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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逃 ...

  •   “对了,刚才院子里有一个女子,听见绫晖去世,闹得跟疯了似的,好不容易让家臣们制住了。好像叫萩什么的吧。那是什么人?”志波翼问道。
      萩是什么人,这个问题其实很难回答。银岭只知道她在自己和绫晖的新婚之夜从嫁妆箱子里爬出来,威胁自己说如果让绫晖伤心就杀了自己;平时不言不语,似乎最大的爱好是看家臣们操练和偷跑到大街上游荡,有时也会从书房拿一些内容杂七杂八的书来看:从稗官野史到地方志到介绍丝绸花卉茶叶的笔记无所不包——总而言之离经叛道。只是因为绫晖非常可怜她,总是随她去,不去苛责,所以上至银岭自己下至侍女家臣,也对她见怪不怪,只要不闹得太出格。而绫晖本人对她的了解也仅仅是:在织原家长大,由下等仆婢抚养,从小受人欺负,因为自己曾善待过她,让她叫自己姐姐,于是对自己非常依恋,甚至藏在嫁妆箱子里偷偷跟着来到朽木家。至于是否为流魂街出身、生父生母何人,连绫晖也不知道。
      “银岭,你这混蛋!为什么不阻止她?”院子里传来萩的叫骂声。“苍纯算什么?朽木一家都不是东西!”
      银岭和志波翼面面相觑。
      银岭心想,这也是绫晖的唯一美中不足:萩不管身世再怎么凄苦,也不能惯得如此没规矩吧,让晴光和苍纯看见这样的人,也不太好。
      “把萩小姐送回房好好休息。”银岭想了想现在外面的情况,又加了一句。“现在外面乱,包括萩小姐在内,任何人无令不得出大宅。”
      银岭想到晴光,于是对妻子从织原家带来的侍女们说道:“虽说按照规矩,陪嫁侍女依然领公主娘家的俸禄,在公主去世后,也要回公主娘家的府上。可是晴光由你们照顾这么多年,母亲去世之后,一旦连母亲的侍女都见不到,恐怕会更加伤心。我恳请各位留下来照顾晴光,如果织原家不允,请各位屈尊在此处领俸禄吧。”
      侍女们纷纷答应,退下去了。
      “现在时候不早了,银岭,你也先睡吧。”志波翼劝道。
      “我在这里,一个人再坐一会儿。”银岭失神地说。
      志波翼撇撇嘴:“算了,就算你真的去睡,我也不敢睡。”
      银岭无奈:“你还真的把那个字条当真?”
      “你要是接到个字条,要你保我无虞,你会自己去睡?”
      银岭认真道:“不是说这个。万一那个字条是调虎离山呢?你不回去看看葵姬他们?”
      “可我想不出来有谁会恨志波家恨到要伤害他们的程度。”志波翼一脸没心没肺状。
      “可我也想不出有谁要伤害绫晖、苍纯。”
      “真啰嗦。”志波翼起身走到房间外,握着斩魄刀坐下,前襟湿了又干,皱皱巴巴,还蹭着一两道鼻涕印子,宛如一块大抹布。
      今夜已是月圆,薄薄的流云温柔地拂过已不像冬夜那样绚烂惊人的星河。偶尔出现的流星如同浮出水面换气的鱼,轻巧的划过天际。庭院中芳草凄凄,盛开的樱花树如同锦绣堆砌,在已经温暖拂面的夜风中时时落下一阵如烟雨雾的花瓣雨。看着如此美丽的夜晚,志波翼想起四枫院清隆,想起自己那些逝去的亲人,却也感到忧伤。侧耳听着,只有近处孤寂的虫鸣和远处大宅外家臣们来回巡逻的口令声、脚步声。
      “喂,银岭你小子想哭就哭出来嘛,哭了之后真的会好受许多。这次我肯定不会笑你。”志波翼在心里碎碎念。
      侧耳听了半天,里面只传来隐隐的一声叹息。
      “活得这么辛苦干什么……”志波翼正想着,只看见一个瘦小的黑影在从高高的樱花树上一闪而过,然而就连花瓣也没有因此多落下来一片。
      “什么情况?!”志波翼握紧了斩魄刀。然而院落又重新恢复了宁静,除了虫鸣,再没有一丝响动。

      此刻瀞灵廷中处处是巡逻、搜捕凶手的家臣。四枫院、朽木、志波、大宅周围早已是守卫森严,除了本家的家臣以外,还有协防的织原家的家臣。织原家也里里外外围得如同铁桶。和几乎所有能动用家臣的贵族们一样,基本上是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
      四枫院家防得尤其严密,不仅大宅外,就连清夜的寝殿周围也都是全副武装的四枫院和织原家臣的联军。清夜据说被萩吓到了,高热不退,喝了安神汤之后,就蒙着被子发汗。而离清夜最近的织原家家臣,和清夜只隔着一道纸拉门,弄得几个乳母不住地抱怨:“这怎么成,公主连翻身的动静都能被他们听了去。”抱怨的多了,织原家的家臣也不耐烦,说:“这是为了公主的平安。连公主都首肯,诸位何必多言?”几个乳母只得作罢。
      享受同样规格待遇的还有萩。看管萩的几个家臣们从来没见过这么执着、凶狠的女人:关进房间里之后,萩一直哭着大骂银岭,砸东西,同时不停地试图越狱,仿佛一只被捉到笼子里的野生麻雀,不停地拼死撞向笼子。家臣们精疲力竭无可奈何。
      “等头儿回来了,让他看看吧。”
      “也是。平常除了夫人,好像也就头儿的话这小姑奶奶能听进去几句。”
      家臣们说的“头儿”是湍舟泉之助。等泉之助巡逻回来之后,萩的房间里依然传出哭骂声。泉之助打开房门进去,头发散乱,两眼红肿的萩安静下来,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样抱着膝盖原地坐下来,哀哀饮泣着。其他几个家臣们听见动静小了,忍不住探头看向屋里,结果萩抄起一只砚台就又哭又骂地砸了过去。砸完砚台之后,萩又抽噎着抬起头,看着泉之助,仿佛有话要说。
      泉之助不忍,示意手下关上房门退开,然后走到萩面前,跪坐下来,又一次拿出手绢,递到萩面前。
      “萩小姐,没事吧?”
      “你回来了?”萩低着头闷声说着。泉之助听得出萩仍然在哭泣。
      “我以为我把你气走了。气走一个人之后那个人还回来,比让一个陌生人接近自己难好多。”萩停了片刻,又哭道:“我把姐姐气走过一次,还连累她被关禁闭,可是她每次都回来了。”那较弱无助的样子和平常的萩判若两人。
      泉之助被她哭的心里一阵酸楚:“擦擦泪吧。”
      萩抬头,犹豫了片刻,终于伸手去拿那条手绢,因为坐姿不稳,她欠身的时候失去平衡,柔弱无骨地顺势趴在泉之助腿上。
      大约半个小时后,萩的脸上已经没有一点泪水。想了想刚才发生的事,她忍不住跑到房间角落里呕吐起来。她真的很奇怪,当泉之助进入她时,她居然能忍住撕心裂肺的恐惧、反感和把泉之助一刀捅死的恨意。
      但是别无选择。
      毕竟只是看着家臣们操练学来的三脚猫功夫,没法长时间和训练有素的家臣对抗,即使眼前这几个能勉强摆脱,再外围的那一队队的家臣们又怎么混过去?更别提身经百战曾百胜的泉之助本人。而能让泉之助放松警惕的唯一而且一击即中的办法,想来想去也就是男女之事了。
      泉之助中了暗招已经昏迷。事不宜迟,萩迅速从泉之助身上搜出用来出门的一系列令牌,换好男装,从暗格里拿出颜料把肤色涂黑,贴上假胡子,把暗格最深处的蔷薇纹连环玉佩连同令牌一起放入怀中,从窗户跳到了外面。

      泉之助的事情应该会快就被发现,萩不能耽误,她以最快的速度一路走出朽木大宅,之后将那些沉甸甸的令牌找条河扔掉。泉之助她不会再见了,朽木大宅她也不回再回去了,朽木家族也好,银岭也好,现在和她没有任何相关。从一开始就是如此,如果不是绫晖的关系,银岭死在她面前,她也不会有一丝悲伤。泉之助现在恐怕已经被绑着关进牢房。想到这里,萩闭上眼睛,摇摇头,把这个念头忘掉,折腾一晚上,她已经感到有些疲倦,任何多余的纪念品,都不能戴着。萩捧着河水喝了几口,心渐渐平静坦然下来。从腰带上取下那把仕舞扇,映着月光打开,上面的朱砂点红得刺眼,仿佛有了生命。

      代表着主君焰玄特许的蔷薇纹连环玉佩即使在这个时候也是进出织原大宅的通行证。萩毫不费力地站在了焰玄面前。

      “让他们退下,我有很重要的秘密和你说。”
      “什么秘密?”
      “很重要的秘密。说了我就再也不用回朽木大宅了。”
      焰玄依言屏退左右,饶有兴趣地看着萩。萩敏锐而不讲道理,但很好控制。焰玄至今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萩的情景:
      四十多年前,忽然发生了家臣连续神秘死亡的事件:死者之间没有任何共同点,但全部是身上没有伤口,检查不出死因,表情痛苦恐怖,死亡时间都是夜晚,各个事件相隔时间不等,从一天到六七天都有——至少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这样的。焰玄没有声张,他拿来这些人的档案,反复回忆这些家臣的经历,头脑中冒出了一个有点不可思议的想法。他特别选出了两个家臣做诱饵,让他们连续几天晚上在一个偏僻的甬道中执勤,果然萩出现了。两个家臣和焰玄一起,把萩围住。萩发现中计试图逃跑,但是被焰玄用缚道绑住,从围墙上摔了下来,倒在地上。
      “你果然是想杀他们。”焰玄慢慢走近萩,仔细辨认着她的脸。更多的记忆渐渐清晰,是那个人无疑了。
      萩轻轻一笑,没有说话。
      “之前那些人也是你干的?”
      萩面无表情,算是承认了。
      “你身手不错,够大胆,够聪明。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杀的?”
      萩没有继续理焰玄,而是冷冷地盯着那两个家臣。家臣们被她看得毛骨悚然。
      “主上,她不说就杀了她。”
      焰玄拔出斩魄刀,萩冷笑一声,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睛。
      死于刀下的是两个家臣。
      萩睁开眼睛,身上的缚道已经被焰玄松开了。
      “八十四年前,我下令家臣惩罚一个僭越、私闯公主寝殿的女侍童,可是没有想到那些家臣竟然轮番侮辱了那个孩子。可怜那孩子当时只有六七十岁。”焰玄说完,冷眼观察着萩。萩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是眼睛里露出了恐惧和痛苦,手不由自主地抱着膝盖。很显然,她在动摇。
      “当时将那些人轻易放过,也是出于维护家族体面,实属无奈。但想起来至今有愧,希望能有个机会当面向你道歉。如今我亲自动手杀掉还在苟活的两个无耻之徒,足见我歉意之诚。”焰玄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萩:萩对于焰玄的恐惧已经完全显露在脸上。大概当时自己一句话就给她招来横祸的记忆已经苏醒了,焰玄想。
      “恐怕你在朽木家也过得不怎么顺心吧,其实你如果肯回来,我必然补偿你当日所受之难。当然我知道只要我妹妹——准确的说,是你‘姐姐’还在朽木家,你就不肯回来。可是,你这几天做的事,会给她带来麻烦。即使我答应帮你隐瞒,你也会心存疑虑,认为天下没有这么好的事情。不如我主动提个条件作为帮你隐瞒的交换。你灵力只是中等偏上,可是没有斩魄刀,也不会鬼道,能杀掉那些人,说明你很会收集情报、趁人不备。”焰玄从怀中拿出一块蔷薇纹连环玉佩,递到萩面前:“这是‘自愿’帮我收集情报的人的进出大宅的暗号。拿着它,我就帮你隐瞒你在我这里暗杀家臣的事情。”
      萩的手微微抖着,接过了令牌。
      焰玄微笑道:“对了,这里才是你的家。如果发现银岭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也来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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