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华斩 朽木家史》山海残梦生

6、战 - II

　　当朽木银岭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家里了。绫晖、晴光、苍纯，还有脸上手上缠着绷带的志波翼齐刷刷的围了一圈。更远的地方，是山本先生，后面跟着一个长着两撇小胡子，金色眼睛，灰色头发的人。再远的地方，是萩，因为是在绫晖面前，所以很听话地穿了标准的贵族女子装饰：下面是葡萄染的袴，上面是雪白的单，外套着淡紫色的小袿，梳成姬发式的深蓝色长发如同瀑布一般夺目，虽然还是有点乱糟糟的——这小姑娘人模狗样的打扮起来居然真的很有贵族小姐的高华之风。

　　“你小子，知道那水可能有毒，还去闻，中招了吧？”志波翼完全摆出了一副“我们来继续打嘴仗啊”的架势。

　　银岭浑身酸软，心说当时就该把那壶水原装的灌给你。他无视志波翼，转向绫晖，微笑着说道：“我没关系的，别担心。”

　　绫晖点点头，眼泪忍不住的掉下来。晴光叫了声“父亲大人”就扑过去撒娇，苍纯则拉着绫晖的袖子直说：“妈妈别哭呀，爸爸没事了。”

　　萩嘴角抽动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扬长而去。

　　山本对后面的人说道：“我们就不在这里打扰了吧，雀部长次郎。”然后向几乎没有余力维持礼貌状的绫晖告辞。

　　志波翼蹲在角落一脸怨念：“就这样被无视了啊，亏得我自己家都没回，带伤把你背到这儿来，还被小胡子绊了一跤！”

　　当时，看见银岭中毒失去意识，志波翼虽然大骂了一句“银岭你小子沉死了！”，但立刻背起银岭往外走。自己就有伤，还背着人，走几步就开始头晕目眩。他注意到地道迷宫天花板的火焰。完全是情急之下的本能，他也没去想这个东西是怎么弄出来的，总之沿着火焰指示的方向走就是了。可以想见，山本看见最后反倒是志波翼背着银岭出来还是有点惊讶的。

　　“外面怎么样？”志波翼问道，“山本先生，银岭忽然晕过去了！”

　　山本收回剑压：“不知道援兵有没有赶到这里，至少北条卫家已经没有的可以战斗的人了。先上去。”

　　志波翼一瞬间表情凝固，接着一边用腰带把银岭和自己系在一起，一边絮絮叨叨：“嗯？难道说山本和银岭已经把所有的人都解决掉了？切，银岭那小子才没有这个实力……一定都是山本先生解决的！”

　　志波翼固定好了银岭，山本在后面扶着，一起攀着地道壁上的凹孔回到地面。原来隐藏这个地道入口的小客室已经被在激战中毁得差不多了。四周都是非死即伤的北条卫家臣。

　　“援兵还没有到？”山本皱着眉自言自语。

　　志波在心里吐槽：“您老人家真的需要援兵吗？”

　　“把银岭送回朽木家去。”山本忽然说。

　　“不是医馆吗？朽木家这么多年穷过来，医官早跑的差不多了吧。”

　　“不用。北条卫势力极大，医馆里说不定有伺机报复的余党，随便来什么医官也未必可靠。倒是先前在朽木家等待的卯之花和山田和老夫是旧交，更可靠些。”

　　于是，山本领着志波翼穿过一片狼藉的北条卫大宅。就快走到大宅门口时，志波翼忽然觉得自己的脚踝被人紧紧抓住了。

　　志波翼骂了一句贵族们绝对不应该说的脏话，然后摔在地上。

　　“哼，你们可以说北条卫家有种种错处，但北条卫也是五大贵族之一，朽木银岭、山本元柳斋重国，你们擅闯五大贵族本宅，就把命留下来吧！”

　　志波翼回头一看，只见死人堆里趴着的一个人一手抓着志波翼的脚腕，一手以剑撑地，挣扎着爬起来。那人修剪整齐的小八字胡加上满脸的灰土血迹看上去又可笑又可悲：主君大势已去，却依然拼尽全力守卫。

　　“你这混蛋！”志波翼完全没有耐心，如果不是要背着银岭，恐怕早就一刀砍过去了。

　　“志波翼阁下！”山本拦住志波翼，“请立刻送银岭阁下回大宅。”

　　当时的小胡子还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未来的护廷十三队队长，而自己会成为追随他致死的副手。当时他只是一个北条卫家的忠臣，眼看着对自己的主君出言不逊终于被锁起来的混蛋，背着闯入主君大宅的混蛋在自己眼皮底下跑掉，小胡子立刻伸手拔斩魄刀。不料，山本却用手杖按住他的手腕。

　　“足下忠靖可嘉，令人敬佩，老夫自叹不如。然而我等死神永世守卫者，惟尸魂界之安宁，灵王之威仪而已。一家一主之荣，无非过眼云烟，足下何必执着？”山本平静慈祥如同古井之水。

　　雀部长次郎依然在徒劳地拔剑：“呸！巧舌如簧！北条卫的家业，是义圣公以不世之功蒙不世之冤换来的！你父亲为义圣公鸣冤而死，他怎么有你这样的不肖之子！”

　　“然而数年之后，朽木、志波、织原、四枫院、射场、浮竹等清白之家，乃至昭宏亲王、广玉内亲王、橘壶女御，却以相同的原因、相反的立场，蒙罪愆，遭横祸。家父似乎心愿以偿，可家父所望乃是正义，并非睚眦必报。”

　　“我乃北条卫家臣，你想走出去，除非踏着我的尸体！”

　　“堂堂男儿，何苦死不得其所！”

　　就在未来的总队长和副队长深入严肃地讨论正义与忠诚的话题之时，大队的织原家家臣已经堵住北条卫大宅门口。尽管隔着围墙，山本和雀部依然能听见传令官在喊：

　　“织原焰玄公传川云灵王之令：北条卫敬平，上违天道，中害栋梁，下逆民心，削爵查问。其家臣等，即日起由织原、朽木、志波、四枫院家统辖，违者立斩！”

　　雀部长次郎的手顿时脱力了。

　　“哈哈哈！”他冷笑着说到。“山本，你选对主子了。你可以拿我的头领赏了。”

　　山本叹了口气：“天高地阔，何必为五斗米折腰？老夫等一个朋友痊愈后，即启程返家。足下何不趁乱脱离樊笼，逍遥于江湖？大千世界人情百态，敢问足下所知几何？”

　　说完，山本松开雀部长次郎的手腕，几个瞬步翻过还没有被织原家家臣围住的围墙，仿佛鸿鹄消失于天际一样，从雀部长次郎的视野中消失。雀部长次郎原地愣了片刻，忽然喊了一声“山本先生，等等我”，便脱掉缀着北条卫家曼殊沙华纹付的羽织，追了过去。

　　志波翼把银岭送回朽木大宅之后，早早请来的卯之花烈和医官山田把伤口处理好。志波翼虽然是被直接灌了毒药，但由于事先有所准备，服过阻断吸收、抗毒的药物，加上及时吐出，所以现在只是一些皮外伤。而银岭所中的毒虽然量少，救治也及时，可是由于毒性大，所以虽然很快苏醒，情况平稳，却极为虚弱。

　　现在，虽然朽木家家臣们还在忙碌，可家主们已经开始战后休假的状态了：绫晖在寝殿照顾银岭，晴光和苍纯索性逃掉功课，一会儿帮着母亲照顾父亲，一会儿自己在旁边玩耍。

　　当然还要说说几个客人：山本来看望银岭，顺便把追着跟过来的雀部长次郎交给医官治伤，然后自己去茶室里赏花品茶。一个小医官拿了药膏绷带放在雀部长次郎旁边，准备叫前辈过来包扎，但由于雀部极度缺乏存在感，志波翼的一个小小恶作剧吸引了所有人注意之后，就再没有人管这位未来的护廷十三队副队长了。

　　再说一下志波翼，同样在治伤的志波翼极想找人打嘴仗开玩笑，怎奈现在银岭和绫晖正在二人世界，山本过于威严，雀部长次郎没有存在感，萩始终遥不可及地远远站着，于是只好和医官山田带来帮忙的儿子清之介开玩笑。直到旁边的卯之花烈对着他露出一个温和而暗含杀气的微笑——当年杀遍天下的初代剑八虽然不再仗剑杀人，但杀气仍在。

　　志波翼忽然安静下来让山田一头雾水：“志波阁下，您怎么了？卯之花，刚才发生什么了？”

　　卯之花烈人畜无害地看着志波翼，笑得像春天一样温暖。

　　志波翼感到了冬天一样的寒冷：“没……没什么。我很好……”

　　萩面无表情地看着家臣们来来去去，渐渐从他们的话里凑出了现在的战况：焰玄正在指挥织原、朽木、志波三家的家臣联军。连一只平静韬光的四枫院家邢军也出动，一起平息北条卫家臣和追随者们的小股反抗。

　　她一直幽灵一样在寝殿外远远看着绫晖，直到晚上掌灯时分，焰玄来到朽木家。

　　她远远看见焰玄走来，便逆着众人聚集过来的方向，躲到寝殿后面，焰玄、银岭、翼、山本等人的谈话清晰可闻。

　　“银岭，翼，这次真是谢天谢地。你们没事就好。”

　　银岭笑着说道：“这次多亏山本先生，不仅提前帮我猜测出了北条卫家大宅的一些布局，还一路掩护指引。不然还真是不可设想。”

　　“山本先生，今后可否留下来襄助我等？”

　　“焰玄阁下，我年事已高，出门几日便兴鲈莼之叹，请恕我疏懒了。”

　　“玩笑了，山本先生正是年富力强。”

　　“不敢当。”

　　这时，志波翼插了句嘴：“话说北条卫后来到底怎么样啊？”

　　织原焰玄神色有点失落：“我在料亭里困住北条卫敬平之后，告诉他灵王的裁决还有他女儿诗织尚侍自杀的事情，结果他自己也引刀自尽了。”

　　银岭摇头：“他大概是觉得死于自己的斩魄刀之下，是保全尊严的唯一方法吧。”

　　并不全是。北条卫脖子上的那一刀，是在焰玄玩够了猫戏老鼠的游戏，看够了北条卫敬平一张老脸上绝望痛苦的表情，问够了他想知道的情报之后，自己动手割开的。

　　没人能想到这个虽然有些脾气，但从无劣迹的织原焰玄一旦关起门来，做事比当年的北条卫家还大胆。北条卫敬平死于自己的斩魄刀，所有人都觉得那是自裁。连银岭也不例外。织原焰玄叹气：“也许是吧。不过他死前可是很没有尊严地咒骂我们三家都要大祸临头——真是愚笨！”

　　众人沉默了片刻，银岭又开口道：“这几日看来不得不卧床休养，诸事要烦劳焰玄阁下了。”

　　“何来劳烦之说。若还让你奔波，绫晖必然记恨我这个做哥哥的了。”

　　“怎会？你就算现在让我出去执行任务，绫晖也必然想你有你的道理。”

　　“我这妹妹从来乖巧，竟便宜你了。”

　　这句话本来不怎么好笑，但因为是向来威严的织原焰玄说出，众人便觉得有趣，都笑起来了。

　　听到这里，萩忽然觉得仿佛置身于空旷的荒野，无依无凭。她再也听不下去，便悄无声息地溜到院子里。升到半天高的月亮清冷明亮，初开的晚樱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回望寝殿的外厢房，纸拉门上映出晴光和苍纯依偎在绫晖身边的影子。晴光的侧影越来越像绫晖当年。

　　当年，甬道边上，有个漂亮的女孩在蜷缩成一团的萩身边停下，衣服上有好闻的、让人平静的香气，不像其他成年女人的衣香那样仿佛招蜂引蝶，欲拒还迎。看见眼前这个浑身脏兮兮，不停发抖的女孩子不回答，漂亮女孩甚至跪坐下来，把头低到和萩一样的高度，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怎么了？我叫绫晖，刚刚到这里，初次见面，请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