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华斩 朽木家史》山海残梦生

5、战 - I

　　七天之后，春色更浓了。

　　第一枝开放的樱花，被仔细地折下来，插进花瓶，供在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室内。北条卫敬平端坐在酒席的上首，周围是花团锦簇的侍女和艺伎，已经衰老松弛的脸上，依然是统帅千军万马的威严。此时，他正不耐烦地用手指敲着桌案。

　　“怎么回事，大前田一出去就不见踪影！”

　　坐在下首的京乐如水圆滑地笑着说：“总不会是如厕掉下去了吧，我去找找。”

　　北条卫敬平仅仅“嗯”了一声。

　　京乐如水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不过，他可没有去找大前田希之嗣的打算，因为他已经知道那家伙明天晚上之前连自己家都回不去。对一个总是宴饮请客的人做这么刻薄的事情，还真是有点过分。不过，也只有撺掇他请客，害自己的父兄屡屡不得志、抹杀自己和战友们战功的北条卫才不会疑心。出门，沿着回廊转弯，京乐如水和织原焰玄擦肩而过。

　　“北条卫阁下就在里面。”

　　“多谢。”

　　看着织原焰玄的背影，京乐如水挑了挑眉毛。他找酒家老板要了把雨伞，穿上木屐，慢悠悠踱着步回家了：“呀嘞呀嘞，真伤脑筋啊，这么快就要变天了呐。”

　　头顶，乌云正在聚集；而身后，一群武装到牙齿的织原家家臣，在路人惊诧的目光中，把料亭围得如同铁桶。

　　“哟，真是不期而遇啊，北条卫阁下。”织原焰玄微笑着拉开纸门。走了进来，径直坐在北条卫敬平的对面。他享受的看着北条卫敬平一脸迷惑的样子，享受着胜利即将来临，而敌人却完全不知情的诡异的快感。

　　“无论哪一朵花，都希望能开放在永不流逝的春天里，可惜，太难太难了啊。比如，祇女姑娘，五天前，她就穿着阁下亲自命人送来的十二单，流血致死了。啧啧，可惜了千秋坊的好一套衣服。”

　　北条卫的脸色立刻变了，他下意识想要拔出斩魄刀，却发现放在席边的刀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他暴怒地注视着一直在身边伺候的艺伎和侍女们。这时，这些完全吓傻了的少女们才发现这位尊贵的主顾的斩魄刀，确实不见了。

　　“奴家也不知道呀！”她们能做的只有跪在地上苦苦哀告，可即使这样，北条卫还是随手拧断了一个艺伎修长白皙的脖子。一群少女尖叫着跑了出去，随即发现自己被刀剑指着，和居酒屋的老板、伙计一起被逼进了早已准备好的空仓库里。

　　焰玄颇为自作多情的闭了一下眼睛，以表示对这个无辜女孩的同情，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义务事后厚葬这个女孩：“不愧是北条卫阁下，竟然想到要在我身边安插些人来。可是祇女既然已经赎身下嫁给在下，您的家臣再去勾搭她不是太不厚道了吗？”

　　“哼，你就是为了这些事来？”

　　“您看，您连我要来做什么都不知道。祇女那么聪明，可是一件衣服就把她暴露了，我怎么会让艺伎、侍女这样靠不住的角色来拿走阁下的斩魄刀呢？”

　　“织原焰玄，你有话直说！”北条卫一掌排在案几上，震得满桌杯碟乱响。

　　“我是来替四枫院清隆、志波翼多谢阁下款待的。私囚、擅杀王胄贵族、滥用私刑、矫诏、受贿索贿、擅杀俘虏、打压异己、阻塞言路、对先帝和今上屡屡出言不逊、亵渎王陵、指使其女入道凤梧院更衣棒杀宫女——北条卫阁下，您好大的威风！”

　　“原来……你……！入道？你说香织现在出家了？”北条卫已经连话都说不清了。

　　“香织小姐先贬为更衣再出家，已经是格外开恩了。这多亏诗织尚侍，终于知道她父亲她姐姐这些年做了什么之后，羞愤自尽，这才平了众怒。”织原焰玄拿起含苞待放的樱花枝子，细细地玩赏起来。

　　北条卫家，果然是外如堡垒内如迷宫。

　　正常情况下，从银岭攻入北条卫家算起到现在，还来不及从大门走到正殿，而银岭除了停下来战斗，都是用瞬步移动，此时已经走进了内院。山本的流刃若火，替他挡掉一些北条卫家臣，不过山本的掩护一开始就赶不上银岭前进的速度，此时的银岭已经浑身上下全都是血了：有敌人的血，也有自己的血。

　　北条卫家高级一点、有可能知道志波翼关在哪里的家臣，宁可自杀也不会说出一个字；而肯提供信息的，都是些地位不高的帮佣，他们也只能供出志波翼也许关在内院东北角的某个地方。如果不是因为之前山本连夜查找出北条卫可能用来作为设计大宅结构参考的碉堡图纸，并且总结出了最可能的设计方案，这一趟完全就是抓瞎了。

　　可是，志波翼到底会被带到哪儿去呢？

　　正想着，迎面就扑来一个狂叫着挥刀的北条卫家臣，银岭的刀锋拨开来人的刀，赶在对方之前刺开了他的喉咙。就在这个人倒下的一瞬间，银岭看到一群北条卫家臣推着一个被团团捆绑的人沿着不远处的走道匆匆跑去。

　　“翼！”银岭大叫着追了过去。那群人跑得更快了。

　　“翼！”银岭一边喊着志波翼的名字，一边和前来阻止他的家臣战斗。那群人一直在不即不离的前方。志波翼，你这混蛋到底怎么样，如果听到我的话，就释放出点灵压回应我呀！你不会是已经失去死掉或者意识了吧！

　　等等，灵压？银岭忽然明白了，能在被捆绑的情况下跑得这么快，不可能没有精力放出灵压回应，如果完全隐藏灵压，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人根本不是志波翼！

　　“混蛋！”

　　银岭猛然停下追逐，任由那群人在转弯处消失。他心中忽然一阵紧张，这浪费了多少时间了？等等，冷静，其实没有追出去多远，志波翼或许就在附近。冷静，回想一下，会有些蛛丝马迹。银岭凝视着斩魄刀。

　　刚才那个狂叫着挥刀扑来的家臣！那阵势似乎是刻意要引起自己的注意。没有其他的线索，现在只能希望假志波翼布局的开始之处就在真志波翼藏身之处的直觉是对的了。
　　银岭瞬步赶回。

　　一个微弱而熟悉的灵压让他立刻安心了。果然，那个家臣的作用就是让他在这里精神紧张，从而忽略了志波翼的灵压。循着灵压，银岭揭开一间客室墙角的榻榻米，掀开地板，跳下伸手不见五指的地道。地道里，志波翼的灵压更明显了。

　　银岭走了几步，发现地道下面不仅漆黑一片，而且还是迷宫一样曲折的回廊！

　　“翼，你在哪？”银岭大喊，但只有自己的回声在地道里回荡。

　　银岭摸黑试了几个路线，这里确实是一座迷宫；从地道阴森的空气和回声判断，这座迷宫相当庞大。这该怎么找呢？银岭逼自己冷静一点：一定会有办法的。

　　对了，首先是灵压，如果确定地道墙壁吸收或者反射灵压的性质，就可以通过灵压的强弱找到志波翼了。银岭拔出自己的斩魄刀，放在地上，让它释放剑压，自己来回走动，感受不同位置剑压的变化。不过，看来建造这座地道的人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地道墙壁吸收或者反射灵压的性质根本不均匀，灵压形成的场完全被扭曲，毫无规律可言。

　　又浪费了一些时间！

　　他忽然想起有一次，小儿子苍纯玩过迷宫游戏之后，很开心的对自己说：“爸爸，我发现不管什么迷宫，只要一直沿着墙壁的一边走，总能找到出口。”有意思的结论。其实这样就是有规律的试过每一种可能性，最后总能试出来正确的那个。好吧，苍纯很可能比晴光还聪明。不过问题是，现在可不是陪儿子玩迷宫游戏啊，怎么有时间挨个试可能性呢？！

　　银岭觉得现在眼睛似乎开始适应黑暗，或许能看见地面上的脚印或者其他标志？不过仔细看过之后才发现，这里的墙壁也好地面也好，虽然反射灵压的性质不一样，可是表面都是一样的材质，石板铺就的地面连脚印也不会留下。

　　志波翼的灵压正在一点点变弱。不知道眼泪还是汗水扎得眼睛生疼，银岭不得不闭上眼睛，想到了最坏的可能：志波翼可能随时死在和自己近在咫尺之处。

　　“森罗万象、灰烬为之，流刃若火!”

　　听见这个声音，银岭知道山本终于赶到了，于是连忙用袖子擦擦脸上血液、汗水、可能还有泪水组成的混合液体，回头。只见山本元柳斋重国手中的流刃若火的刀尖升起一道细细的火焰，像四处蔓延的藤条一样爬上地道的天花板。渐渐的，一些藤条的“枝杈”萎缩起来，最后只剩下一条熊熊燃烧的火焰，曲折通向地道深处。

　　“跟着流刃若火走。”

　　原来这是山本控制流刃若火的剑压替他探路，走到死胡同的那部分会自动收回，直到最后所有的只剩下通往出口的一条路径。银岭吃惊的看着天花板上那一道火光：山本先生控制剑压的能力到底有多强啊！不愧是第一国士！

　　银岭沿着火光的指引奔跑起来。终于流刃若火指向了一间宽大的刑讯室。

　　“银岭？”

　　循声望去，果然看见志波翼四肢都被绑在墙上，浑身是伤。

　　“翼！”银岭跑过去，先挥剑砍断绑缚志波翼两手的绳子。

　　志波翼的手一恢复自由，就往自己的肚子上猛砸。银岭先是诧异，但当志波翼呕出一些夹杂着血红和深灰色团块的粘稠液体时，他就明白了。

　　“必须把灌下去的东西全吐出来……”志波翼挣扎着说道。“银岭，那边桌子上有个水罐，你拿来。我还得再吐几次。”

　　银岭过去看了看那个水罐，很精致，里面盛着清澈的水，仔细闻了闻，还有花香味。银岭把水往地上一泼，然后舀出水刑缸里的水把罐子涮了好几遍，这才把水缸里漂浮着木屑、尘土、疑似陈年呕吐物、味道诡异的水盛满水罐，然后掰开志波翼的嘴死命灌了下去。

　　“唔——银岭……咳咳……”

　　志波翼终于推开银岭的手，然后翻江倒海地大吐特吐。

　　“喂！你干什么！明明有干净的水！”志波翼指着银岭吼道。

　　看来已经没事了。银岭捂着鼻子后退几步，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淡淡地说道：“这地牢机关多得很，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水刑用的水里不会下毒，因为毒死了，犯人就不会招供。其他的完全说不准。更何况，这么恶心的水绝对有催吐功效。”

　　“这算什么理由？你小子是趁机报复！快帮我把脚上的解开！”志波翼青筋暴跳。

　　“脏死了，你自己来，手不是能动了吗？”

　　“喂，银岭！”志波翼大叫一声，顾不得疼，直接用鬼道冲开脚上的绳索。踉跄着直接扑过去，抱着忽然昏迷倒地，嘴唇发青手脚冰凉的银岭：“你小子别逗我！快醒醒啊！银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