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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远走他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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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仲宬要去英国了,除了对未知的迷茫惶恐,对父母和哥哥的不舍,他心里是兴奋骄傲的。爱看美国电影听欧美音乐的叶仲宬同所有他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是有点崇洋媚外的。在他看来,去英国,是多么时尚的事情。这件事也确实在同学圈里引起了一阵小轰动。羡慕嫉妒的,留恋祝福的,叶仲宬都一并收着。对于同学们有感而发的“学习好不如有个好爸爸”,他也只当是赞美。
叶仲宬的家门口有一条河,自他出生起就有了,水很浊也很浅,稀稀疏疏的长着杂乱的水草和芦苇。夏天河面上还会浮荡着一层恶心的水蜘蛛。叶仲宬有轻微的密集恐惧症,不是很喜欢这里。青年告诉他那是护城河,是为了保护这座城池的居民而建。
青年很小的时候,河水比现在还要浑浊。那时河边的工厂都将废水排进河里,河水被染得墨一样乌黑。后来经济不景气了,厂子都倒闭了,被污染的已经不能再作为观赏用的护城河又失去了它排污的功能,成了不折不扣的死河。再后来,人们有了环保意识,也就对家门口守着这样一条臭气熏天的护城河越来越不满。政府为了迎合舆论,象征性的拨了一笔钱来治理,前后清污了两三次,河水还是没有最初的干净。
破碎了的,玷污了的东西果然无法再复原如初,不管它曾经多么美。
青年的母亲很小的时候,河水是清澈见底的。河边柳树成荫,还有不少人在树下垂钓。大部分是些上了岁数的老人,搬着把马扎,一坐就是半天。南州有一年的夏天雨水很充足,以至于河水上涨漫过了河堤。等水退去后,河岸满是冲上来的鱼虾,甚至还有螃蟹。附近的居民都来拾捡。大家奔走相告,消息越传越远,来拾捡的人也越来越多,过节似的忙的不亦乐乎。
天很蓝,水很清,人很幸福。
往事是美好的,叶伯轩的脸上却不是笑的模样。叶仲宬听青年谈起陈茹,知道他可能是想妈妈了。
对于陈茹,男孩是没有什么印象的。只是曾经在哥哥的床底下翻出过一盒已经发黄的剪报,上面都是关于一个叫“陈茹”的女人获得什么“五四青年劳动优秀奖”,“年度最佳员工奖”的新闻,有的报纸上图文并茂,还附上了女人的照片。女人长得虽然很美,穿着打扮却早已过时,再加上一脸灿烂的笑容,反倒显得有点土。
年幼的事叶仲宬早已记不太清,但他知道父亲是和哥哥的母亲离婚了又再和自己母亲结婚的。可也只是限于知道而已,叶仲宬对此并没有什么感触。这么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了四口之家的生活,至于陈茹是个什么人,他没兴趣去了解。
父亲是天,母亲是地,而哥哥就是阳光。完整又温馨的家庭,出生到现在,从没有变过。他们是一体的,不可分割。
看哥哥背靠假山盯着河面发呆,叶仲宬无聊的拾起块石头砸向水面。“咚”的一声闷响后传来青年的低笑:“真笨,连打水漂都不会,让人怎么放心你自己跑到英国去。”
叶伯轩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浮土,站在男孩的身后环住他微胖的身子,右手紧握住右手:“看好了,这样,胳膊保持平衡,斜向下用力平抛……”
石头在水面划出流畅优美的痕迹,激起圈圈涟漪,一波接一波的扩散开去,惊飞了几只藏在芦苇中的麻雀。
失去了青年掌心的温度,叶仲宬突然感到郁闷:“哥,你学习这么好怎么不去留学?”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青年先感叹道,又双手抱怀,居高临下意有所指的说,“再说了,谁说学习好就要留学了?你迟早会觉得国内好,要回来的。”
“等我回来了,我英语比你好,见得比你多,我是个洋气的人,你就成土老帽啦。”男孩忽略了第一句他听不懂的奇怪的话,只当哥哥是在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好好好,你是洋气人,我是土老帽,到时候你可别嫌弃我这个土老帽。”叶伯轩笑着附和道。男孩默默地观察着青年柔顺的漆黑发梢,他心安理得的观察了这么多年,觉得真是件幸福的事。
马上就要看不到啦,不谙世事的男孩难得感伤一次,眼眶都开始泛酸。这么大了还哭鼻子很囧很囧,男孩努力的睁大眼睛,惊喜的发现这样眼泪就不容易落下来。
临走的这天晚上,青年把男孩拉到画室,恳求道:“把那幅我的画像送我好不好,让我也留个念想嘛。”
男孩清澈明亮的眼睛转了转,狡猾的问:“那你送我什么?”
“我就知道,”青年笑道,从兜里掏出一张塑料卡片在男孩眼前晃了晃,“我自己做的哦。”
“什么嘛,一张卡片而已,小气。”叶仲宬不满的嘟嘟嘴,却仍高兴的接了过来。
那是一张塑封好的书签,正面是一朵被压扁晒干淡紫色的花,右下角还有一行竖着写的宋体小字:勿忘我——哥,伯轩。
“这可是我自己做的,只那朵干花就做了半个月呢。”青年解释道,“还有这个,”他又掏出一个心形挂坠,“里面也装了这种干花,”然后亲手帮弟弟戴上,温暖的鼻息吹过男孩的后颈,挂坠垂下的位置正好落在心脏的旁侧,“这样你就彻底忘不了我啦。”
叶仲宬抬头,窗台上的那盆勿忘我果然不见了,“哥你没道德,保护花草,人人有责。”
“废话少说,快把画交出来。”青年催促。
“你不嫌我胖啦?”
叶伯轩皱眉:“我什么时候嫌过你胖,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
“哼,”男孩白了他一眼,跑回卧室从书柜最上层翻出一个画筒,把画布展开重新铺架在画板上,扯了张便条贴写道:爸爸,妈妈,哥哥,永远健康幸福。又将它贴在画布的后面,不放心似的拍了又拍。
“好了好了,掉不了啊,掉了我再替你贴上。”男孩总是能把青年逗笑,“哥哥在你心里原来排最后啊。”
“我这是按岁数大小排的,地位不分先后。”男孩认真的说。
杯中的红茶被不矜持的加了过量的牛奶,奶香甚至盖过了茶香。青年慢慢的搅动着,忽而没由来的蹦出一句:“那就好。”
翌日清晨,叶伯轩突然接个电话说了声“有点事”便匆匆跑了出去。
叶仲宬守在机场的大门口望了又望,来往的机场大巴,的士和私家车换过一批又一批,却始终不见青年的影子。
等叶伯轩赶回来的时候飞机还有二十分钟就要起飞了。男孩看到青年从一辆白色的BMW里满头大汗的跳出来,给了自己一个熊抱:“对不起奇奇,哥哥来晚了。”
BMW的车窗降下来,开车的是个皮肤黝黑,目光炯炯的板寸年轻人,看样子和叶伯轩的岁数差不多大。他友好的冲男孩招招手,露出一排整洁的牙齿。
叶仲宬没有理会开车人的招呼,他心里对于哥哥的迟到是不满的,却仍在转头面向哥哥时迅速换上了撒娇般的笑容:“没关系。哥,你一定要来找我玩。”
年轻人尴尬的摇摇头,真是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小破孩。
看着自家两个孩子紧紧的拥抱在一起,就算是久经沙场见惯大世面的叶绍文也忍不住落了两滴老泪:“奇奇,记好了你表舅的电话,如果到了找不到他,一定要打电话,别自己乱跑。”
“爸,我又不是小孩了,这还用你说。”叶仲宬小大人一样的摆摆手,最后又拥抱了父母,“再见啦再见啦,各位,”他睁大双眼,尽量用愉快的语气掩盖几欲哽咽的难过,“爸妈保重身体,哥哥你要照顾好爸妈。”
叶伯轩拍拍他的头,男孩还是比青年矮了一头多,“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我家门前有一条河,自我出生起就有了,弯弯曲曲的不知去向。哥哥叫它护城河,在我看来只不过是个臭水沟。飞机平稳的滑行,起飞,爸爸妈妈和哥哥早已成为了千千万万小蚂蚁中分不清的三只。我把脸贴在玻璃上,鼻子都被压瘪了,也再没找到那条臭水沟。沟底还沉淀着我和哥哥投过的石子。于是不管再怎么睁大眼睛,眼泪还是不受控制的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