,重创羌吴,榆楠军必定也兵疲师老。何况独独招宁衍宗上殿,无干其余人等,想必便是宁衍宗胆敢孤注一掷,也逃不过其余文武忠臣围捕。”
淳于机被逼死之时,不也如此?三路经略,为表自清,不敢声援大帅半句。如今宁衍宗一介年轻新晋,群臣侧目,左太后料定他必定不会有援手。
杨承厚心中一叹。怕只怕不是袖手旁观,而是兔死狐悲。自淳于大帅身死,东南将官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要杀的便是自己;现下又有宁衍宗之例在眼前,他们难道还能袖手旁观么?
杨承厚把心一横,深深低下头:“太后若要下旨,老臣便跪死在这儿!”
宁衍宗听了消息,不由得微微皱眉。
“铁脊状元果然拧性子。”
但这拔擢宁衍宗为枢密副使的旨意还是下来了。若当朝宰相在崇政殿长跪,莫说跪死,便只是跪出毛病来,天子、太后的脸面也都没有了。太后只好好言相劝,答应了不再坚持,才暂解了此事。不想傍晚太后便召了副相农苑路进宫。这农苑路是太后一手提拔的,唯太后之命是从,随即签发了这道诏命。
宁衍宗的探子比送诏命内侍走得快,圣旨未到,他便已经知晓此事。
“不知杨相公要气成甚么样子……”
回忆这三年,宁衍宗不免唏嘘。徐师古、章同仁等策立老臣先后被逐,林润雨自请致仕,唯独杨承厚勉力支撑,但明眼人都知晓,为揽大权,太后绝不会多留他。
“时机许是已经到了。”
他召集心腹商讨。
经略地方,广布德政,军纪严明,不伤百姓,抵御外侮,连获大捷,宁衍宗在苦心经营六年,人望渐高。
前些日子,容炽率两路军入羌吴境内,大破羌吴军,兵临羌吴国都,斩首数千,为有丰以来最众;已升为双壅路经略使的张九机力克前来攻打的附庸羌吴的蕃部,震慑东南夷人,蕃部纷纷来投。
如今容炽虽已率部退守,但羌吴元气大伤,十年间无力北侵。再耍些手段,挑动其余蕃部趁乱蚕食羌吴,则可有牵制之效。可不必担心宁衍宗率部北上之时,羌吴趁乱侵攻。
北冥教因教义排他,如今规模已到极限;盛极必衰,眼见是要收缩了。
义云军那边已经失控,倒也在意料之中。安插在义云军的成会,领着自己的人马从义云军分离出来,自占一片地界,静待宁衍宗起事;胡仕昆早为成会说动,投入麾下,率一彪军辗转南下,随时与宁衍宗应和。
种种条件,皆已完备。
“师出须有名,朝廷是要送名给我们了。”楚随笑道。
有淳于机的先例,百姓眼里,宁衍宗便又是一个无端遭陷害的英雄。此时举起义旗,反获同情。
“矛头须对着太后与农副相,”纪六韬咳了两声。这三年他咳疾日重,常常夜不能寐,显得憔悴不少。宁衍宗忙亲自斟茶送过去。
“纪先生不必担忧,我晓得分寸。若是一切顺遂,挟天子以令天下,先做曹操无妨。”
“再让天子‘禅让’便是,”徐翰河大笑,“经略是宗室,禅位也顺理成章。”
“国号倒是不想再叫‘丰’了,寓意虽好,毕竟是旧东西。”宁衍宗道。
除旧布新,扫弊政开太平,才是争夺天下的意义。
众人走后,见喻怀仁欲言又止,宁衍宗问:“怎么了?”
“……肩吾说他觉得没劲,想扔了北冥教的差使。”
“哦?随他怎样都行,就是不准来缠着小争。”
“他是这么不识趣的人?”喻怀仁白了一眼,“有言在先,他走了,我也不会去接管。”
“无妨,北冥教终归吸纳不了,只能做敌手。肩吾准备找甚么事做?我这里可有甚么要帮的?”
“他要修仙。”
“……那可真帮不了了。对了,小争那儿有喜讯,新妇有喜了。说不定这娃以后便是我们儿子,高兴不?”
宁衍宗自问今生无后,便与宁衍争说定,今后过继一个儿子过来。
喻怀仁曾问,是否为了宁家有后传嗣,才反对肩吾对弟弟打主意,宁衍宗摇头得爽快。
“若他今后也没儿子,我便抱养一个。养子继位的前例,也不是没有,关键只是要趁早定下,才能名正言顺。”又笑,“所幸小争终归还是喜欢女子,省了我这哥哥的心。只好委屈你家肩吾了。”
喻怀仁当时将信将疑,今日才听卢天佑偶然提起一事。
“宗室谱上,没有小争名字。”
宁衍宗一愣:“行健连这都说了?也是,他对你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错,当初我遭遇家变,流落在外,一对夫妇收留了我。小争便是他们遗子。后来认作兄弟,我给他起了名。”
“……人总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果真不遗憾?”
“你如今不也是人?你我二人一起结伴不孝,也不寂寞。”
喻怀仁轻轻握了握宁衍宗的手,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