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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六卷(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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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你去别处找吧。”
“没听说过,这大半夜的,有病吧?”
“没有,走开走开!”
“这样的图案我们雕不出来。”
“刻不了,你走吧……”
“……”
出了顾府之后,便丢下包袱跑遍了全城的玉器店,一家一家砸开他们的门,一户一户地寻,一人一人地问。但所有人给他的答案,都像是一桶冰水,将他浑身上下淋个湿透。
“求求您了,帮帮我,再仔细找一找好吗?”
“都说了没有了,你这人,怎么不听人话呢,赶紧走吧!”
……
“能刻吗?帮我刻一个好不好?”
“这图案太复杂了,一般的玉可刻不出来啊,孩子,你还是放弃吧,那么多玉佩,你去挑一个好了,干嘛非要这一种呢?”
……
“请问,请问有这样图案的玉佩吗?拜托一定要帮我找一下,对不起,我真的很急……”
……
终于,一个老石匠答应他,帮他将碎得难辨原样的玉佩尽力黏合完好,虽不能一模一样,对时西来说却也足够了。
时西掏出了这些年来攒下的全部银两,挑了一块色泽相差不大的原石作为连接处细小碎裂的接缝填补。他凭记忆将那玉佩的特点一一记下,再三嘱咐后才肯放心离去。
出了玉石铺子,时西松了一口气,才朝戏班的方向落寞走去。
到戏班时已过了宵禁,时西不等歇一歇脚,便直冲后厅去班主的灵堂上香下跪,带孝守灵。
灵堂里还守着几个小戏子,寒玉也在,一身无暇白衣,他垂着头,听见动静才抬起头,见眼前来人是时西,稍稍有些吃惊,却也什么话都没有说,起身替时西也披上丧服。
寒玉的眼是空洞的,是一片平静的漆黑,纯澈得看不出过多的情感,只是压抑着满满的悲伤,堆积到连看着他的眼睛都会觉得喘不过气。
此时时西已疲惫地没有力气哭泣,只是内心翻江倒海的难受。往事重重,已成过眼云烟,一吹便散开去再不复返。三个月前,他还天天和寒玉早早的跑出去生怕被班主抓去打扫大厅。两个月前,他还为了安北哥的粮庄和班主作对。一个月前,班主还赐他逆耳忠言,对他语重心长,将他狠心推出戏班。
这样看着自己长大的班主,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以后再也见不到了。而自己,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如今,只剩下空荡荡的灵堂,冷冰冰的棺木。
时西跪下,双膝狠狠敲在冰凉的地板上,却只觉得眼中干涩得生疼。
就这样,静静地守了一夜。
头七过后,凝非为暖秋台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时西从玉石铺子里取回了玉佩,上面细小的摔痕被细心地补过了,挂在腰上不仔细看还真如从前一样。只是倔强地非要做到“物是”,却固执地不肯改变“人非”。
暖秋台是铁凤戏班每年来的传统,班主生前非常看重,这次凝非也是花了大力气才重新撑起来的。暖秋台搭在城西的广场上,几乎全城的百姓都会来捧场,将广场围个水泄不通。
戏班里所有人都来了,从辰时唱到黄昏,一共三、四十场。由于时西近来为班主彻夜守灵,也不曾好好吃饭,身子有点垮了,所以他的戏由四场被减少到了两场,一场是在中午,另一场是在下午。
时西跟着戏班早早出门,一直在临时搭建的后台忙碌,寒玉在整理服装,凝非做着班主的工作,不断安排和催促,几个小戏子在一边为班主烧着贡香。一片忙碌之境到让人十分欣慰。
轮到时西上场,用片子贴出一个标准的鹅蛋脸,妆容俊秀可人,一身清艳戏袍,踩着云靴,款款细步,还未开嗓已是一片叫好。
时西在铁凤戏班曾也小有名气,台下戏客叫得热闹,十分捧场。却唯有一人,双眉紧锁,目光黯淡,英气全无。这样的人立于欢闹人群之中,特别显眼。因此,时西一眼便看到了他。
那是端城。
他正紧紧盯着时西,眉宇中透出认真的神色。但他却不是在听戏,而是为了看唱戏的人。
时西拼命想转移自己目光,想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个人,眼睛却总是不由自主的瞟向他。想象着他现在在想什么,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注视着自己。
一场下来,时西心神仍是未宁,在后台换衣服时,差点错穿了别人的衣服。此时已有一些资历较老的人在唱完后帮着凝非顶替着工作,让凝非可以歇息一下。
凝非见时西心神不定,走上去像个长辈似的摸摸他的头,关心问道:“刚才有几处唱错了,怎么了,不舒服吗?”
时西被凝非的话惊得一时慌乱,如个被发现小秘密的孩子般,揪着手指说不出话来。
凝非温柔地笑笑,轻轻地转移了话题,吐出了自己纠结的心事:“去年的暖秋台,班主还亲自唱了一首呢……我记得他唱的昆曲,曾是全城都非常出名的。”
他与班主的感情是最深的,班主辞世,他是最悲痛也是最必须要坚强硬撑的那个人。他本讨厌名利,只想无拘无束悠然自在,却不得不背负本不该自己承受的包袱,决心与自己心意背道而驰,成为铁凤戏班的顶梁支柱。
“恩。”时西不知该如何安慰,轻轻用鼻音表达了自己的悲伤。
两人一同坐在角落里看别人忙碌,一种物是人非的悲怆油然而生。
“我刚才在台下看见端城了。”时西看着前方,目光不移,用波澜不惊的语气也说出了自己的心事。
凝非倒是有些吃惊:“你还想他?”
“想他……”时西的回答并不闪烁,却几乎要哭出来,“知道那些事我并不生气,只是我想回戏班,就该离开他。虽然我离开他的办法很蠢,明明那么爱他,却要拿那些事当借口说出伤他的心的话……”
凝非伸手拍拍他的背,将他搂在怀里:“我真不懂,傻爱着一个人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它凭什么把人逼到无路可退,只能深陷泥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