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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五十六、梧桐清影 ...

  •   枯坐灯前,听窗外一阵紧似一阵的风抽打着梧桐树叶,白圭的头脑一片空白,那里面只有让人不耐的一浪浪刷刷声,和着他此刻惊魂不定的心。他回府了,严成问他话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回来了,可他是逃回来的,他只记得宫门很远,走了很久才走到,一路上他险些现出原形。

      风里卷来了雨的味道,愈加猛烈,扑打着半敞的窗,还有窗前案上的灯火,白圭起身撑着桌沿去关窗,混未发觉身上异常的沉重。

      “放我这不速之客进来躲躲风雨可好。”在这府里可随意出入的不速之客,按年龄来排,当推他为尊——徐宸英替白圭合上窗,便笑着在他旁边椅上坐了。

      “徐相这般时候这是……”白圭接过徐宸英披的斗篷送到架上,又要去倒茶,却被徐宸英一把拽过,按在身旁椅上。

      “我来看看你。”他抚着下巴,回想刚刚在廊下看到的那个白圭,这般神不守舍的样子,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今天晚上皇帝破天荒地去寒香那里了,不过之前都跟你在崇文殿批折子,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对劲的事情,所以我来问你。”

      徐宸英能知道皇帝皇后都在做什么,这并不奇怪,他这样的人要想立身,知己知彼是远远不够的,不过……“陛下往时也常到西苑留宿。”

      疑惑却又有些倦,白圭的眼神让徐宸英不忍心再兜圈子了,“陛下什么也没说,抱着皇后哭了大半个时辰,要不是皇后拦着手下人,几乎惊动了太后。皇后怕了,偷着叫个宫女送信给我,问问陛下遇到了什么烦心事,我琢磨着,能让陛下伤心成这样的,也只有你了。”

      听罢徐宸英漫不经心的描述,白圭眼睛又胀又热,但泪水就是藏在了眼窝的最深处,想哭却哭不出来,“是我没用,大约吓到裕儿了。”如果眼前这人是郑珽该有多好,可能他下一刻就伏在他背上,将感情酝酿宣泄出来了,偏偏已经没有人可以依靠了,从前一路逐着太阳的自己那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目标在哪里,而现在的自己,竟是那么优柔寡断,连自己的心都已识不清了。

      拟旨时对着皇帝企盼的眼光终于狠心说了那些绝情的话,自欺欺人地搬出君臣大义本没有错,可他为什么还会那么不干不脆地逃出宫来,无法面对郑裕。装无情他究竟还是装不来,但坦然面对这个情字,现在他怎么要得起,现在的环境早已不及当年郑珽在位时——而那时又能如何。白圭弓着身子,将脸埋在了双手里,心上一团乱。

      “我带来一个人,不知你想不想见。”徐宸英笑着扶了扶他削薄的肩头,见白圭侧脸用目光询问他,他向门外提高了声音,“文彦,瑞桢说要见你了。”

      是赵锦,白圭不由直起身子,那人依旧一身“花嫣柳媚”,尤其手里拎的那个酒坛,越发显得他像个浪荡公子,只有此刻倚在门边那个局促的表情,才是那个真的赵锦。

      “文彦说,今天晚上请你喝酒。”徐宸英笑着,取过自己的斗篷便来拽了白圭的手,“不过,是到赊月楼去喝。文彦带来的好酒,老夫定要跟着凑趣。顺便告诉严成,他家大人今天又要醉个人仰马翻了。”

      “徐相。”白圭原本好生诧异,可见赵锦也笑着提了提手里的酒坛,就知道他俩是预谋好了的,是有话要对自己说吧,这份深意他能领会。“不过,要是让巡城的抓住这三个犯夜的……”那京畿近期就不用传别的新闻了。

      “走吧,巡城的归我管。”赵锦上前抓住了他空着的另一只手,“再说,万事都有尚书令大人顶着呢,我们只说他馋酒了就好。”

      都过了一更天了,白圭还要外出,严成虽然担心,可看到两个陪同他是放了一万个心,小心伺候得白圭又裹了个严严实实,才放心地目送他三人出了府——这两人竟然也没有随从,严成还犹豫着要把灯笼和伞交给谁,就被赵锦抢先拿在了手里,两把油纸伞全夹在了腋下。

      于是赵锦在左,左手拎酒坛,右手打灯笼,白圭在中间,徐宸英在右边,三个人走在静静的街巷间,无边的宁静,只有混着雨气的风在卷弄着袍襟。

      终是赵锦心里装不住事,眼光落在白圭为衣领遮了一半的面颊上,轻轻唤了他一声,“瑞桢,……其实,我知道你不可能跟我走。”白圭为他的话惊得回过神来,望着他时眼波由迷茫转向明了,瞬间的荡漾看得赵锦心里一暖。温文的笑容又为他挂在了脸上,只这么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足够他们释了积下的霜雪,赵锦如此想着,真的有几分情动,眼光兀自贪恋着白圭那暖人的笑。“你笑起来真舒服,雪都能化掉。”他大大咧咧地还了他一个笑脸,“不过啊,我说过的话,总还是作数的,如今徐相可以作证。”如果有朝一日真的再没什么牵绊和不舍了,我会带你走。

      白圭没有出声,畏寒般越发缩进了立起的衣领,将眼框滚动的湿热藏在了暗影里。

      “这种保人老夫可不会做。”徐宸英轻叹一声,“要是顾念人情,我也不会把寒香送进宫了。”话一出口,身边两人的心思反而被他的话引去了,却见徐宸英揣着手,走路走得不愠不火,极是平静。

      “徐相,我知道了,今夜醉过之后,我不会再醉了。”长出了口气,白圭只觉得一霎心收得很紧,一霎又宽阔得空空荡荡。

      “什么意思?你们两个不许打哑谜。”如果有一只手空着,赵锦肯定要抓抓头了。

      白圭一笑,从他手里接过灯笼,“寒香是要为大颢诞下皇嗣的,徐相的心里,从来只有国,有君,有天下苍生。”橘色的光柔柔淡淡地扫着身前的路,在这阴翳的天下竟也有了阳光的味道,白圭嘴角勾起了一条微妙的弧线——这便是赵锦眼中最舒服的笑容了。

      雨终于哔哔啵啵地落了下来,两把伞遮着三个人,在西颢京畿的大路上,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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