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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萩 ...

  •   很长时间以来,朽木银岭都在怀疑从织原家嫁过来的绫晖和她的娘家义兄织原焰玄一样,另怀着一份心思,直到观察、揣测了多年,才确认绫晖确实是个心思单纯的女人。而这份怀疑的原因,是一个身份诡异,行踪不定的女子,名字叫做“萩”。

      夜色已经很深了。操练了一天阵法,已经精疲力竭的湍舟泉之助,正在打起最后一点精力对付一个比操练修改阵法还让他费神的小祖宗。而该小祖宗,正坐在朽木大宅西北角门边上的围墙,据高临下的调戏家臣。她眨着一双闪烁着蛋白石般光泽的天青色猫眼,挠挠耳朵,然后慵懒的伸了个懒腰,对泉之助无可奈何的“你就下来吧”的哀求置若罔闻。

      朽木家族给予恩宠也给予麻烦,泉之助认为自己理所当然要全部接受。比如,贵族出身的妻子在新婚之夜,冷冰冰的隔着帘子说身体不适,请他自己去厢房睡。他就真的一个人在那里睡了一晚,两晚,三晚……最后好像是——泉之助悲摧地承认其实已经算不清了。

      所以眼前的这个任务,相比起来不算特别过分:主君银岭说了,如果看见夫人的义妹,一定要看牢她,让她好好的呆在大宅里。

      “萩小姐,你就下来吧……”

      而这位叫萩的女子,依然出神的看着远方。她一身男装,水干、草鞋,头发虽然和绫晖一样长而浓密,但颜色是极深的蓝色,像鸦羽一样有绿色的反光,并且随意的编成辫子,盘在头上,辫梢正好遮住右脸脸颊。眼睛和猫一样:圆溜溜的、吊梢,睫毛密得仿佛四把小刷子,分别安装在两只眼睛的上下两侧。

      “喂,大叔,我就算在这里坐上一整夜,又与你何干?”她终于不耐烦的说。

      泉之助知道萩实际上已经两百岁左右,自己在现世大概活了二十多岁,死后至今只有一百五十多年,论资历叫做“大叔”有些受之有愧,但他早就被叫习惯了。在他眼里,明明已经过了贵族女子出嫁年龄的萩,只是个年幼且恶劣的顽童。这个感觉多多少少和萩营养不良发育迟滞的四季豆身材有关。既然只是个顽童,就必须耐心劝:“萩小姐,您可以烦我,但……”

      “但是朽木大人有令,是吧?”萩抢先一步把泉之助的台词说了。

      萩从围墙上跳下来,落地时像猫一样轻盈无声。她一双猫眼盯着泉之助,仿佛要直刺入他的灵魂:“我知道你这种感觉:本来无依无靠,但忽然有个近乎完美的人,对你特别好,所以你的一切都不重要了,他的意愿就是你的意愿。”

      说完这些话,萩眨眨眼,继续盯着泉之助看,四把小刷子像蝴蝶翅膀一样扇动。泉之助觉得萩简直是个妖物,冷不丁几句话切开你内心最深处,脸上却带着戏谑的表情;像猫一样的脸,怪异的打扮,仔细看却有种心思一览无余的单纯和让人呼吸急促的魅惑。

      “不过你别那么把朽木银岭的话当真好不好?反正他也不是真的关心我今天晚上去哪儿,做什么。他也好,其他家臣们也好,已经大半年没过问我的事情了吧?你自己的意思不也是不想管我吗?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何?”

      萩轻轻巧巧的说着,然后露出一个近乎讨好的微笑。

      泉之助觉得自己差不多被她说服了,但还是做最后一次徒劳的努力:“至少,夫人不希望你过的这么荒诞不经。”

      萩两眼看天,有点委屈也有点无奈的神情:“我没有她的出身,也对她过的生活不感兴趣。她只要过她想过的生活就可以,大可不必管我。”

      说完她又一次直视泉之助的眼睛:“你不会理解这种感觉吧?”然后隔着辫梢揉着右脸脸颊,两眼空洞,焦距直接穿过泉之助的身体,投向远方。那是种很痛苦的模样,似乎萩随时会晕过去。

      泉之助即便被萩的装病把戏刷过很多次,这次还是担心而谨慎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怎么。”萩回过神来。“脸上有旧伤。”

      在萩还小,还能被绫晖夫人管住的时候,梳的是贵族小姐标准的姬发式:披着头发,精心修剪出的额发鬓发垂在脸边,两边的脸颊都露出来。因此泉之助知道萩的头发略有自然卷,卷的很不驯顺,不管再怎么修剪梳理,用不了几分钟又仿佛是几天没梳头的样子。当时的瀞灵廷被现世的平安时代审美影响严重,头发自然卷算是容貌上的缺陷。但是泉之助也知道,萩的脸庞像刚刚贡在瓶中的鲜花一样白皙无暇。

      泉之助忍不住吐槽:“我这才叫脸上有旧伤吧……”

      萩看了看泉之助右脸上的刀疤,忽然拍着他的肩膀喝醉酒一样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之后,她说了句“我走啦!”就径自翻墙出去了。

      尽管萩还是个小孩子时,就在家臣们训练的道场旁边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里,看泉之助他们训练,泉之助被迫和她囧囧有神的四目相对也有快一百四十年,但他始终没有搞懂萩到底在想什么。

      猫跑出去玩,也不是什么大事吧。只能这么给自己开脱了。

      泉之助想,或许那个传言是真的:银岭和绫晖的新婚之夜,众人退下,只留下新郎新娘,银岭正准备很妻子温存的时候,当时只有六十多岁,相当于人类的六岁的萩,忽然从一只装嫁妆的箱子里爬出来,完全是把自己当成绫晖的妹妹一样,理直气壮地走到一对新人跟前。先是对着满脸通红的绫晖,低低的叫了声“姐姐”,然后目光冰冷地和一脸风中凌乱的姐夫对视片刻,然后泪如雨下,用明显是威胁的语气,恶狠狠地说:“如果你让我姐姐伤心,我就杀了你!”说完,径自打开窗子,扬长而去。

      刚才还沉浸在新婚喜悦中的绫晖,忽然像是忘记了银岭的存在,低声哭了出来。

      所以,也不知道一向对家臣们要求严格的主君银岭这些年为什么一直容忍着这个疯疯癫癫的丫头。大概是绫晖夫人的庇护吧。

      夜已过半,织原焰玄早就清醒了。身边的女子还在熟睡:身材丰腴,肤若凝脂,极诱人,不过睡着时的容颜少了清醒时八面玲珑的巧笑倩兮,看着很乏味。

      八面玲珑?织原焰玄冷笑,确实。这个女人太精明了,每个表情和动作都是恰当、计算精准的,在别人计算着她的价钱的同时,也在计算着别人的价钱。比起那些单纯、没有头脑、不敢直视自己的女子们来说,更能带来棋逢对手的快感。

      看看更漏,差不多到时间了。织原焰玄起身穿好衣服,走到厢房。回廊上的灯光照进厢房,里面空无一人。看来今天的情况可能比较困难。他坐在棋盘旁边,无意识的摆弄棋子,但黑子和白子还是渐渐形成北条卫家和以织原家为首的三家联盟的势力范围简图。

      真惊讶,代表己方的白子占据的范围远比第一次想到和北条卫家终有一战时的多了许多。

      朽木家——不,准确的说是朽木银岭才是让这片势力的主要扩张原因。

      银岭完全不像是朽木宗安的儿子。掌管尸魂界财务的朽木宗安根本是个笑话,流魂街上随便哪个店铺的会计,都可以顶替他:所做的工作不过是统计一下各处的花费,然后记账,他没有任何魄力决定钱该怎么花,钱都是其他贵族甚至平民中的豪强用拳头和威势随便去领的,要么就是做个假账暗渡陈仓,反正被他发现了也不会怎样。管钱的是孙子,被管的反而是大爷。多谢朽木宗安,焰玄很小就想明白了一件事,原来出身和名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实际支配的能力。

      他想,宗安的亲儿子银岭大概也想明白了同样的道理。从进入央真灵术院开始,银岭就通过和普通官宦子弟一起应付考试、摸爬滚打,渐渐在士人中结起一批盟友,他甚至在流魂街中搜罗灵力非凡的平民,招入家臣的行列,前面说的湍舟泉之助就是其中之一。由于被北条卫排挤在贵族圈的核心之外,他反而有足够时间和这些新老家臣相处。焰玄在这一点上甚至嫉妒他,和自己的家臣们一个个老谋深算,城府深厚不同,朽木银岭家臣们的忠心,都是刚出炉一样的热气腾腾,鲜活明确。

      更别提他和四枫院家、志波家的关系。织原焰玄忽然觉得兴致勃勃,就像他更喜欢聪明的女人,用人上他也对实力非凡的人更有兴趣。织原家世代掌管吏治、用人,焰玄明白最能坏事的莫过于任命一个笨蛋,他只会任用比他还笨的笨蛋,而且气走聪明的手下。焰玄想到这里忍不住轻轻笑出声,之所以现在他可以和北条卫对决,也是因为之前的一些设计让北条卫不得不在关键职位上任命了几个笨蛋,而这些笨蛋的唯一可取之处就是对北条卫来讲出身和背景足够可靠。

      忽然,厢房的拉门外映出了一个纤瘦的身影,拉门打开,走进来一位穿着水干,带着立乌帽子的人。

      “萩,你来了。”

      和离开朽木家大宅时相比,萩的水干多了几道皱着,前襟上溅了几点血迹。

      焰玄用一贯的威严而不失温和的口吻招呼她道:“真是辛苦,回自己家也要来去匆匆。收获如何?”
      萩对于焰玄的态度甚至比对泉之助还差:“少废话,拿纸笔来。”

      对于这种态度,焰玄只是一笑。他亲自点上灯,拢好光,摊纸,研磨。萩拿起笔,在纸上勾画了起来。

      “北条卫家在西区的兵力分布。”

      萩说完,把笔一掷。

      看着那些详尽的细节,焰玄轻轻咋舌,为了这种信息,他可以忍受萩比现在还要差的态度。

      “银岭最近如何?”焰玄温和地说。“他没有委屈你吧。”

      萩不耐烦地抬起眼睛,盯着焰玄,不说话。

      焰玄立刻服软道歉:“萩,我可能又惹到你了,对不起。”

      萩站起来,据高临下地直视着的焰玄,虽然萩神情冰冷凌厉,但焰玄非常清楚地看出萩实际上在害怕,在动摇。

      果然,萩猛然转身,躲过焰玄平静的回视。

      “我管他做什么。”从背影上看,萩又在捂着右脸脸颊,“绫晖最近挺好,我懒得管他。”

      绫晖?果然不再叫她姐姐了吗?焰玄暗自思忖着,把那张图收好,虽然萩已经多次拿到极为准确的情报,但是还是不能马虎,这种至关重要的信息最好还是想办法证实才能相信。

      萩微微回头,冷笑着说:“你管好自己吧。你知道吗?现在陪你睡觉的那个女人,前天你不在的时候,穿了套很美的十二单。”

      “那又如何?”焰玄笑道。

      “那个十二点的刺绣只有千秋坊的顶尖绣工才做得出。你知道千秋坊是专供北条卫家织绣品的吧。”

      焰玄忍不住看向寝殿方向。天亮后,就会有人查出那套衣服的来源。或许天再黑时,那个女人已经因为某些原因香消玉殒了。

      再回过头时,萩的身影已经从厢房里消失了。焰玄叹一口气,回到寝殿里,那个女子依然在沉睡,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在刚才完全改变。焰玄凝视着衣架上属于那女子的衣服,每一件都精致漂亮得令人爱不释手,一如它们主人的八面玲珑的,能给人棋逢对手的快感。可比起织原家的前程和自己的性命来说,这种快感根本不能列入考虑的范畴之内,既然已生二心,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焰玄觉得很悲凉:自己真的需要这些女子吗?尽管她们美丽如花,把自己的生活装点得如同永不流逝的春天。但每一个都要花费他远远超出预计的精力和心思:不是花在寻找上,就是花在提防上,她们不能太笨,不能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也不能真的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他现在甚至有点羡慕萩了,这个家伙的世界里,只有那么少的几个人,那么少的几件事,清清静静。

      或许不是真的需要,但留着她们,时不时决定她们的荣辱甚至生死,还是蛮有趣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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