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华斩 朽木家史》山海残梦生

12、杀

　　焰玄微笑着看向萩：“好了，说说你要告诉我的秘密吧。”

　　“好多秘密。多得一时不知道讲哪个，也不知道你要听哪个。”萩面无表情。“比如说，我明明混在帮佣中偷了北条卫的斩魄刀，按你的说法，他却是用自己的斩魄刀引刀自尽，当时房间里只有你们两个，谁下的手可想而知；我知道你已经有了北条卫大宅的地形图，但银岭那个家伙却只能靠山本的推测在里面瞎摸；银岭和志波从北条卫大宅里出来，却迟迟见不到接应他们的援兵，连山本那老头当时都觉得不对劲了:其实你不想那两个人活着出来，”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这是跟你学的，我要交换。如果你不答应我的要求，我就把这些说出去。”

　　焰玄摇头：“我承认你的判断都对。但这些没有用，你连交换这两个字都没资格说：第一条：暴露了我也暴露了你；第二条：我已经下令占领了北条卫大宅，现在有那里的地形图理所当然；第三条：没有接应的援兵只是调兵失当。”

　　萩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毛：“所以你本来是想杀银岭的。牛车上残留的灵压不属于任何织原家家臣，因为刺客和我一样，是‘府外蔷薇’。可惜，他在朽木大宅外徘徊了一天，还试图和我联系，纠缠得我都头疼了，我告诉他无事，他就没有提前入府打听具体消息。他现在终于想起来要潜进朽木大宅里了。我真后悔，早知道告诉他出门的不是银岭，姐姐就不会死。”

　　焰玄哑然失笑：“又是一个暴露了我也暴露了你的事实。萩，你很聪明，但是太天真单纯了。如果你要要挟别人，那么用来要挟的信息，就不能带有对自己不利的内容。更何况你们这群‘府外蔷薇’从来没有任何文字记录。”

　　焰玄想，这孩子知道的只有这些了。不管她到我这里是因为什么原因，都没有收留她的必要。再有才华，但是存着异心，试图讲东讲西的人，都是危险的，不能留。

　　“今天到此为止吧。”焰玄有点戏谑的说道。“你看看你，易容术做的不错，可是看上去太怪异可笑了。”

　　萩听到他的嘲讽，也笑了笑，扯掉假胡子，用袖子把脸上的颜料两下用力蹭掉，一边在房间里踱着步，一边撕扯着假胡子，直到把整个假胡子都扯烂成分散的须发，仿佛在思考自己还有什么筹码。焰玄默默地看着她的困兽犹斗，心里那种很享受的感觉，一如逗弄临死前的北条卫。

　　“你一直想知道我是怎么杀死你的家臣。”萩拍掉手上的须发，回过头来，看着焰玄。“你不好奇吗？没有一丝痕迹，查不出原因。要知道，我离开朽木大宅的时候，银岭还活着呢。真不明白你找的那个人怎么还没得手。”

　　焰玄忍不住笑出来：这孩子还是留了一手，让她动手的确最方便可靠，如果她不主动提出，自己下命令恐怕也要存着疑惑：“你说是如何？”

　　萩也笑了：“你以为我真的要替你杀银岭？我给他添了那么多年的麻烦，可是他一直容忍我，不像你，一点容人之量也没有。当时，明明是你妹妹让我进她的寝殿，我也只不过对她说了句‘织原家男盗女娼的事多了去’，结果就发生了后来的事情。还有银岭的事情，你嫌银岭碍事，下令杀他，结果杀死的是自己的妹妹。我真奇怪，你一点不伤心吗？”

　　焰玄摇头：“绫晖不是我的亲妹妹，她只是我表妹——母亲的幼妹嫁给下级贵族，很快守寡，她想改嫁，当时我们希望有足够美、足够聪明的织原家的女孩入宫和北条卫家的那两个抗衡，所以才收养她。绫晖本来就是一个棋子，只是她自己始终蒙在鼓里。她被指婚嫁给银岭的时候，就已经失去意义。绫晖如此，你也如此。你要让自己有意义：银岭尽管待你不薄，可你恨他，不在乎他；我尽管刻薄些，可是你怕我，必须依赖我。”

　　萩的脸失色了。她用手捂着右脸脸颊，两行泪潸然而下。忽然，她又笑了起来，像喝醉酒一样。笑够了，她走到焰玄面前，和他脸对脸坐着，从腰间拿出那把仕舞扇，啪的一声打开，半遮住自己的眼睛以下，扇面上是盛开的洁白的蔷薇，和红得刺眼、红得让人恐惧的朱砂点子。

　　“你觉得这扇子有何异样？”萩的眼睛闪闪发光。

　　“并无异样。”焰玄如实说道。

　　萩点点头，接着轻轻吟唱道：“泪枯心催，骨姬之泣。”

　　顿时，画面背景中的流云和漩涡涌动起来，蔷薇花瓣上沾满了红色的血点，纷纷凋落，扇面从那些朱砂点子开始破溃，瞬间变成一张蒙尘的蛛网，而扇骨也变成了真正的森森白骨。焰玄看清了萩此刻的脸，不仅右脸脸颊上的那个胎记又一次出现，连左脸、额头、手上都是恐怖的红色痕迹。

　　焰玄正疑惑时，萩啪的一声合上扇子，挥手用扇骨的尖端在焰玄颈侧轻轻一刮，就在扇骨碰到焰玄的一瞬间，萩脸上的红色痕迹就开始消退，当萩把手重新放回腿上时，无论是扇子还是萩的皮肤，都已经恢复正常。

　　焰玄的眼睛忽然睁大了。

　　萩微笑道：“我的要求就是弄清楚姐姐的死。我也是死神，我的斩魄刀叫‘骨姬之泣’，她的能力是吸收我因为恨意激起的灵压杀人而不留痕迹。我恨银岭，是因为姐姐全然爱他，可他不配；我恨你，是因为你居然一直如此虚伪地对待姐姐，而且害死了她。姐姐的死我也有责任。你的信号发出去了没有？这次我会死在你家臣的刀下，放心。”

　　骨姬，意为骨女中的公主。而骨女，传说中是由受侮辱而死的女子所化，伺机报复。听到“骨姬”这两个字，我就早该知道。焰玄想着，接着感到自己的思维忽然被深深地痛苦占据，仿佛在感同身受弱小女子收到凌辱时的情景。接着，萩正在起身离去的画面开始撕裂，遥远的回忆从破碎的画面间如决堤般涌入：被父亲和亲族寄予厚望、少年时经历种种不得志，于是希望有盛放的花开，希望有永不流逝的春天、在不同的女子间流连、独子之死、发誓取北条卫而代之、敬平颓然倒在自己脚下、整个尸魂界的势力都渐渐匍匐在自己脚下——真是，花马上就要盛开了。不过，这女子会是向朽木家报复的借口，至少银岭一定会死。或许叔父仲盛会继承家业，他多少有点野心和才干，会继续钳制四枫院和志波家……

　　花会开的，焰玄对自己说。最后的剧痛中，意识开始模糊、迷离、撕裂，散碎得每个碎片间都无法相互观照，宛如撒了一地的沙。

　　萩背对着焰玄，打开骨姬之泣，朱砂点子又变淡，成了粉红。确实，每次她觉得不必再恨的时候，这些点子都会变淡。最近一次变淡，就是在银岭中毒后，她发现绫晖只要爱着银岭就会快乐，即使银岭在她眼里配不上绫晖，而且，她当时误以为焰玄毕竟是绫晖所信赖的哥哥。绫晖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光亮和理由，为了绫晖，她可以忍受一切。没有绫晖，一切都毫无意义：银岭会死吗？泉之助会因为她而受罚吗？有什么关系。

　　萩叹息一声，收起骨姬之泣，慢慢拉开门。从逐渐扩大的门缝中，可以看见仲盛带着家臣正在赶来。

　　然而仲盛的所见则非常骇人：远远地看见门被一点点拉开，消瘦的女子披着一头深蓝色的长发站在门后，然而门还没拉过半尺，眨眼间就不动了，那个女子也消失。众人冲进去，只看见主君的尸体面容恐惧痛苦，倒在桌案后，身上毫无伤痕。家臣们立刻四处寻找，可是整个大宅根本没有那女子的身影，仿佛刚才只是幻觉。

　　萩慢慢拉开门，心中没有一丝恐惧。她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下暗杀命令的焰玄，刚刚被她杀死。她很对得起自己的斩魄刀，因为骨姬之泣杀死的：几个曾经凌辱她的家臣和焰玄，都是按她本人的意愿。她替杀死姐姐的刺客感到可怜：居然用自己的斩魄刀为别人杀人，可见这个刺客本人是没有头脑和灵魂的刀,就像她曾经那样，只是织原焰玄的工具。如果有机会，真愿意亲手解决掉他，可是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她深知自己的实力只能解决掉一个，她选择的是焰玄，那个刺客只好放过。姐姐的死也有自己的责任，她想，死于别人刀下也是活该的。与其被追杀，不如自己走出去，死个痛快。

　　忽然，她感到一双小而有力的手猛然将她拉到一边，从后面捂住她的嘴。那个人比萩高大概半个头，一边说“别出声，跟着我”，一边在她腰间迅速系上一条带子。那个带子或许是什么道具。因为接下来那个人只是拉着带子的一头，萩就不由自主地跟着那人移动起来。萩只会普通的跳窗翻墙，但是这人的步法简直快得恐怖：先一阵风似的闪上房梁，等家臣们冲进来看到焰玄尸体的一瞬间，就从成百个的高度警戒的家臣们头上掠过去，快得那一群人就连一点知觉也没有。接下来，就是一路奔跑腾挪。萩眼前的景色飞快的变换，仿佛做梦。萩觉得自己睁眼再看，一定要头晕了。反正也不在乎被带到哪里，索性闭上眼睛。

　　萩的估计没有错，几乎就在她踏出朽木大宅的同时，察觉到屋内情况不对的家臣冲进房中，发现萩已经不在，而湍舟泉之助衣衫凌乱，失去意识地倒在地上。泉之助平时在家臣们心中颇有威信，看到这种情况，家臣们竟然叫醒泉之助，帮他穿好衣服，然后依旧跟在他身后，来到银岭面前。

　　被人诱惑而中计，走失要看守的人，与主家的女子有染，所有令牌全部丢失，对于家臣来说，这几条罪加起来，足够处以斩首或者切腹之刑。泉之助没有说一句话，他将斩魄刀交奉给银岭，肉袒披发，以请死罪。

　　银岭倒吸一口冷气。泉之助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死神，从灵术院时代就追随自己，对自己、对整个朽木家绝对的忠诚，而且灵压、剑道、鬼道、白打、瞬步、谋略，即使在贵族中也是佼佼者。现在这种时候失去家臣中的翘楚，如同大敌当前时斩断左右手。将整个事件隐而不发吗？似乎可行，因为萩其实在这个家中没有任何名分。可是尽管关于萩，绫晖没有留下一句话，银岭还是认为自己必须为这个女孩负责。那么制裁泉之助？银岭想起了一百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他不想让十六夜再如此难堪。只是这件事，恐怕已经有人告诉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