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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六卷(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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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西的第二场戏结束,端城请了人送了一个花篮,指名送给时西,却什么话也没留就走了。时西抱着花篮望着外面发愣,火红的花朵映得他失神的脸也是通红的。
寒玉见状,走过来鼓励他:“想见他就去找他,不要让他误以为你不会在乎,你没有感觉。今天他肯来,就说明就算你在他和戏班之间选择了戏班,他也不会放弃。”
时西惊诧地看了一眼怀中的鲜花,皱眉深思半响,末了,抬起头感激的望了一眼寒玉,坚定的点了点头。便放心笑着丢下花篮从后台跑了出去。
外面仍是人山人海的,都是看戏凑热闹的,时西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却找不到自己想要找的人。
就这样没头没脑的胡乱跑了一阵,时西已经累得走不动了,本来今天出来唱戏,也没有时间吃什么东西,加上四处帮忙又唱了两场,本来就几近透支,现在这么一跑,只觉得头晕眼花,脚下发软跟踩在棉花上一样,双膝一弯,差点晕过去。突然,一只手有力的抓住了时西的胳膊,将他正欲下沉的身子及时托了起来。时西费力地炸了眨眼,才看清扶住自己的人正是端城。
不等时西开口说话,端城已经不由分说地将一个小小的豆饼塞进他嘴里。
等时西吃完,他才牵着时西走出拥挤的人群,到一边稍微安静一些的空地上去坐着。
“对不起,刚才让你找不到我,我猜到你今天肯定还水米未进,就去外面给你买了些豆饼。这里都是人,卖小吃的摊子太少了,我找了半天也找不到别的了。”端城从怀里把剩下的用牛皮纸包着的豆饼取出来,摊在时西面前。
“我以前答应过你,暖秋台我一定来看。答应你的事我一定要做到,所以……”他笑了笑,对吵架的事只字不提,仿佛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当他连续几天睡在没有时西的空床上时,他才知道时西在自己心里已经到了什么位置。被那种空旷的苦涩包裹着,被时西渐渐散去的气息煎熬着,被无人应答的问候反反复复地提醒着,无论怎样,他都已经离不开时西了。所以,他能做最大的让步,只要他还愿在他身边。
时西鼻子一酸,不知该说什么好。自己又是何德何能,竟让端城那样意气风发的一个人,为了自己忍让到这种地步。
“那玉……”端城指了指时西腰间的玉佩,“你唱戏的时候挂在戏袍外面,我就注意到了,是怎么回事?你不是摔了吗?”
“黏合起来的。”时西点头,“虽然不像你当初送我时那么好,但是这是你送我的……”
他垂下眼睛,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
端城立刻回悟,轻声笑了笑,“你喜欢就好。”
原来,时西并不将他的感情看得轻贱,那玉佩,就是证据。
太好了,时西还爱着自己。太好了……
而此时,安北正好赶来接唱完戏的寒玉和时西。听说时西回到戏班,他是最高兴的一个。下定决心向时西表达自己不知何时萌发的情意之后,他一直在等着这一天。可是前几日时西一直在为班主披麻戴孝,守灵坟前,不方便见他。一直忍到今天,终于能够有机会和他团聚,安北早已经等得迫不及待。
安北在陶宁楼为他设了桌酒菜,一心只想快点结束这痛苦的相思,能尽早见到他,将自己心意告诉他……
“寒玉!”安北一进后台,首先就看到寒玉在收拾乱七八糟的桌子。
寒玉见到安北,立马迎上去,笑着招呼道:“安北哥,你怎么来了?”
“时西呢?”安北没有回答他,自顾自地伸长了脖子往里面张望。张望半天,却没有看到时西的影子。
“哦,他去找顾端城了。”寒玉笑了笑,“我以前觉得时西是被骗走的,可这几天我才看出来,他是真的喜欢上了顾端城。我听他偶尔说起他们在一起时发生的事情,才知道顾端城对他是真的很好。所以我鼓励他,回去找顾端城,别把自己闷在戏班里,违背心意骗自己死心。”
啪!
安北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发抖的手,仿佛那不是自己的手。他被自己的反应吓到了,他竟然,打了寒玉?指尖划过皮肤的知觉才迟钝地在一瞬间涌上心头,证实着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
寒玉对突如其来的袭击没有准备,笑意僵硬地凝固在脸上,保持着尴尬的姿势。他愣愣的看着安北的眼睛,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诧,脸上一阵火辣的灼烧。
红色的掌印那么清晰,那么鲜艳,像是血液浇灌所盛开的花朵,炫丽灼目却悲壮。
“对……对不起,寒玉……”安北惊慌地道歉,“可是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毕竟,你是知道我爱他的啊……”
这下,眼泪才真是溃不成军。
陶宁楼。
满满一桌的酒席,却空荡荡地只对坐着两人。
此时,寒玉的脸已经用冰敷过了,却还是肿的厉害,充血的红色触目惊心。
“寒玉,来,吃肉。”安北愧疚地不敢抬头看寒玉脸上的伤势,只一味往他碗里添菜,将小小的碗摞得老高。
寒玉浅浅地笑,浓稠的悲伤却在眼中打转,散不去。那一巴掌打在脸上,没有让他哭,可安北接下来说的那句话,却是打在了他的心上,让他痛快哭了出来。
“安北哥,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对我说过一句话。”寒玉放下筷子,轻轻眨眼,将眼泪逼退回去,“愿倾一切,我也要你陪在我身边。”
他忽然说起小时候的事情,眼睛悠悠飘向遥远的别处,沉入回忆。
那是约摸十四、五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寒玉生了一场大病,城里郎中都找遍了也没有瞧好。班主都打算放弃了,把他关在房子里任他自生自灭。安北却坚信寒玉能被治好,但尽管相信又能怎样,他也不过是个大寒玉几岁的孩子罢了。寒玉被关在小屋子里,只有时西和安北会来照看他,两个孩子对于寒玉的大病束手无策,无力分担。没过多久,寒玉就已经到了撑不过去的程度,连从床上坐起来也办不到。他自己也觉得大限将至,断了求生的年头。却没有料想到一天,安北来看他的时候带了两件小小的寿衣。那是安北拜托自家亲近的下人准备的,没有告诉任何人。
小小的安北站在寒玉床头,满含笑意地抖开那两件寿衣,问道:“好看么?你我一人一件,你若去了,我做哥哥的也不苟活。”
任凭寒玉怎么阻止,安北都固执地不肯听,只是抱着寒玉虚弱的上身,坚定地安慰着:“愿倾一切,我也要你陪在我身边。”
那次之后,寒玉才重燃了活下去的信念。他若去了,安北哥会跟着去的。他不能这样,他必须养好自己的身体。于是抱着这样的信念,他奇迹般地挺了过来,不治而医好了大病。
安北从回忆中出来,努力地笑了笑,接着道:“还有些印象,怎么突然想起那么久以前的事情来?”
“突然很想念小时候的事,就当陪我说说吧。”寒玉静静凝视着安北的眼睛,语气云淡风轻。
安北轻声叹息:“从很小起,我对时西的兄弟情就已经变质了。他胆子小,我不敢对他说。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他亲近我,几乎都要无以为他会永远属于我了。可他却突然亲近别人,属于别人,对他来说,或许我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重要了。”
寒玉屏气凝神,对安北的话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安北哥,我的心意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这么多年的隐忍我只是希望有一天你会看到时西的身边还站着一个我,一个一直看着你的我。你不在乎我为你做过什么,我不怪你,今天你打了我,我也不怪你。我只怪你眼中,从来只有一个时西!”
带着些许怨和爱得声音让听者肝肠寸断,寒玉垂下头,额发遮挡住半张脸,看不见他红红的眼睛和红红的伤肿。
安北将他肩膀微弱的抽搐尽收眼底,现在的寒玉,好像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小猫,让人心生怜悯。
可他怎么能够心软,爱不是施舍,他不睡都清楚地知道自己对于时西的爱有多深厚,多不容自欺。这样的爱,就算给了寒玉,又怎么能让寒玉幸福。
“寒玉,你听明白了。你不能跟我,不是因为我不爱你,而是因为你没有被我爱着。”安北特意加重了“你”字的音,接着温柔地叹气道,“你的幸福比我的幸福要重要得多。”
现在也许该将那句话改成:愿倾一切,也不要你再因我受委屈。
“如果我不觉得会不幸福呢?”寒玉不死心地追问,期待的声音颤抖得不像话。
“跟一个不爱你的人在一起,能谈什么幸福。”安北默默为自己的酒杯满上酒,仰头一饮而尽。
他想到了自己,若是强留时西在身边,却也只能更清楚的看见时西心中的别人。这样的日子,何来幸福。还不如,放他离开。
对坐的两人各怀心事沉默无语,只能静静举杯,黯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