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风月》大刘

4、（四）踏古炫音

　　苏末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映易宫，走到了哪里却不知道。

　　一阵悦耳的琴声在苏末的四周响起，这琴声中像是蕴涵着某种力量，刚柔并济婉转悠扬。而曲子像及了苏末在尘世间最爱的那首——踏古。

　　现在听来，却仿如隔世。

　　慢慢寻着琴音，苏末看到了抚琴之人。身披浅碧色披风，坐在开满蓝花的树下，鬓前的几缕银黑发丝随琴音漂浮而起，长发倾泻在身后，发尾玉冠轻绾，如神祗逸尘。

　　所有女人都梦想的纤长手指，正上下拨动着琴弦，在琴音高潮迭起处，海底的沙石也随海波起舞，似梦，似烟。苏末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起来，怕惊扰了眼前的仙子。

　　曲声不散，苏末的视线却开始模糊不清。岁月如矢，尘世过往的绵长情愫涌上心间，挣扎着曾经无数寤寐的深挚假象。

　　“我是怎么了，怎么难过的不能自己。”幽幽叹息间，慧黠的瞳仁，朦胧不清。

　　苏末的泪，一滴两滴的飘向琴音处，抚琴的手戛然而止，余音久久回荡在四周。

　　抬眼对视凝望，光洁如玉的脸庞，青褐色泛起涟漪的眼眸，清绝的轮廓，散发着浑然天成的高贵。

　　苏末心里暗道：“这深海之人，都长得极好。” 也想到了此人不知又是什么来头。龙族？

　　恍惚间，琴音在度响起。瑟瑟音律中，清脆如高山流水，百川辽阔。扫去了她心头的那一抹惆怅。苏末奇怪这感觉，这抚琴的人似乎察觉到她延绵不断的悲伤，用不同的曲子试图缓解她内心积压的情绪。

　　苏末缓缓的向男子走去。

　　男子看着向迎面而来的苏末，看着她淡漠孤傲的脸庞，幽深如海底的眼眸，深处则有挥之不去的忧伤。步履轻盈，披风摇曳在海中。

　　琴声止，两两相望。一朵蓝花瓣飘落在苏末的淡绿色发丝上。男子起身伸手拂去。手指碰触发丝的瞬间，苏末被久别的温暖笼罩着。

　　“苏末，人类都像你这般悲伤吗？”天籁般的声音，划破海迹。

　　苏末思绪停顿了下，淡淡答道：“因为记忆，不断磨灭和重生的记忆，侵蚀着作为人类坚强又脆弱不堪的心。”疑问，叫得出自己名字的疑问，已经不是疑问，这东海最多的莫过疑问了吧。久逢知音的心远比疑问重要。

　　男子浅笑着，眼神流露出三月暖阳般的温暖：“我倒想听听这人间的坚强与脆弱。”

　　苏末也回以微笑的说道： “在人世间，坚强犹如屏障，你若不坚强，倒下去便倒下去了，但，作为平凡的人，坚强久了总会累。那些在白天嬉笑着的人又何尝不是在没人的夜晚独自舔舐伤口呢？”

　　男子深邃的眼眸定定的看着苏末：“那你呢？”

　　苏末苦笑：“我……只是俗人。即是俗人便会被世俗困扰。人活在世的时候，总是身不由已。当年华老去，苍老的不仅是容颜更是心，大多数人都有颗无奈的心。”

　　男子感叹的道：“有时，能真切的感觉痛与真也是种幸福，好过了无生趣。一生记忆，百年而已。你又何必要想象出一座地狱来折磨自己。”视线从未离开苏末的脸庞。

　　“你们龙宫之人，自然不知人间种种疾苦。凡人的命运，多数不掌握在自己手里。这不是说要如何，便会如何。更像宿命，你越挣脱，时间就像被纠缠住。”说完，苏末绕过男子的视线望向远处。

　　男子也随苏末的眼神飘向远方：“龙宫之人，龙宫的任何生灵也都是有心的。只是这心，少了你口中的世俗，但并不代表这里就没有诸多情感。”

　　“有心也好，无心也罢，从记忆开始萌芽，都会各自经历着该经历的。”

　　“前尘灭，一切会有新的开始，新的记忆，新的人。”男子挥手，幻化出影像。

　　影像里，是苏末在人世间的一幕幕生活片段。片段中，苏末看着与自己生活中息息相关的人一一出现。八岁离开自己的父母，七岁开始的苏小，初见时的林广仁。那些年的笑容，为了给苏小更好生活而不辞劳苦的自己，都像一部无声的电影。最后画面定格在苏小哭肿的双眼和林广仁痛苦的表情上。

　　“他们才是真心相爱的人吧。”苏末在心里悲痛的想着。想着，那些年里的自己，突然，苏末很认真的笑了笑，原来自己一直都是最多余的那个。多余的存在他们真爱的情感里，存在与世间。

　　她始终不曾后悔自己的选择，她真的不知道该拿怎样的勇气在去坚强着，因为坚强的动力和支撑的信念已经土崩瓦解了，坍塌的片甲不留。

　　男子收回画面，悠远又深长的说道：“那是过去的你，那些影响你的事与非已经走远了。你不用再坚强给谁看，不用无数次的告诉自己背负着怎样的责任，其实，在这里，你才真正的你。”

　　苏末语调缓慢：“可以吗？那些作为人类的记忆真的就会被这东海淹没吗？”像回答男子，又像问着自己。

　　“一切都是定数，你的人生也许才是真正的开始，能否华丽看你自己了。”

　　苏末好奇：“你像预知我未来了一样，难道你看见了我所未知的一切，关于我的一切。”她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只知心像相通着，他了解着她，知道自己心中惦念的人与事，他用幻化出的画面，清理着思绪，好似在告诉她，苏末不该在是过去的苏末了。

　　“这东海之沉静，终于要结束了。我所能预知的都只是预知而已，一切由你，苏末。”

　　苏末想了想问道：“你是谁？”怎么每个人说的话，和做的事都让她费解。就好像，她的到来，她与龙宫都不是自己想的那样简单。她只是世间的凡夫俗子，不想在卷入任何是非纷争中。她害怕，怕命运把她牵引到任何一种生死不能的境界。那比死还让人绝望，不是吗？

　　“我是谁，你慢慢的自会知道。”男子笑着，那笑容如春风拂面，恍惚了苏末疑问的神情。

　　苏末表面上这样说道：“原来龙宫人都喜欢说话留半句。既然我日后会知道，那就等到日吧。”心里却想着，可能等不到那日了吧。随便吧，都不重要。无论他说怎样新的开始，自己都不想去想。人间都没能活明白，难道要到这东海重新活过吗？无稽之谈。

　　“苏末，也许东海才会给你真正想要的一切。”说完，男子便像一缕青烟一样，消失无踪。

　　静谧的蓝花树下，古琴犹在，人已远。

　　苏末伫立原地久久，心莫名的失落了。她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坚强，与龙钰的交易才刚刚开始，她就觉得有些烦了。好像对任何事物失去耐心，不想理会那些本与她不相关的事。但是，现在却好像一步步的被牵引着向前走。

　　又是这句“这里会有你想要的一切”为什么龙旋易和刚才的男子都这样说，苏末想着。

　　她想要的，她只知目前自己最想要的——御龙鼎。

　　还是先了解下地形吧，苏末看着空旷的四周，脚步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移去。苏末心里暗道：“要是能有个地图就好了。”这样漫无目的是行不通的。

　　此时不知为何，手臂里的七彩龙鳞隐隐作痛，涌出一股力量像是推着她向身体右方的方向前行。苏末被这力量一直牵引走着，慢慢的一些景物由远及近的清晰起来。她想快点走近，但脚底却好像被什么吸附住了一样摇晃起来，苏末越想站稳挣脱，那被吸附住的双脚越是往下沉，使苏末踉跄的扑到在地。身体也开始随之下沉，整个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身体失去了重心就这样一直下坠，终于跌落在刺眼的红色平地上。整个身体像散架了般，刚要吃力的起身，剑雨一样刺眼的银针齐齐向她射来。双手本能的挡在眼前，瞬间身体里散发出金色的微光，把这些细小的无数银针隔阻在外并随之消散。

　　苏末忍着刚刚跌落时的剧痛，强撑着站起来，却发现一条腿已经断了。越用力疼痛也就越厉害，反复挣扎了几次，脸色已经变的煞白。

　　无法站立，苏末就这样伸直双腿坐在地上，看着眼前。自己正身处在一片火红的树海中央，一株株没有树叶的树上却开出大朵红花，妖娆诡异。

　　“有没有人啊？”疼痛使苏末的声音都微弱起来。

　　四周寂静的让人恐怖，苏末想着自己可能要葬身在这树海中了。来到这东海，这些新奇的事物和景象就从未停止过，不知道还有多少离奇的事在等着她。但这次应该到尽头了吧。谁会来救她？又想着自己本来就不想活，也不需要救了吧，此时她又想到了绿真。

　　苏末试着呼唤绿真的名字：“绿真？”

　　仍然是一片寂静。

　　慢慢的，那些包围在自己四周的树开始剧烈的摇晃起来，发出如猛兽般嘶吼的声音。这让作为人类的苏末还是感到恐惧。

　　苏末在心底抱怨道：“我是不想活，但也不用搞这么恐怖吧。”想着自己好像身处在哪部恐怖片里。

　　一阵阵奇异的香气扑鼻而来，苏末被这浓浓香气熏的头晕目眩。在恍惚中，她喃喃自语：“龙旋易……看来苏末等不到你回来了。”

　　周围的嘶吼声越加强烈阴森起来，苏末的身体也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卧倒在地。

　　微睁着眼，她清楚的看见了一道道如闪电般的光，绕过自己在树海中来回穿梭。香气和嘶吼声也渐渐散去，一条青色的龙盘旋而下，芒光聚拢四周，瞬间又幻化成人形站在了她面前。

　　苏末看着眼前依旧温润俊逸的龙旋易，嘴角淡开一抹浅然笑意：“龙旋易……”

　　“苏末，我来接你回家。”说完龙旋易便抱起苏末腾空而起飞出这片树海。

　　这是苏末第二次被龙旋易抱在怀中，熟悉的心跳，久违的安全感，使她闭起了眼睛。

　　“回家。”这个词真切温暖，真希望那真是她的家，苏末的内心有暖流划过，来到这东海，第一次觉得自己没那么孤独。

　　映易宫

　　龙旋易轻轻的将苏末放到玉石榻上，自己则坐在她身旁，看着苏末受伤的腿，微微蹙眉道：“你虽能以这人肉之躯在海底生活，但毕竟你只是个普通的人，以后要小心，不要随便乱走，东海不比凡间。”龙旋易伸出手为苏末疗伤。

　　苏末看着龙旋易的手在自己腿的上方发出微光：“嗯，刚才那是什么地方，真恐怖。”

　　“月渊崖。”龙旋易收回手，微光散去。又接着抬眼看了看苏末道：“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苏末坐起身笑了笑回了个无奈的表情：“不是我想去，是双腿不受控制。那里为什么与东海全然不同？”发现自己的腿伤已经不疼了。又想着，那里会不会与御龙鼎有关。

　　“因为那里有被被龙王封印的地魔星君。”

　　“地魔星君？魔？”

　　“这是一千多年以前，魔界与东海的纷争。”

　　苏末看着龙旋易，莫名的多了些亲近感：“哦，原来东海也不是一直太平盛世的。”

　　龙旋易凝视着苏末疑问的脸庞，神情温和：“人间自有人间事，这仙界与魔界也是众多恩怨。”

　　苏末微笑淡淡说道：“要不是我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神魔竟一直这样的存在。还有今天，谢谢你。”虽然她刚才在月渊崖的时候想着自己死了也好，但，龙旋易的出现，却给了她活的希望，总是这生与死这样矛盾着。

　　“有我在，定会保你周全。”龙旋易认真的说着，脸上流露出另苏末不解的神情。

　　苏末疑问更不解：“为什么？在这里如蝼蚁般的我，为什么要这样保护。”

　　龙旋易将苏末轻轻的拥入怀里道：“因为在这东海的千年岁月里，我一直等着你来。”

　　苏末在龙旋易怀里没有挣扎：“龙旋易……我不明白？”只是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疑云更深。

　　龙旋易淡淡道：“龙王离去时曾说，人类女子的宿命就是我的命运。虽然我一直不懂这话的意思，但那日你出现在玄龙都府时，我的内心深处被召唤着，那样迫不及待。”

　　苏末轻轻的问道：“你的命运，人类女子的宿命。是我吗？”想着近日发生的事，遇到的人，都好像说着奇怪的话。

　　“虽然，我还不知道这命运指的是什么，但我只知道，不能让你受到伤害，更说不出原由的想去靠近你。”龙旋易放开拥住苏末的手，悠长深远的看着苏末的眼。

　　“可我的心，我的人，都不属于这里，更对你的话感到不解，难道就因为龙王的一句话，断定我是你的什么人吗，事实上我只是人类苏末，与这东海毫无瓜葛。”苏末回答着，她还是无法相信自己与东海会有任何一种宿命，更不相信龙旋易莫名的温柔。

　　“苏末，从你来到东海的那一刻，你就不在是人世间的那个苏末了。”龙旋易说完，站起身视线从未离开苏末。

　　苏末望着他的眼，那双深邃有淡淡忧伤的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她想到龙钰，想到龙钰对她说过的话，她无法相信，这深海深宫的龙族后裔与人类有什么关联，她的心，只想着断了一切记忆，不在受任何是非影响。龙钰说除了她，没人能帮她出东海，那么龙旋易呢？他能吗？如果他能，自己就不用再去找什么不相干的御龙鼎了吧，可以早早结束这荒谬的一切。

　　久久失神的苏末，对龙旋易认真的说道：“龙旋易，我本不想来到这里，你说得那些话，我很疑惑，但是我还是感谢你对我一次次的保护，只是，从始至终，我只有一个心愿。”

　　猜到苏末心中所想，龙旋易收回温柔的神情：“你出不了东海的，我不会放你出东海的，苏末。”

　　苏末嗤笑：“我不出这东海，留在这里做什么，就为了一句我的宿命你的命运吗？我自己都觉得不可理喻，我……累了，想休息。”心想，要离开只能靠自己了。不想在与龙旋易在纠缠在这些问题上，她不想关心这些疑问，只想带着记忆毁灭记忆。

　　龙旋易久久的看着苏末，然后转身离去。心里暗道：“苏末，如果当你知道你便是这召唤御龙鼎的人类女子，会怎样，就算我愿意放你离开，你真的就能安然离开吗”想着这一切都是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