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太平》亦步

10、第 10 章

　　第十章
　　“冷青，我娘不会有事的，对吧?”
　　“小姐，依方才的比试来看，明月剑法的前几招您已经能够应用自如，那么今日学第十九式，也就是尾式——晓月破云。”
　　冷青不回答我，以脚挑起掉落在地上的宝剑舞了起来。剑锋流转，扬起满天花叶，由始至终，除了讲解剑招，冷青不再和我搭话。这更加重了我的疑心，难道要问爹去？
　　“田管家，看见我爹没？”
　　“回小姐，姑爷今早天未亮就出门去了，说是两个月后方会回来。”
　　“那我娘呢？”
　　“大小姐在后花园。”
　　撇下田管家，我直奔后院园。
　　娘正躺在吊床上，手里捏着绣花针，悠哉游哉的绣一只鞋。
　　不知道是不是机缘巧合，这个世界的爹娘虽然相貌和我本来的爸妈长得不像，个性却颇有几分相似，有时候我甚至会有种错觉，自己真的回到了小时候，重新开始生活，为的是纠正在那个世界所犯下的错误。我穿越到了这具身体上，那么，我自己的身体现在是什么状况？是真正的甄无忧依附其上还是已经没有了灵魂成为一具尸体？无论怎样，结果已经够让父母伤心的了，所以我决不能让这个世界的爹娘也伤心，这是我对自己，也是对甄无忧的承诺。
　　紧握双拳，深深的吸了口气，我欢快的喊道：
　　“娘。”
　　娘抬头温婉一笑，招手让我到她身边去，掏出手绢轻柔的帮我擦掉脸颊上的沙子：
　　“练武结束后要记得换身衣裳，瞧你，浑身脏兮兮的。”边说边将解下我扎头发的绳子，将头发用梳子梳了一遍后再重新扎好。
　　“现在多齐整干净，多俊，我家龙儿以后绝对是个小美人。”
　　我赧然一笑，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勺，爬上另外一张吊床：“娘，我唱支歌给您听吧。”
　　“你会唱歌？”
　　“琴嫂教我的。他说这歌能够保佑爱的人长命百岁，娘我每天为你唱这歌，可好？”
　　“好。”
　　说罢，我轻轻的唱起几年前奶娘在佛堂教我的那首消灾吉祥神咒。
　　曩谟三满哆。母驮喃。阿钵啰底。贺多舍。
　　娑曩喃。怛侄他。唵。佉佉。佉呬。佉呬。吽吽。
　　入嚩啰。入嚩啰。钵啰入嚩啰。钵啰入嚩啰。
　　底瑟姹。底瑟姹。瑟致哩。瑟致哩。
　　娑癹吒。娑癹吒。扇底迦。室哩曳。娑嚩诃 ……

　　时间在太医频繁来去的脚步声上流逝，娘身体的平衡感越来越差，走着走着手脚会突然之间失去知觉任由脸朝下摔在地上，往往让我们猝不及防。尖尖的下巴红的刺眼，薄薄的皮被擦破，沾着草地上的土，我用手绢轻柔的擦一下娘的身体就跟着颤抖一下。
　　“娘，无忧陪您去后花园晒晒太阳吧。”现在，娘不再避忌日头会晒脏他白皙的肌肤，每日均会躺在爹的吊床上，或为我绣鞋或为爹做衣裳。

　　我躺在另一张吊床上，时不时看娘一眼。斑驳的树影投射在她柔和的侧面，多么沉静美丽。
　　“怎么了？”娘自绣花绷子中抬头，柔声问我。
　　“娘你长得真好看。”
　　“傻丫头。”
　　“……”
　　娘，以前我夸你好看的时候，你总会用食指弹弹我额头，或者对我的脸一阵揉捏，笑着说我傻。我好怀念那冰凉指尖在我额头脸上留下的轻微疼痛感。
　　“娘，我想唱歌。”
　　“唱吧。娘听着呢。”
　　我用手帕盖在脸上蒙住双眼，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冬日的阳光太刺眼了。
　　后院园里静静的，只有几声鸟啼伴着我低声吟唱。

　　“原来你们娘俩在这儿。”
　　爹的声音从花园另外一头冒了出来。高高的院墙上，先是露出一撮盘起的黑发，接着是琉璃似的双眸，很快的，整个身子便踏空飞到我们身边。
　　“爹您回来啦，不过，你为什么不走大门？”
　　爹从怀里掏出一纸团放到石桌上，坐到一旁的石凳。美景适时的捧上清茶一杯。
　　“美景美景，你真是一朵解语花。将来谁娶到你绝对三生有幸。”
　　“姑爷您又乱说话嘲笑美景了。”
　　“你又去招惹清风老道那牛鼻子了？”娘拿眼角扫他一眼。
　　“不过说到料事如神，果然还是娘子你。我只是想跟他借一样东西而已，这人越活越小气。”
　　“爹，这是什么？清风老道又是谁？”
　　趁着爹娘说话的时候，我好奇地打开纸包，里面躺着几颗形状怪异的黑果子。
　　“……”爹正要搭腔，娘赶在他开口前回答了，“清风老道好难得从酷寒的北境带回那么一株，你把它结的果子都给摘了，他能不生气么？”
　　“凌游仁，你这个兔崽子给我滚出来！”
　　“无忧，清风老道对小孩最奈何不了，你去把他打发掉。”
　　“遵命！”

　　“你就是清风道长？”
　　“你是凌游仁的女儿？不错不错，幸好长得不像爸爸。”
　　不知道是否世外高人都有特定的相貌，这清风老道跟小说中描写的那些神医极为相似，身形瘦削，白胡子被细心的梳理过，柔顺的垂在胸前，小眼睛熠熠发光，脸颊红润，一身蓝色道服却是松松皱皱的。我在大厅跟他相遇，往门口一望，守门的家人已经被他打趴在地，哎哟哎哟的叫唤着。真是精力充沛的老人家。
　　“你爹呢？”
　　“爹爹在后花园。”
　　“真乖。”清风道长蹲下身子摸了摸我的头，拔腿就往厨房方向跑，没两步又倒退回来，“丫头，后花园在哪里？”
　　“那个方向。”
　　我指指松竹径。松竹径的尽头就是后花园。
　　见他朝我点点头，足尖点地就要往那奔，我赶紧扯住他的衣角。
　　“怎么了？”
　　“叔叔你要对打我爹么？”
　　“丫头，你叫我什么？”
　　“叔叔啊？不叫叔叔难道叫大哥哥？”
　　“我的年纪都可以做你爹的老子了，你应该叫我爷爷。”
　　“叔……那爷爷，你要打我爹吗？”
　　“你爹偷了爷爷我的宝贝，我要去讨回来。”
　　“爷爷你不要打我爹好不好？”
　　我紧紧拽着他的衣角，态度小心翼翼眼光可怜兮兮。
　　“丫头，你爹偷了我的宝贝。偷东西是不对的，对不对？”
　　“嗯。偷东西的都是坏孩子。”我用力的点点头，眼里满含信任与崇敬，“爷爷你好厉害啊，你的东西肯定很特别，对不？要不，爹爹不会偷的。”
　　“那是自然，黑芝灵果可是我特地去北境摘来的，为了得到这宝贝，我整整爬了三天山才到了朝天崖顶，那时候风雪交加，风呼呼猛吹，大得能够把你给轻易的吹走。我累得气喘吁吁，差点没冻死在那，可是为了这黑芝灵果什么都值得。对了，下山的时候我还遇到北境雪熊呢。雪熊你见过没有？有那么大，那么壮。”他伸长双臂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它轻轻一捏，你那小胳膊小腿就会断掉。”
　　“哇，爷爷你好厉害啊，连熊都打败了。”
　　“那是自然，你看我这袖子。”
　　清风道长讲双手伸到我跟前。我瞪大眼睛研究了一会：“这袖子有何特别吗？”好多破洞。
　　“这袖子外表看着不特别，可是你看”白仙翁一脸神秘的掀开袖子，我则很配合的好奇的探头进去瞧，“看到没？这里面藏着四个内袋，里面放的可都是我的宝贝。我只消拿出其中的烧仙药粉对雪熊一撒，它就哇哇叫着逃开了。”
　　“哦哦哦，爷爷你好厉害哦。那这个是什么？”
　　“这个啊……”
　　他将袖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儿掏出来，四顾看了看，索性直接坐在松竹径旁的草地上，一样一样给我讲解兜里的东西，从名字到制作过程到用料到作用，无一不漏，听得我如堕云雾里。
　　“爷爷，您收我做徒弟好吗？”我两手用力的摇着他的左手哀求道。
　　“这个，我发过誓不收徒弟的。”清风道长为难的看着我。
　　“为什么不呢？”
　　“我答应过别人的，总之我不收徒弟就是了。十分抱歉，丫头。”
　　“爷爷你答应过谁呢？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您哦，爷爷你收我做徒弟吧。爷爷～～～”我越发用力的摇，我摇我摇我摇摇摇，最好把你那老骨头都给摇到散架。
　　“丫头，我真的不能食言。”
　　“爷爷，爷爷，你那么讨厌我吗？为什么不收我做徒弟呢？你一定很讨厌我对不对。”眼泪在眼眶里转了两圈就一颗一颗往下掉。
　　“那个，我突然想起有事，丫头，咱们下次再会啊。后会有期。”清风道长大手一揽将草地上的瓶瓶罐罐抱在怀中仓皇而逃。

　　“来，一口一口的喝。”
　　“没用的，给我喝浪费了，你喝吧。”
　　“你怎么知道没用呢，这可是黑芝灵果，乖，喝了吧。”
　　“……”
　　“来，张嘴。”
　　爹手里捧着一碗汤药正哄着娘喝。墨青的药汁，飘溢出药草清香，清而不淡，闻着沁人心脾。可是，却不能延缓娘的病情的加重。
　　娘无故跌倒的频率越来越高，大暑过后，身体瘦得跟竹子似的，已经不能够依靠自己的力量平稳的走出房门。外公下朝后便将自己关在祠堂里，每天对着外婆的灵位唉声叹气，仿佛一夜间白发生满头。天气热的惊人，随便动一动都会满头热汗，娘裹着棉袄的身体却冷得瑟瑟发抖，可稍微晒下太阳就会浑身起疹子。所以娘只能在我和爹的搀扶下，趁着日落时分到庭院里透透气。

　　“啪啪啪”
　　我收剑舞毕，娘微笑着鼓掌。
　　“娘你怎么来了？”
　　虽然是清晨，但是，阳光已经透过灰蒙蒙的薄雾，没过多久将破云而出，我赶紧跑上前去，扯开袖子遮挡住照向娘的光线。
　　“这点阳光无妨碍的。”娘透出手绢将我额间的汗擦掉，笑着说道。
　　“姑爷，大小姐早。”
　　“冷青辛苦你了。”
　　“这是冷青应该做的。小姐，今天就这样了。”
　　“无忧，你去沐浴更衣，我在圣殿等你。”

　　甄府圣殿，祭祀的是皓泷王朝的守护神天龙神大人。平时，是不允许闲杂人等入内的，清洁守护工作是由圣殿专门的神职人员执行。殿门一打开，就可以看到尽头的天龙神神像，神像前并排摆着三个蒲团。诺大的殿堂，除了这神像和蒲团，没有任何其他装饰。虽说它就处于甄府正厅旁，我每天从殿外进进出出却很少进去。最近一次入内，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泰雅泰书还没有去西境，娘也没有发病，一切犹如仙境般美好。泰书泰雅，根据信使的消息，战争早在两年前就结束了，我问过皇宫里的人，他们只说你们很好，那么你们为什么还不给我回信呢？大家都把我当成小孩子，出了什么事都不愿意和我商量，我好想跟你们诉苦。你们真的把我给我忘了吗？
　　“娘。”
　　爹不在，娘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正对着天龙神虔诚的祈祷，见我喊他，转头，起身，我惊喜的看着她缓慢的抬起左脚，接着右脚继续向我买进一步。
　　“娘你好了？”
　　娘笑了笑，身子微微晃动了一下，我赶紧奔过去，顺势接住她往下倒的身体。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娘身体多敏捷精力多充沛，两手往我腋下一伸，就能够轻而易举的将我举过头顶转圈。
　　“无忧，你跪下，娘有话对你说。”
　　“自我天风帝建立皓泷国以来，甄家传人世世代代便为皓泷国的祭师，并在天龙神殿下宣誓永远献身于天龙神。我以天龙神的名义宣布，从今天开始，你便是皓泷国第一百零四代祭师。”
　　“娘。”
　　“别吵，等我讲完。”娘停下喘了口气，“传说北境流光城半年黑夜半年白日，神会将自己的旨意降于空中。娘自懂事起就对流光城心驰神往，却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而没有去成。你爹跟我绝对立刻动身去流光城，无忧，你今年已经十六岁，是个大人了，要好好照顾外公，知道吗？”
　　“恩。”
　　“这个给你。”娘将一个小木匣放到我掌心中。匣子呈暗红色，上面有细微的双龙纹路。我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对制作精美的银质耳环，黄豆大小的珍珠下缀着两条长短不一的银线。
　　“耳线？”
　　“天龙神祭师必须发誓永远效忠天龙神，永远效忠当今圣上。如果国家发生动乱，妖孽作怪，那么，祭师必须挺身而出，站在降魔服妖的最前方。我应该早点教导你的，可是，我对形势的估计过于乐观了。不过，琉澈会代替我的。每一代的祭师都会从天龙神那得到他的礼物。把这个送给你爱的人，带着祭师信物的人，能够和祭师心灵相通。如果祭师死了，那么，这信物也会跟着消失。”
　　“那爹……”记忆中，并没有见过爹戴耳线。
　　“每一代祭师得到的信物都是不一样的，我的是一枚戒指。”娘笑笑，眼底闪过哀伤， “十年前那戒指的颜色就已经变得暗淡，你爹便将它串在绳子上挂在胸口处。”
　　爹不知道何时进来，修长有力的双臂将我们两个圈在怀中，三人静默不语。
　　“无忧，好好照顾外公，爹和娘会想你的。”
　　爹说罢，抱起娘，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