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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有子名洛 ...

  •   第四十天的夜晚。
      梦里的沈岸携着风雨之势来,身上还穿着月白色的战甲,如同他们初见的模样,可眼中分明有着熊熊怒火,有如死地归来的修罗。
      梦里的宋凝终归敌不过他,不过两招,他的剑已抵住她喉咙,她慌忙用手握住剑刃,剑势一缓,擦过她右手五指,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顺着剑身一路滑下。
      她浑不在意,只是看着自己的手:“你是,真的想杀了我?”
      他冷声:“宋凝,你手里沾的,是我儿子的命。你逼着萋萋同你登瞿山,就没有想过你会杀了它?”
      她猛地抬头,眉眼却松开,声音压得柔柔的:“那不是我的错,我也没生过孩子,我哪里就知道有了身子的人会如此不济,登个山也能把胎登落。你同那孩子无缘,却怪到我头上,沈岸,你这样是不是太没有道理了?”
      她看着他铁青的脸,觉得好笑,就真的笑出来:“沈岸,你知道的,除了我以外,谁也没资格生下沈府的长子嫡孙。”她想,她的爱情约莫快死了,从前她看着沈岸,只望他时时事事顺心,如今她看着他,只想时时事事找他的不顺心。可他不顺心了,她也不见得多么顺心,就像一枚双刃剑,伤人又伤己。
      她的一番戏谑将沈岸激得更怒,她看到他眼中滔天的怒浪,以为他的剑立刻就会穿过手掌刺进她喉咙。然而沈岸的剑没有再进一分,反而抽离她的掌心,带出一串洋洋洒洒的血珠,剑尖逼近她胸膛,一挑,衣襟盘扣被削落。
      她的夫君站在她面前,用一把染血的剑挑开她的外衫,眼中的怒浪化作唇边冷笑,嗓音里噙着冻人的嘲讽:“宋凝,我从没见过哪个女子,像你这样怨毒。”
      迟到九个月的圆房。
      她试图挣扎,但她毫无办法,梦里的宋凝终于不能再维持那些假装的微笑,泪水顺着脸颊淌下。她的声音响在他耳边,像一只呜咽的小兽。她一生第一次这样哭出声来,自己都觉得惶恐,因是真正感到了痛,而痛在心中,又不能像小时候一样,用手去揉一揉。她重重喘气,鼻头都发红,再不能像往常一样凛然,也再不能像往常一样刚强。她才十七岁。那嗓音近乎崩溃了:“沈岸,你就这样讨厌我,你就这样讨厌我。沈岸,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
      但他在她耳边说:“你的痛,能比得上我的失子之痛么?宋凝,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什么,只是我们从此两清。你知道两清是什么。”
      空气中满是血的味道,她的指甲深深陷入他脊背,已不能哭出声,喑哑的嗓音荡在半空中,秋叶般苍凉,她喃喃:“沈岸,你这样对我,你没有良心。”
      她的右手毁在这一夜,那本是她拿枪的手。她醒来,沈岸躺在她身边,他的剑就掉在床下,右手已无法使力,她侧身用左手捞起那柄八十斤的黑铁,惊动到他,就在他睁眼的一刹那,她握着剑柄深深钉入他肋骨。
      他闷哼一声,一滴泪划过她的脸庞,她偏着头看他,终于有少女的稚气模样,脸上带着泪痕,却弯起嘴角:“沈岸,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怎么不死在战场上?”他握住她持剑的左手,突然狠狠抱住她,剑刃锋利,不可避免刺得更深。他呕出一口血来,在她耳边冷冷道:“这就是你想要得到的?你希望我死?”
      宋凝惊醒过来的时候,半天不能动弹,脸色苍白如纸。她躲在被褥中,紧紧地抱住自己,也无法阻止自己瑟瑟发抖。她拼命地告诉自己这只是个梦,这只是个梦。可是,梦里的绝望与恐惧,就像是附骨之疽,深入了她的骨髓,让她逃不掉,躲不开。
      “公主?”宋凝的动作惊醒了端墨,她的声音还带着刚醒的迷蒙。
      “没事,只是被梦魇着了。”
      端墨没有起疑,再次酣睡了过去。
      等到天大亮的时候,宋凝颤微微地伸出右手,手心那道狰狞的疤痕,让她再也无法逃避。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都是她忘记的过去。
      这一天,阳光正好,宋凝少见地没有习武,而是捧了卷书,坐在水阁之上。
      “侍茶,去把太医请来。”宋凝抿了一口茶,随意道。
      等到太医行完礼之后,宋凝这才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书卷,道:“太医请坐,端墨,上茶!”
      掀开茶盖,宋凝抿了一口热茶,道:“最近本公主睡梦中很不安稳,不知太医有何良方?”
      直到此刻,宋凝才知道她竟是这般的胆怯。她不想做梦了,也不想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就让她一辈子这么糊糊涂涂地过下去吧。
      太医开了药方,宋凝睡前喝了药,然而睡梦中,梦境接着上次,照旧上演。
      沈岸没死成。
      她那一剑固然刺得重,但是并未刺中要害,只要好好将养,不过三月便能痊愈如初。
      而两月后,梦里的宋凝诊出喜脉。
      那时,她刚嫁来姜国,人生地不熟,沈府里的老将军跟老夫人因为柳萋萋的缘故,都对她很是不喜,因此即使如今她怀有孩子,也鲜少关心照料她;她没有父母姊妹,也没有人教导她如何照顾那怀有孩子的身子,因此宋凝怀孕的这十个月,她过得异常艰辛。
      梦里的宋凝只有十七岁,面对即将到来的小生命,她既是畏惧,又是欣喜。
      而在知道宋凝怀孕的这一天,柳萋萋收拾包袱,半夜离开沈府。第二日,听到消息的沈岸拖着病体四处寻找。宋凝似乎毫不在意,面色淡淡的,悠闲地躺在水阁的藤椅上,右手不住地抚着还未显怀的肚子。
      据说,沈岸找到柳萋萋后,另置别院,将柳萋萋迁出沈府,自己也宿在别院,以别院为家。
      梦里的宋凝在听到这则传言的时候,沈岸已经两个月未回家了。那时,宋凝刚开始孕吐,整个人也迅速地消瘦了下去,只有肚子稍稍隆起。宋凝低着头,面色柔和,带着母亲所特有的温婉,抚着肚子轻声道:“宝宝,娘只有你了。”
      她孕吐得厉害,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可她最是个倔强、不服输的人,为了肚子的孩子,厨房每天端上来对孩子有好处的食物,都会坚持往嘴里塞,吃完就会吐,吐完了她再吃,她想,这样的话,孩子或多或少都能吃到一点东西的。而她由于孕吐,嘴里成天是酸涩的苦味。
      宋凝醒来的时候,觉得嘴里还带着那股酸涩的苦味。她睁着眼睛,无神地望着床顶,看来医生的方子没有用。
      宋凝比以往更努力地练武,她希望自己能累到躺在床上便睡着,再也没有精力做什么梦了。可是,不管她多累,每一晚的梦境依旧锲而不舍地上演。
      第六十天的夜晚。
      六月,梦里的宋凝诞下一个男婴。
      沈岸伸手抱起那个孩子,淡淡道:“你恨我。”他看着床帐的方向,“我以为你,不愿将他生下来。”
      产后的她躺在床帐后,本已十分虚弱,却提起一口气,轻声笑道:“为什么不生下他,这是沈府的嫡孙,将来你死了,就是他继承沈府的家业。”
      沈岸的眼中骤现冷色,将孩子递给一旁的老嬷嬷,拂袖便走。孩子在背后哇哇地哭,他在门口停住,半晌,道:“宋凝,天下没有哪个女子,一心盼着丈夫死在战场上。”
      她的声音飘飘渺渺,隔着数重纱:“哦?”
      梦里的沈岸连名字都没有给儿子起,转身就去了别院。产后的宋凝,拖着虚弱的身子,抱着小小的儿子,给他起名——洛。
      从沈岸愤然地拂袖离开的那一天起,他再也没有来看过沈洛。宋凝的儿子,作为沈府的长子嫡孙,连个像样的满月酒都没有。
      满月那天,宋凝整夜抱着儿子,她偶尔低下头,亲亲儿子的额头,低声道:“儿子,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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