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骰子（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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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子千不是个爱打仗的人，但用他的话来说，为了兄弟，他可以两肋插刀。
他还记得出发前，家里的母老虎揪着他的领子，一副凶神恶煞。
“不是说好了在家守着祖业吃到死吗，你小子嫌头上脑袋多了是不是！没事去打劳什子仗！”
张子千叹气，他的夫人长得不算丑，就是稍微凶了点。
“跟你说话呢，你个不负责任的混蛋！”女人气极，一拳打在张子千脸上。
张子千哀嚎一声，那力道……谁要不服自己来试试。
“咳咳，夫人，你轻点。不然为夫还没上战场就先给你打死了。”张子千拿起放在桌上的头盔，戴在头上。
“你，你还真去啊！”女人的声音依旧彪悍，但已经带了哭腔。
张子千转身抱住女人，在她耳边轻轻道：“放心，为夫不会给你改嫁的机会。”
女人看着张子千走远，她第一次觉得，那个只会被自己追着满屋子跑的人，终于像是个男人了。
希望你没骗我……子千，你总是爱骗人。
皇宫的大殿内，点着长明灯。火光跳跃，闪闪烁烁。
“你的条件，朕已经答应。接下来，是该你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火光照亮了殿下人的脸，玲珑面无表情，听了这话，一步步走到龙椅旁。
天后笑着说：“你若是心怀不轨，苏晋侯一定会死在疆场的。”
“我们妖虽低贱，但若是答应了，便一定不会反悔。”玲珑微微仰起头，看着大殿穹顶上的夜明珠，“夜明珠终究没有火光亮，你点了这么少的灯，却在屋顶上嵌了这么多的夜明珠。”
她摇摇头。你说得对，但火光于我，太亮了。
也许吧，你们当皇上的，都很厉害。玲珑抬起手，抚上天后的手。她已经六十又七，无论如何保养，她的手都不复当年的光洁。而且，还很冰。
玲珑闭上眼，空气中像是有什么在静静流动。不知过了多久，玲珑睁开了眼。
怎么需要这样久，你的法力真是不行。天后调笑着说。
是啊，我只是个小妖，哪里有那么厉害。玲珑晃了晃身子，脸色煞白。
她张口，声音空灵：“即日起，一十六年，政通人和，盛世长安。”
天后微微翘起嘴角。如此，朕便放心了。
“你答应过我的，不要忘了。”玲珑强撑着，一步一晃走到大殿门口。短短不过几十步的距离，仿佛过了一千年那么久。
“放心，我们人，都是守信用的。”
“我知道。”玲珑小声说。
玲珑认识苏晋侯，其实是十年前的事了。
只不过苏晋侯没什么印象罢了。
苏晋侯之所以能成为长安赌圣，靠得不完全是运气，还有一点点技巧。
十年前，苏晋侯机缘巧合之下拜在一位世外高人门下为徒。那位高人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但只有一条，他的赌术是天下第一。
苏晋侯拜在他门下，用了五年，回到长安，便赌遍全城无敌手。
师父有一套被他视作珍宝的赌具，漆黑色的骰盅，殷红色的骰子，摆在书桌上，碰也不让碰。
师父说。晋侯啊，为师不是不让你碰，只是这骰子非凡俗之物，这么多年下来已经生了灵气。若是缠上了你，可就不好办了。
苏晋侯十分的不以为然，有一天，他趁师父不在的时候，悄悄动了那套赌具。
结果，什么也没发生，当然，这仅仅是在苏晋侯眼中。
玲珑第一次见到苏晋侯，便是在那时候。只不过，她悄悄记住了他，而他，回头便忘了这件事。
师父之所以能成为师父，必定是有过人之处的。
他坐在树下，嗅着桂花飘落。
去找他吧，既然都等了这么多年了。
于是，玲珑便走了，一路走到了长安。在长安赌坊门口，见到了苏晋侯。
苏晋侯变了，变得高大英俊，贵气凌人。
唯一没变的，是他那嘴角的笑意，耀花了人的眼。
她想，先缠着他吧。缠得久了，他就会喜欢上自己了。日久生情。月老喝醉了酒，就会这么说。
苏家遇难了，她只想和他一起走。但她知道，他放不下他的家人。
“喜欢一个人，就想对他好，对一切和他有关的人好。”月老这么说过。
苏晋侯出征的机会，是玲珑用一个条件换来的。
她答应天后，帮她预测将来。帮她看看，十年后，乃至二十年后的大周。
没错，她当政十六年，但十六年后，这天下又重新回到李家手中。
其实，天后是个可怜的人。
十六年后，她在病榻上，从窗口向外望着。
十六年了，她说只看到了一种景色。
万物皆空。
这一次窥探天机，是以透支生命为代价的。
她本就是个没有多少年道行的小妖，傻呼呼来了这世上，现在又要傻呼呼地走了。
也许她不会死，只是睡他个千八百年。千八百年后，她又醒了也说不定。
但是，就算要睡，她也想等他回来后再睡，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也好。
冥冥之中一切似乎早已注定，玲珑没有等到骑着高头大马的苏晋侯，她等到的，只有一把折扇。折扇上还有着斑斑点点的暗红色血迹，是苏晋侯的血。
少女的身子颤抖着，分外单薄。
“玲珑，苏兄他……”
玲珑不等张子千说完，便深深鞠了一个躬。
谢谢，谢谢你把晋侯的东西带回来。
“玲珑，苏兄走之前，托我好好照顾你。我知道你没什么去处，不如去我府上吧。”张子千伸出手想拍拍玲珑的肩膀，却又在半空收了回去。
他至今忘不了，苏晋侯在突围前，高举着酒囊吟诗的样子。其实，他挺适合做个诗人。
他至今忘不了，他吐着血沫，从怀里掏出那把从不离身的折扇，重重按到自己手里。
帮我照顾好我娘子，她傻得很，什么都不懂。
他这么说着，手便垂了下去。
张子千始终觉得，自己对不起苏晋侯。但无论如何补偿，苏晋侯也回不来了。
他的尸体不知被抛在了战场的哪个角落，能供人祭拜的，只有一个衣冠冢。
天后最终还是放过了苏家，但经此大劫，苏家老老小小，没有敢再留在长安的。
有人说，随着衣冠一起葬下的，除了那把他生前最爱的折扇，还有一颗骰子。
殷红的色，闪着琉璃般的光。
扇子上，除了本来的画，还有人题了一句诗。
诗的内容，无人记得。
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正如她所说的。
万物皆空。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骰子（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