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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花 ...

  •   等送别一结束,银岭便走到绫晖面前:“快上车坐着,这几天又让你辛苦了。刚才饯别,那杯酒不得不喝,绫晖大人切勿见怪呀。”

      绫晖听了,假嗔道:“看你说的,好像我是个悍妇!孩子们面前还这么油嘴滑舌的。”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却听见一阵孩子们的笑声,原来一眨眼的功夫羲和、飞廉就逗着苍纯玩了起来。晴光穿着十二单,本来摆着一副矜持模样,看见几个男孩子玩得开心,也动了玩兴,朝四枫院清夜摆手道:“清夜姐姐!”

      清夜的孩子心气毕竟还是很重,看见晴光叫她,便快步过去:“小光,什么时候再找我下棋?你这鬼丫头放心,下次我一招不让你了!”

      绫晖看见清夜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便笑道:“真是女大十八变。清夜,你还是饶过晴光吧,她怕是没有自己说的这么厉害呢。”

      清夜看见银岭和绫晖,便像看见自家父母一般过去施礼:“朽木叔父好,婶母好!”又向绫晖撒娇道:“婶母你偏心晴光。她人小鬼大的,还被婶母教得这么好,我才不让她!等苍纯大了和我比瞬步、白打,我让着苍纯;和我比剑道,我就不让,万一叔父教苍纯比教我上心呢。”

      银岭看见清夜也把自己扯进来,哭笑不得:“清夜,不是告诉过你,学剑道怎么能只靠别人教,最重要的是自己悟出来神髓。”

      “婶母你看,银岭先生管我多严,现在连玩笑都开不得了。”

      银岭笑道:“你马上要继承家主之位了,这么孩子气!”

      几个孩子一闹,众人拖拖拉拉了好久才总算能回去。回到家里,绫晖仍然因为银岭那句温存话语依然幸福不已。银岭看妻子笑容满面,便问:“什么事这么开心?”

      “银岭大人最近对我真的好温柔啊。”绫晖笑着,脸上两朵红晕。

      银岭不禁轻轻地把妻子拥在怀里:“对喜欢的人就应该温柔吧。如果一个人喜欢自己,自己也喜欢她,却不为她说什么做什么,岂不遗憾?”

      一个此刻不该出现的人影迅速从银岭脑海中闪过。糟糕,怎么想到她了呢?算了算了,往事再不可追,那人已经说过很多次,她甚至不愿再见到我。罢了,怜取眼前人罢了。

      银岭赶紧回神:“过一会儿要找焰玄商量一些事情。晚饭回来吃。”

      绫晖点点头。

      银岭依然抱着绫晖,继续说道:“现在事情都平息了。几乎想不出将来有什么事能让我像以前那样拼命追逐,挂甲归田,想想就觉得寂寞——不对,陪着和孩子,怎么会寂寞?今天看见清夜,就忍不住想象等晴光出嫁时,穿上你准备的白无垢是什么样子,还有等苍纯继承家主之位时会是什么样子。你腹中的孩子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呢?真期待啊。以后如果天天陪你吃晚饭吃到老吃到死,你会不会厌烦呢?”

      这大概就是所谓“他属于她,她也属于他”的感觉吧。

      绫晖喜极而泣。她知道丈夫心中有其他人,但从来不是那些那些在帘外披着藤黄色唐衣,扎着石青色腰带弹着琵琶的女子中的任何一个,所有的人只是扮演同一个像鬼一样存在的影子而已。从小看到的事情,就让她明白在贵族的大宅里,女人不可以争宠,不可以期望独占丈夫的心,她甚至乖乖地暗地送钱物给那些女孩,希望她们至少能不必为钱财而做出什么丢人的事情来:因为她推测得出那个影子其实也是个气质脱俗的佳人,扮演这个佳人的,总不该市侩粗俗不堪吧。她从未想到会有一天,丈夫的心是完全属于自己的。但是,这一天居然到来了。

      能有这样的一个春天,真的不枉一世了。

      安顿好绫晖和孩子们回家,银岭独自来到大灵书回廊旁边的一间书室。这是银岭还在真央灵术院修行的时候找到的一处地方。这地方连管理文档的文吏来的都少,所以银岭当年不想回家,也不像和灵术院的人厮混时,最喜欢在这里看书。后来不知怎么,焰玄也发现了这个清净之所,时常不期而遇地过来。这地方竟成了两人单独议事的地方。

      焰玄并没有什么需要软语温存一番的妻儿,所以比银岭早到。银岭刚推开书室的门,就听见焰玄冷冷的声音:“你为什么要上书为北条卫家求情?敬平死有余辜,他的族人一损俱损理所当然。”

      “我们已经把北条卫家完全架空了。敬平已死,众家臣下狱、流放、改换门庭。当年参与暗杀清隆的杀手,也落入法网。北条卫家已经元气大伤了,再无翻盘之力。对我来说,我想做的就是这么多了。”

      焰玄神色一凛:“银岭,北条卫该如何处置是庙堂大事,怎么能如此随意懈怠?你忘了北条卫当年的所作所为了吗?”

      “没忘,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焰玄,你觉得北条卫家的事,为什么做得这么顺利?还不是因为瀞灵廷里的人心,还有今上的看法。以前,王廷为了平抚义圣公的屈死而对北条卫家格外优抚,甚至将所有相关的家族一律贬斥,矫枉过正,以致于北条卫仗势称骄,丧心病狂,终有今日。故知万事皆不可太甚——无论是赏是罚。现在是我们掌握局势,就不能重蹈覆辙。”
      “我们罚的太狠。人们反而会想起北条卫家先祖义圣公至今在尸魂界中英名不倒,敬平本人也有战功,长女入道凤梧院更衣诞育过一位内亲王,次子平陵为了保卫瀞灵廷而马革裹尸,三女诗织尚侍风流文雅名冠当世。诗织尚侍虽然是因为家世显赫才有此高位,但和灵王多年殷勤相对,也总会有些真情吧。”银岭说到“多年殷勤相对”,忽然想起刚刚在怀里哭得如释重负的绫晖,不禁长叹。“她竟然因为耻于父亲、长姐所为而羞愤自尽,恐怕灵王心中也会因为她而心有不忍。而曾经和她唱和过的贵族、名士,也迟早会因为痛惜一代才女的横死而渐渐同情北条卫家族。对于北条卫家的这个人情,卖的晚不如卖的早。”

      焰玄沉吟片刻:“这就是你说的舆情吗?我还以为你并不在乎别人的议论。”

      银岭微微一笑:“焰玄阁下果然知我甚深。但我还没说完。还有灵王的考量。我不敢妄自揣度今上的想法,但我想包括今上在内的所有灵王,都希望看见中庸的状态吧。”

      “中庸?”

      “是。中庸对瀞灵廷和尸魂界最好的状态。这一点,王廷一直都懂。朽木家有灵王御封的‘正一位’之名,但因此,在灵王还留驻于尸魂界时,朽木家的历代家主受到的猜忌和横祸也是各家里最多的。而这也是我的想法,一家独大,对尸魂界和独大的这一家来说,都太危险。”

      “你错了,银岭!”焰玄猛然打断他的话。“现在的这个川云灵王想要中庸,那又怎么样?北条卫一家独大的时候,他还不是纵容着那群追随北条卫的暴徒,苛待我等的祖辈父辈?这个世界的规则只有一个:力量!只要有力量,就有道理,甚至人情也不得不被力量改变。因为北条卫家的力量,你的祖父可以无辜左迁,威名扫地,我的独子武玄可以替平道那个草包上战场,然后再也没回来——你说平道为恶不多?他是没有为恶的那个能耐——是因为我们的力量,北条卫才覆亡!我们接着要做的,是让灵王,让这个尸魂界明白,我们才是替代北条卫的力量!”

      “焰玄阁下,对于灵王请言语尊重些!令郎的事情,我也很痛惜。别忘了我们一度想过以后要把晴光嫁给武玄,我视武玄如同亲子。可是死者已矣。你就算把北条卫平道杀了,又能怎么样?更可况,我们是因为北条卫尚未实施的行动而进攻北条卫家,本来已经有失风范,如果只是为了维持尸魂界的秩序,还能说得通,但如果是为了赶尽杀绝,再取而代之,就令人不齿了。若焰玄阁下再提此事,虽然朽木家落魄多年,有辱先祖,但还是会以‘正一位’之名出言反对。”

      焰玄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寻找措辞:“银岭,你现在太年轻,未免还拘泥于经纶之言,以为所谓符合道义,就等同于平安无虞。实际上事在人为。做尽恶事而精于善后者,全身而退的不在少数。”

      “焰玄阁下,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更何况是不必为、不应为之事?”

      “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你年轻。做正人君子有什么用?不必为不应为,又是谁定的?”

      和往常一样,银岭用一个无关的问题作为对焰玄的问题的回答:“焰玄,你曾经有过武玄,我现在也有晴光和苍纯。作为父亲,谁希望自己的孩子活在乱世,谁希望这个乱世是自己缔造的?”

      焰玄只是冷笑:“银岭,看来这一次又是谁也说服不了谁了。你还没真正没见识过死亡,所以很多事情,你还是看不开。”

      银岭摇摇头:“既然这样,告辞了。令妹还在家等着我呢。焰玄,你是绫晖的义兄,我从小就敬佩你。这么多年,我们总是先是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再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有道理。希望这次也是一样。”

      焰玄大笑起来:“算了,你好好去陪着绫晖吧。”

      尽管有点晚,但银岭还是在晚饭时分回到了朽木大宅。绫晖依然一早迎候,看见银岭脸色苍白,万分心疼:“银岭大人辛苦了!脸色竟这么差,怎么一出去就这么劳心劳力的?明日可还要出去?”

      银岭忍不住想到:若是那个人,此刻大概会问“今天你们又商量什么了”,然后提出自己的种种想法吧。

      以前只觉得绫晖不像以前那个人,总是对事情没有想法没有主见,什么事情也和她商量不得,如今才明白,那竟是我不体谅绫晖一心只有我的心意。但凡从小处境优越,仆从环绕的女子,哪怕是夜里打雷、猫儿狗儿咬人的事情也要吓得不知所措,何苦让绫晖知道外面世界的险恶——把她捧在手心里就好,哪怕宠坏了也无所谓,何况绫晖性情如此谦和,宠也宠不坏。

      银岭笑道:“我脸色差吗?是了,一定是这几天只吃你准备的饭菜,今天一旦在外面吃午饭,肚子就抗议我苛待它了。”

      绫晖忍俊不禁:“自己的身体也这么不当心!”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过饭,晴光便拿着一张信笺,笑嘻嘻地过来:“父亲大人,这可不是我又带着苍纯偷懒,今天我们已经把这几天落下的功课都补好,明天就让我和苍纯去找清夜姐姐玩吧。今天我们前脚回来,清夜姐姐的请帖后脚就跟过来了。”说完便展开信笺让银岭看。

      银岭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逗女儿道:“你们小孩子玩闹的事情,我还要件件去管?”

      “那好呀!”晴光一下子兴奋不已,“那就我带着苍纯去!母亲大人留下来陪父亲大人!”

      银岭心说原来你在这儿下个套等我钻呢:“你自己带得好苍纯?别胡闹,让你母亲大人陪着你。”

      晴光一听,撒娇耍赖地摇着银岭的袖子:“我怎么带不好苍纯了?苍纯可懂事啦!再说母亲大人都说家里的事情我现在都可以管起来了!父亲大人,让母亲大人陪你好不好嘛~~~~~~”

      银岭这回是真的无奈了,绫晖宠不坏,可不代表这小丫头宠不坏。关于明天怎么出去的问题不给小丫头一个交代,今晚怕是轻易过不去了。不过,这个年纪的孩子拼命作出自己已经长大的样子,也可以理解,还是双方各退一步:“明天你自己可以坐你母亲的车出去,小女主人!条件是必须让你母亲大人带着苍纯。”

      像成年女子一样独乘牛车对晴光的诱惑也颇大。她笑嘻嘻地点点头,就跑过去抱着苍纯说道:“开心不开心?明天我坐母亲的车,你就能坐父亲的车啦!”

      绫晖终于忍不住了:“父亲大人什么时候说过后半句了?”虽是责备,可也说得极为温柔。

      晴光于是又转向银岭,开始百试不爽的卖萌加撒娇攻势。银岭被她缠不过,只好妥协:“好好好,弟弟的待遇跟着姐姐水涨船高!”

      “银岭大人!”绫晖娇嗔不已。

      苍纯见绫晖似乎生气了,就劝解道:“母亲大人,别怪父亲大人呀。我坐其他的车也可以。”

      银岭看儿子体贴懂事,就对绫晖说道:“苍纯还真是少年老成,知道体贴人。晴光加的这句没错,别生气,我的绫晖大人!”

      一家人笑成一团。银岭也暂时忘记今天和焰玄的那些龃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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