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访百鬼》上岛初

2、累

　　我出生于一个贫困的农民家庭。因为出生时难产，我的双腿落下了残疾，从小就不能自己独立

　　行走。大概也是同样的原因，我的母亲不很喜欢我，父亲天天忙于农事，也不怎么关系先天残疾

　　的我。好在我的家里还有一个比我大七岁的姐姐，于是一切生活起居都由她来替我操办。也就是

　　因为这个活泼开朗泼辣的姐姐，我的童年才没有因为双腿的残疾而缺少什么快乐。

　　“快来看啊，那个残废又来了。”每当我走过乡村学堂的时候，那些健全的孩子总是指着我大

　　声说，然后一群人哈哈大笑。“喂，你们说什么呢？信不信我再把你们揍趴下？”姐姐则举起拳

　　头示威一般朝他们喊道。姐姐的话让他们十分畏惧，因为姐姐的确有能力把他们打趴下。“都是

　　废物，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有什么资本拿出来炫耀！”她忿忿地说着，我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自

　　己的腿。大概健全就是他们嘲笑我的资本。“不要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姐姐搀着我突然说，

　　我惊讶地看着她。“当一个人只能调侃别人的痛苦时，他就进入了真正可悲的圈套里了。”她

　　说，我从她的眼眸之中仿佛看见了太阳的温暖光芒四射而出。“我……我知道了。”一瞬间有点

　　怯懦，我嗫嚅着说，姐姐把我的身子往上抬了抬：“弟弟，抬起头来，看看这世界。”于是我顺

　　从地抬起头，金色的阳光照在我的脸上让我睁不开眼。“你以后的路还很长，不可以就这样放弃

　　这个美丽的世界。”姐姐一本正经地说，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只觉得心里有着前所未有的温

　　暖力量。

　　我家里很穷，没有办法供姐姐念书。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没有念过书的姐姐却能说出那样鼓舞人

　　心的话来，她在我心里的地位得到了更大的提升。我打心里感激她给了我这样一个完整的童年，

　　陪着这样残疾的我度过漫长的艰难的时光。

　　有一天爸妈下地回来，面露喜色跟姐姐在说着什么。后来姐姐进到我屋里，拉着我的手良久也

　　说不出什么话。这样的气氛让我心里隐隐担忧，我看着她两人一起静默，最终她用另一只手抚摸

　　了我的脸颊：“弟弟，姐姐要出嫁了。”“出嫁……”“是的，那家人很有钱，但是那家的儿子

　　是傻子。”她说着忽然掉下眼泪来：“弟啊，姐愿意照顾你一辈子，可是爸妈不能允许啊，那家

　　给的彩礼非常多，我不嫁也不行了。”看着神色悲苦的姐姐我一时想不出该怎样安慰她，只是默

　　默看着她掉眼泪，握紧了她冰凉的手。

　　姐姐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里出嫁了。那天她穿着崭新的白无垢跟人家走了，走的那天神色极

　　其悲伤，只是再也掉不出眼泪。爸妈倒是高兴得不得了，连连夸赞女儿嫁到了一个好人家。但是

　　他们哪里知道姐姐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嫁给那个甚至饭都不能自己吃话还说不利索的傻子呢？钱，

　　有钱就好了啊。我恨恨地抓紧了衣摆，决心按照姐姐曾经告诫我的生活方式继续走下去。

　　我学着自己走路，可是如果没有可以扶着的东西，我还是不能自由行走。因为这个残疾我没有

　　办法帮爸妈干农活，他们就从未给过我好脸色看，吃饭的时候总嫌我吃得多，一日三餐一点油水

　　也没有。每次坐在餐桌前我就如坐针毡，看着爸妈热络地聊着村里村外的话题，我却一句话也插

　　不上。我默默吃着饭，心里祈祷着这种景象结束的那天尽快到来。

　　难道是天神听到了我的祈祷，那一天爸妈早上起来特地没有下地干活，而是从井里打了水烧得

　　温暖用毛巾给我洗澡。洗完之后还给我换上了新的衣服，我看着爸妈笑容可掬地为我忙里忙外甚

　　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事实就是如此，爸妈就好像转性了一般对我格外亲切。这让我连日来

　　阴霾笼罩的心渐渐开朗起来，我开始相信他们其实还是爱我的，血脉亲情，果然不是因为小小的

　　残疾就能摧毁的。他们把姐姐嫁给的那个家庭，或许真的能让姐姐过上好日子。

　　天黑了，父亲从山上砍柴回来让母亲给我做饭，自己则坐在院子里编竹笼。厨房里传出来的肉

　　香不是一般的浓郁，让我禁不住对父母的感激更深了一层。“来来，儿子快吃，不然就要凉

　　了。”母亲把热气腾腾的饭菜摆到桌上，还特地给我盛了饭。我拿着碗扒饭，母亲还一个劲给我

　　夹肉，整盘子的肉菜都进了我的碗里。感受到被爱的我心里颤抖着，实在忍不住哭泣起来。“傻

　　孩子，哭什么呢。”母亲解了围裙笑着看着我，父亲编竹笼的声音停了下来，大概是完工了。

　　吃过饭后我觉得很困，就进房间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经过了这么幸福的一天我的梦境充满了甜

　　蜜，姐姐回到了家里脸上也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她问我最近过得好不好，我连连点着头最后在梦

　　里笑出了声。忽然间觉得全身很冷很不踏实，我迷迷糊糊伸手去想要摸被子，指尖一阵锐痛让我

　　一下子清醒过来。为什么我全身动弹不得？为什么会有这么坚硬的东西硌着我的脸？

　　我努力睁开眼查看情况，却看见眼前是编织细密的竹条。身体悬在半空中，像一只茧裹在我身

　　上的是今天父亲编织的竹笼。“爸！妈！救——”刚喊出这个字，在月光冷冽的照耀之下我看见

　　抬着我的人之一。那是父亲。他表情冰冷而嫌恶地看着我，随即低声说：“婆娘快点，他醒

　　了。”我父亲成为婆娘的只有我的母亲，我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拼命挣动了一下却挣不

　　脱坚韧的竹条。风带来了不远处的水声，我心生恐惧疯狂地哭叫着祈求他们放开我。可是我的声

　　音被风声削弱，最后来到了水边。这条河在村庄外面，大半夜的没人能听见我的呼喊。

　　父母把我抛进了冰凉的河水里，我不能动弹直直地沉了下去。沉入水下的时候我看见他们俩站

　　在岸边，互相依靠着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虎毒亦不食子，这到底是怎么了？！

　　身体飘飘悠悠地下沉，我呼吸不得感到有水呛进气管。在这片冰冷的深蓝之中我知道我自己要

　　死了。

　　凭什么这样对待我！我和你们，不都是人类吗？！为什么要放弃我……啊妈妈！！！我绝对、

　　绝对不会原谅你们的——

　　我恨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