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尽之幻想曲》那夏日的忧郁

4、当世英雄

　　经过一段时间的将养，宋凝的身子大有起色。
　　在沈府这个巨大的牢笼困了三四个月，宋凝终于决定出门去走走。出门前一晚，宋凝对着侍茶跟端墨两个丫头道：“你们两个丫头，这几个月来，找的话本子甚合我意，所以，今天本公主也带你们出去见见世面！”
　　端墨脸上的笑容有些僵，而侍茶表情却无懈可击，她抿着唇微微一笑，像往常一样跟宋凝笑闹着，装模作样地向着宋凝弯了弯腿，福了一福，道：“多谢公主恩典！”
　　宋凝似乎毫无所觉，笑着点了点头，道：“安置吧！”
　　第二天，站在沈府门外，宋凝望着街上热闹的景象，良久，叹道：“恍若隔世！”
　　街上满是各种商贩，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人们来来往往，或在某个摊位稍作停留，各个摊位前，都是人头攒动。匹匹高头骏马来回奔走，各色马车交错行走，川流不息。
　　由于处于乱世，且民风开放，世俗对女子的道德束缚也松懈了很多。大街上满是没戴面纱跟帏帽的年轻姑娘和媳妇，她们三三两两在各种胭脂水粉铺子，或金银首饰铺子里挤成一团，谈笑嬉闹着。
　　宋凝并没有用府里的马车，而是一路步行。
　　此时的宋凝更像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姑娘，好奇地在每一个铺子前停留，她或为一盒颜色鲜艳的胭脂而喜悦，或为一朵精致小巧的珠花而心喜，或为一本有趣的话本子而流连忘返。
　　侍茶和端墨眼眶莫名地有些酸涩，宋凝这种无忧无虑地小女儿姿态，来姜国的这七年，她们从未见过。原来不是宋凝一下子长大了，而是她独自一人离开故国，在人生地不熟的姜国，无依无靠的她只能选择压抑着情绪过日子。
　　宋凝兴致勃勃地一个铺子接一个铺子地逛过去，却什么也没有买，似乎只是为了单纯地逛街。侍茶从未见过有人这么认真地逛过街，也许对宋凝来说，这已经不算是逛街了，而是她好好生活，认真生活的一种方式。
　　正当宋凝走出一家古玩店的时候，一辆马车疾驰而过。坐在驾座的车夫满头是汗，拼命地拉着那匹马的缰绳，却毫无作用。
　　路上行人纷纷向后躲避，然而街道中央站了一位三四岁小童，右手还拿着一串咬了三四颗的冰糖葫芦，此刻却像是被吓呆了一般呆呆地望着飞奔而来的黑马，一动也不动地站在了原地。
　　宋凝望着那孩子，恍惚中有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大大的眼睛笑得弯弯的，脸颊边还有着浅浅的梨涡，甜甜地对着她喊道：“娘亲，娘亲！”
　　“洛儿！”恍惚中，宋凝奋不顾身地朝着那个孩子扑了过去。
　　宋凝蹲下身，紧紧地抱着那个小小的身躯，对近在咫尺的疯马毫无所觉。
　　就在这最危急的时刻，一人腾空跃上了那匹疯马。他双腿紧紧地夹住马腹，用力拉着那匹马的缰绳，大喝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制住了那匹疯马。那疯马嘶鸣出声，前蹄高高扬起，掀起的风拂过宋凝的脸颊。
　　蹲在地上的宋凝，抬起头仰望着沈岸，沈岸一身月白色的战甲，骑着黑色的马，眉目冷峻，威风凛凛，就像是她在心中描绘了千万次的当世英雄。宋凝还记得她曾经跟哥哥玩笑着道：“阿凝要嫁，也是嫁当世的英雄。”
　　如今宋凝确然已嫁给了当世的大英雄，然而这位大英雄却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专情且不耽于美色。她的英雄在与她新婚不久，便养了个外宅，并且常年宿在外宅。
　　宋凝猜到了开头，却没猜到这样的结局。
　　“阿凝，没事吧？”沈岸的表情很淡，眼底隐藏着担忧。
　　宋凝似乎刚刚回过神来，淡淡地道：“没事。”
　　那马停下，滑得飞快的木轮车在原地打了个转，车夫从驾座上滚了下来，擦了把汗，庆幸道：“老天保佑，这匹疯马可算是停下来了。”
　　躲在一旁看热闹的人群里突然冲出来一个年轻的女人，一把从宋凝怀里夺过小男孩，紧紧地抱着他，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泣不成声道：“儿子，我的儿子……”一颗一颗滚落的泪珠打湿了那个男孩的白白嫩嫩的脸颊。
　　这情景无端地让宋凝觉得眼熟。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模样长得十分肖似她的小小脸庞，他的脸颊红通通的，闭着眼睛，依稀仍是睡着的模样。
　　那个孩子是谁？宋凝不敢问。
　　宋凝站起身，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客气而疏离地道：“多谢沈将军。”
　　沈岸一僵，随后利落地跳下马，道：“你我本是夫妻，不必如此客气。”
　　宋凝依旧是那副笑模样，轻飘飘地应道：“也对！”
　　经过这一场意外，宋凝也没有心情再逛下去了，意兴阑珊地打道回府了。沈岸没有与宋凝一同归府，宋凝也没有多做邀请，她不是那些惯在夫君面前伏低做小、曲意奉承的普通女子。宋凝有她自己的骄傲。
　　夜晚。
　　似乎是走了一整天，疲惫的宋凝喝了药，躺在床上，便立时陷入了梦乡。
　　梦中，她又回到了十七岁，那个花一般的年纪。那时，正是寒冬腊月，黎国跟姜国大战，她随着哥哥一起出征，在战场上邂逅了姜国最年轻的少年将军——沈岸。
　　两军对垒，沈岸身着一身月白色的战甲，骑着一匹黑色的马，手持一把八十斤的重剑。一向稳重的她不顾兄长的眼色，率先拍马而出，阵前祭出自己的名号，沉声叫阵：“紫徽枪宋凝前来领教沈岸沈将军的高招。”
　　寒风的劲力带着她破碎嗓音传往敌阵，猎猎招摇的旌旗中，白袍将军跨马缓缓而出，英俊淡漠的一张脸，手中泠泠似水的长剑泛出冰冷白光。
　　这一场武勇的单挑，她的枪法从未使得如此笨拙，不过五招便被掼下马来。宋凝一辈子从没有败得这么快，败得这么惨过，对方却连眉毛也没挑动一丝，只在长剑不经意拨下她头盔时怔了怔：“原是个女子。”
　　梦里的宋凝就此爱上了沈岸，因他打败了她。
　　爱一个人这样的容易！
　　梦里，沈岸在她的心中矗成一座巍峨的高山。黑色的战马，月白的战袍，挥起剑来既快又准，绝不在女子的臂弯中蹉跎人生，她想，这就是她心中的英雄。
　　宋凝悠悠醒来的时候，嘴角还带着笑。
　　宋凝摇了摇头，暗道：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