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月云霜曙

59、58

　　青阳子掀开了面具扔在地上：“素还真，停止你玩弄人心的把戏，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素还真望了过去，心平气和：“吾要入火焰城。”
　　不可以！
　　叶小钗闻言紧紧拉住素还真的手，素还真却没有回头看他，只盯着青阳子：“吾要入火焰城。”素还真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青阳子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没有想到素还真会提这样的要求，沉默地看着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素某手无缚鸡之力，孤身入城，难不成阁下还怕了？”素还真说完，尚未等到青阳子反应，便被叶小钗拖回面对他，素还真瞪了叶小钗一眼，还是转回去对青阳子说：“青阳子，你没有拒绝的理由。”
　　青阳子阴沉着一张脸看着他，心里的确在思索此事的可行性。他不得不承认，素还真猜得极准，听到他的要求，他几乎在一瞬间就答应了。唯一的顾虑只是——素还真这么要求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你一个人？”
　　素还真笑了：“素某一人。”他可以感觉到叶小钗抓住自己手腕的手在收紧，已经感到疼痛，他当然知道叶小钗在生气，他甚至知道，如果可以，叶小钗此刻一定很想把他捆起来绑回去，所以素还真忍不住笑了。
　　青阳子盯着他，思忖一会，做了个手势，开城门放素还真进城。
　　叶小钗不肯放手，素还真这时才回过身面对他。
　　——不要去。
　　“素某必须去。”
　　——你到底想做什么！
　　“叶小钗，”素还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你会一直陪在吾身边吗？”
　　叶小钗毫不犹豫地点头。素还真却道：“你不会。”他的话里甚至没有一点迟疑，立即又感到手腕被握得更紧，素还真却一再肯定地说：“你不会，叶小钗，没有人能陪吾一辈子。”
　　他一手抚过叶小钗的鬓边：“你现在能陪着吾，可是叶小钗，你会老，会死，总有一天，你会离开吾，而吾，却像个不老不死的怪物，一个人活下去……”他的手搭在叶小钗的手背上：“叶小钗，总有些事吾得一个人去面对。”
　　“叶小钗，素某答应你，一定会回来。”
　　紧紧握着他的手指终于一根根地松开了。
　　这时天空开始飘雪，素还真抬起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道：“真难得，火焰城的上空居然也会下雪。雪停了，或许就会天晴。”他说完，拢了拢披风，再不回头地走进火焰城。

　　青阳子走下了城楼，在门口迎接他。素还真走到他面前，轻轻点了下头，青阳子举起手，厚重的城门再度关上，隔离那一直眺望进城里的目光。
　　素还真朝四处看了看，火焰城与他离开时没有两样，只是多了兵火之气，添了几道战痕。他没有与青阳子交谈，一路径直往火焰城正中的天魔宫走去。青阳子停顿了一下，跟了上去。
　　一路走过，偶能感觉到探寻的好奇或是鄙夷的目光，皆在他身上匆匆掠过，而在他望回去时，又尴尬地移开。
　　素还真走得很稳，不紧不慢，似乎在与青阳子散步，青阳子恍惚觉得这还是在琉璃城内，某个春光明媚的下午，两个人就这样走着，能走一辈子。
　　素还真把青阳子带到天魔宫，正要进入，后面有人追来，拉住了青阳子。
　　“为什么把他带这来！”千叶指着素还真问。他口气很不礼貌，素还真转回头来，看着那几乎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千叶看着他忍不住又愣了一愣，下意识就去拔自己腰间的刀，被青阳子拦下：“你走吧。”
　　“拿下他做人质，不信琉璃国不退兵！”
　　素还真嗤笑一声：“然后呢？就算让你逃过这次，然后呢？你以为你们还能与琉璃国抗衡？”
　　“……”千叶沉默了一阵，明白他说的意思，军心已经动摇，就算这次他们能逃过一死，却是因为素还真自己进入火焰城作人质，再加上素还真与魔国的关系，真不知道会对魔军造成怎样的影响。
　　“吾若说，你们与琉璃国里应外合，为的是助吾扫除魔国残存势力，你猜他们又会不会信？”
　　千叶原本低头沉思，此时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素还真又说：“魔军输定了，你们做什么都是徒劳。”千叶听得一颤，望向青阳子，却见青阳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默认了素还真的话。
　　“不过你大可放心，凭你的身份，琉璃国除了素续缘，没人能动你。至于续缘……”素还真一笑：“他不会伤害你的。”素还真的笑容刺痛了千叶的眼睛，他不明白，为何素还真在提到他另一个孩子时能笑得这么温和，可是面对他，永远只有冷冰冰的神色。
　　“不过，你最好躲避一下魔国的士兵，”素还真看向千叶，笑容里是他熟悉的疏离讥嘲：“若是他们对此结果有什么不好的联想……连吾也不能预料他们的做法。”
　　可是……他在为自己着想……
　　千叶矛盾地想，不知道该现在狠心就杀了素还真，还是听从他的建议。素还真没有等他继续想清楚，已经转身进入天魔宫。千叶一愣，立即就要追上去。
　　青阳子拦住他：“走吧。”
　　“可是……”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
　　“去找旋玑子，他会保护你。”
　　千叶望着青阳子，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眼见青阳子也要进入天魔宫，他赶紧将青阳子拉住：“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看着青阳子，突然脸色一变，追进了天魔宫。青阳子在原地站了一会，吩咐士兵不许任何人靠近此处，才跟着进入。

　　燕归人骑着马走到叶小钗身边，这里离火焰城太近，让人精神紧张。
　　“先走吧。”
　　叶小钗盯着城门眼睛一眨不眨，只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燕归人叹息了一声，跟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
　　自然是什么也看不到。

　　素还真慢慢走在天魔宫内，他记得自己第一次来此时的情形，那时他被弃天帝抱在怀里，如战利品一般地带进宫中，混乱的视野中，他却牢牢记住了那时经过的路线。
　　他一路走到了弃天帝的寝宫。
　　这里与当年已经大不相同，不像那般精致华美，已然冷清得像是一座坟墓。
　　素还真紧绷的心突然松懈下来。
　　他站在里面，突然笑了起来。一开始，还只是轻轻地笑出声，到了后面，笑声越来越大，几近癫狂。
　　千叶看着他这样子，似乎被吓到，呆愣愣地远远地望着，不敢接近。
　　素还真笑完，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泪，坐到了台阶上，表情有些茫然，也不知是在发呆或是在想些什么。
　　青阳子此时走了过来，素还真抬起头：“多谢你，青阳子。”
　　青阳子站定了看着他，却悲哀地发现自己居然还会为他心疼。
　　千叶跟着青阳子的后面走过来，素还真注意到他，稍稍温和一些的神色瞬间又充满了淡漠。素还真望向青阳子：“这里是个好地方。”他仰望着高高的穹顶：“这里就像一座巨大的坟墓，亦是吾为自己选择的归所，所以吾要谢谢你，青阳。”
　　青阳子浑身一震：“你……”
　　素还真微微一晒：“青阳，吾太了解你了。”
　　青阳子握紧了拳头，此时，他必须这样做才能克制自己浑身的颤抖，不令自己太过失态。
　　“十八年前，吾以一国之君的身份嫁给弃天帝为后，自此，素还真就只剩下一具躯壳，他的魂魄永远地飘荡在这座巨大的坟墓里，不得解脱……
　　“你知道，那两年，吾是怎么过的吗？每当吾觉得，这已经是最令人绝望的时刻，却又发现，必须还要强撑着面对更加绝望的深渊。”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吾都不知，自己到底是处于人间，还是在无间的地狱……”
　　素还真望向青阳子，然后看向千叶：“吾从来没有爱过你，一丝一毫都没有。吾对你只有恨，从血缘而来，永远无法磨灭。”
　　千叶望着他，全身如坠冰窟。他紧紧咬着牙，强迫自己不能哭出来，不能在素还真面前示弱，他不需要素还真，从一开始就不需要，他们之间从来就是对立，没有一点并存的可能！
　　素还真向后躺去，倒在地上，他用一只手背捂住眼睛，用千叶从来没有听过的温柔的嗓音说：“你出去吧。”
　　“……我不会去求燕归人放过我，也不会去找旋玑子，更不会去见素续缘。”千叶说：“我不会再与你有任何一丝联系。”
　　素还真似乎轻轻笑了一下：“随便你，吾不在乎。”
　　这最后一句话彻底让千叶死心，他不得不承认，对素还真来说，他从来就不重要。
　　千叶终于走了，大殿中又沉默下来。
　　片刻后，青阳子的脚步声也离开了大殿，素还真没有任何举动。约摸一刻钟后，他又慢慢踱至素还真的身边，在素还真身边躺下，将他搂进自己怀里。
　　“你不走吗？”
　　“这是最好的结局。”
　　听到这样的答案，素还真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城内突然传来厮杀声，叶小钗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头往城墙上望去，却发现城墙上似乎有人在打斗。他望向城门，过来一会，城门缓缓地打开了一条缝。仅仅思考了瞬间，叶小钗已经冲入缝隙当中，门内好些人在互相拼斗，穿的却都是魔军的衣服。叶小钗不知该往哪儿去，突然有人拉住他：“天魔宫！”
　　叶小钗毫不犹豫地往天魔宫冲去。

　　“将军！”传令官跑至燕归人面前：“城门被打开了！”
　　燕归人顿时精神起来，抓住传令官问：“怎么回事？”
　　“是风随行大人！天魔宫起了大火，太上皇他……还在里面……”燕归人神色一凛，传令道：“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