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月云霜曙

6、05

　　五

　　青阳子离去，素还真又深呼吸了数次，才平息了气息。叶小钗找出替换的衣服放在他手边，悄悄退了出去。没有等多久，素还真出来，让他去把屈世途找来，还有事要与他商量。

　　屈世途来后，两人又在帐篷内讨论了许久，叶小钗守在外面，一步不离。屈世途出来看到他，叹了口气摇着头走了，叶小钗进入营帐，看到素还真还垂着头，在纸上写些什么，二话不说一撩袍子跪了下去。

　　素还真被他惊动，赶紧过来扶：“你这是做什么？”

　　“……你先起来再说。”

　　叶小钗却不肯起，素还真无奈：“吾这是去做人质，你跟去做什么。有一个无用的素还真留在魔城已可，何必要搭上吾一员大将。”叶小钗仍是摇头，素还真有点发怒：“吾一片好意你不听，偏要忤逆吾，那你就跪着吧。”说着，就走了出去，叶小钗仍是一动不动。

　　到了下午，素还真才回来，看到叶小钗仍跪在那里，略皱了皱眉，没说话。他吃饭，叶小钗看着他吃饭，他睡觉，叶小钗看着他睡觉，就这样不吃不喝一声不吭地过了一晚上。第二天素还真起来，看到叶小钗半闭着眼睛，跪在那里打嗑睡，身体却仍立得笔直，不由得叹了口气。他拉起叶小钗的胳膊，叶小钗被他惊醒，啊地叫了一声。

　　“你这又是何必。”素还真拉不动叶小钗，只得叹道：“吾答应你就是了。”这时，叶小钗才站起来。他跪得太久，双腿已经麻木，更别说地上寒气重，一双腿只觉得像针刺一般疼，素还真扶着他在自己的床上坐下，动手把他的裤腿挽起，下肢已经发紫，不由又叹道：“你这是何苦。”叫人送了药进来，亲自给他敷上，又轻轻揉着他的膝盖，把瘀血揉散。

　　揉到一半，屈世途进来看到这情形，调侃道：“叶统领，居然劳烦贤王大驾亲自侍奉，真是好大的面子。”叶小钗听了就要放下裤腿站起来，被素还真压下：“好友，难道吾就未曾侍奉过你吗？”

　　“少来，喝你一杯茶，送你一世命，苦啊。”

　　“哈，”素还真笑了一声：“这剩下半世吾就还你吧。”

　　素还真这话将屈世途带回现实，好不容易稍稍好些的心情又蒙上了一层阴霾，不由得叹息了一声：“我倒宁可……一辈子都陪着你。”说着，眼角已有些湿意，赶忙揩去。

　　素还真默然，片刻，对叶小钗说：“陪吾出去走走吧。”

　　他们骑了马没有带其他人，偷偷从营地溜了出去。出了大营，素还真便驱使马匹放肆奔跑，叶小钗紧紧跟在后面，两人一直往最近的城池奔驰而去。近一个时辰后，才来到目的地，但是素还真并没有进城，他带着叶小钗爬上附近的一座山上，正好可以远远地眺望城中正为生活奔忙的人们，战争离他们很近，却也很远，他们只看得到眼前这一方天地。

　　素还真舒了口气，平息略有些急促的呼吸。他在马背上挺直了背，似乎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可是只能越过高高的城墙，看到小如蚂蚁一般的人们在街道上行走。

　　看了一会，素还真说：“或许今生，吾都不会再见到这副景色了，如果可以，吾真想在这里多待一天，过一天普通人的日子。”叶小钗似乎说了什么，让素还真摇头：“不行，屈世途会担心的……不行，吾不能离开。”

　　叶小钗便又安静下来。

　　又看了片刻，素还真抬头望了望天：“走吧，再不走回去恐怕晚了。”便勒着马往来时的路上走，下山时，他又留恋地望了一眼城池的方向，此时已经连城墙都望不到了，略有些遗憾地回过头，便再不犹豫地往回赶。

　　回到营地，天已经暗下来，叶小钗将马牵走，素还真径自去看了一页书——他还没有醒来，素还真在他身边坐了一会，被叶小钗赶回去休息了。他昨夜里就没合过眼，今天又赶了路，的确有些疲惫，吩咐人好好照顾国师，便不再硬撑，回去睡了。

　　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到了天大亮才醒来。听着帐篷外隐隐传来士兵操练的声音，素还真心里既平静又安心。没有人来叫他，素还真难得地磨蹭到日正当空才起来。今日没什么事，用过了午饭，素还真便又带着叶小钗出去散心，并没有人阻拦。

　　素还真信马由缰，将思绪放空，这般平静的心情多年没有过了。后来天下起了小雪，素还真只得回来，屈世途已经在营帐等他。见没什么事，素还真就放叶小钗休息去了，自己继续同屈世途商量接下来的事。他这一走，国事便全数要放下，虽说不可能事事尽如他计算，但仍安排好一件是一件吧。

　　转眼第三日又过去了，原本素还真已经有点死心，没料到晚上一页书居然有了好消息。

　　素还真听到他醒来，二话不说放下手中的事去看他。一页书既然清醒，便可自行疗伤，素还真去的时候他正在趺坐运功，素还真不敢打扰，自己在外面等着。待听到里面有了其他动静，他才进入。一进去便看到一页书欲起身，连忙扶了过去：“国师。”

　　一页书抬起头看着他，任由他将自己扶回床上。素还真扶着他在床上坐好之后，才回视他的目光。两人无言沉默了好一阵，一页书才哑着声音道：“抱歉。”

　　素还真摇头：“国师不惜自毁根基，只为襄助素某，素还真已是十分感激，不敢怪罪国师。”

　　“那日之后……如何了？”

　　素还真身体不由得一震：“弃天帝并未为难吾……”

　　一页书相信这并非最后结果，便静静等待他继续说明，可是素还真却有些说不下去，张嘴数回，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一页书忍不住追问：“到底如何？”

　　素还真看着一页书，道：“……吾明日便去异度魔国的大营……”

　　一页书一愣，看着他许久，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素还真无法忍受他的目光，侧身避开了他的眼神。可是一页书却不允许他躲避，一只手紧紧拉住他：“你说什么！”

　　素还真扭开头：“国师还要听素某再重复一次吗？”

　　“……”

　　“事已至此，素某除了……答应弃天帝的要求，还能如何？”

　　一页书失神地松开了手，半晌才道：“抱歉……”

　　素还真又是摇头：“吾不怪国师。弃天帝之武功高强，实在太过骇人，是吾太过小瞧他了。吾离开之后，还请国师保重自己，续缘还需继续仰赖国师，琉璃国亦需要国师。”

　　一页书沉重地点了点头，素还真又道：“今后……山重水远……怕是相见无期了。”说话间，已有哽咽之声，一页书听得心中不由一痛。

　　“国师……”素还真看着他，眼中有着希翼，一页书紧紧握住素还真的手，半晌，艰难道：“忍辱负重，步步求生。”

　　“国师可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一页书看着，几乎难以自持，最后低声道了句：“珍重。”

　　素还真抿紧了唇，他似乎想说些什么，终究没有开口，向一页书长长一拜，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