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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雨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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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难眠。第二日一早便发现眼圈微微发青。涂了许多粉才将其大致遮住。我还是着宫女的服侍。那些云锦珠翠都被我收了起来。
日子总是要继续过下去的,还是多做些实事吧。我从抽屉中取出伊水交与我保管的那封信,轻轻地置于怀袖中。
我出了屋门去了正殿,向伊水问了安。我与她之间只要没有旁人,自然是不用拘礼的。伊水带着些试探的语气问我:“昨晚哥哥送的琴,是拿去姐姐屋中,还是……”
我笑道:“还是有劳送到我屋中吧。”
伊水便唤了若瑶,若瑶允诺后便去了。伊水又笑对我道:“姐姐心情看似不错。”
我不过浅浅一笑,并未多语。我之所以笑,并非是心情好,只是一些事既然已作出了决定,就没有必要再纠缠不清。相信时间一定会抚平一切的。
我陪伊水用了点早膳。向伊水道明了我今日的计划。伊水嘱咐了一句:“姐姐路上小心。”我便去了。
时间隔得有些久了,那么远的路已记得不那么清晰。但还好。曲曲拐拐也算是绕到了。我躲在篱笆后面,阵阵寒风吹过,即使身上穿着夹袄,还是觉得有些微凉。那座孤楼仍旧如死一般沉寂,门口的两个侍卫,才给这方废土增添了一丝生命的迹象。
此时早已过了早膳的时间,离午膳又还要等好久。我躲在篱笆后面,百无聊赖地折着乱枝。太阳越爬越高,身上已不再有微凉之感。我时不时抬头看看篱笆外有何动静,知道临近中午时,有来了两个侍卫,这两个侍卫与我上回看到的两个身影更像些,原来是来换班的。
有过了一会儿,那个提着篮子的宫女出现了,还是同上回的那个。
我低头想了一下,即时绕过那道篱笆,向那宫女来的方向跑去。跑了许久,才见有楼房,这里大概就是永巷(1)了。我找到一个转角处,便躲到那墙后。伸头窥见那宫女正向这边来了。我有些紧张,心“咚咚”地跳,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但我必须得使自己镇静。我感到她快来了,于是理了理衣襟,像没事人一样直径向前走去。结果才走两步,正巧与她撞了满怀。
“抱歉……”那宫女的声音瑟缩且十分胆怯,又将头埋得很低很低,以至于我完全看不见她的长相。
“无妨。我也是不小心。”我微笑着道。
她大概是听着我语气和蔼,便试探性地抬起头,怯生生地望着我。我见了她,不禁心头一紧。她满脸的雀斑也就罢了,左脸上居然还有一大块浮肿,甚至令左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当真是有点儿不堪入目。只是我送信之事还得通过她,实在无奈,便仍旧不动声色地微笑道:“我叫蝶儇。你呢?”
“我叫雨槐。”她的声音终于少了些胆怯,却又显得有些虚弱。说话时,还不禁咳嗽两声,脸色也不大好。大概是有病缠身。
“你身体不好么?”我关怀问道。
“天凉衣薄,哪能逃过害病。”她十分无奈地叹道,诚然,她身上只着了件青色略显破旧的衫裙。在这种季节里,哪里能够御寒?她的话音刚落,竟扶住头,悠悠地差些晕了过去。
我忙上前将她扶住,她的手冰的没有一点温度,我刚一碰,自己的手不禁一缩,差些没有扶住。我道:“我还是扶你回去吧。”
还好,她的神智还算是清醒,于是在她的指引下,我扶她一路摇摇晃晃回了她的住处。
她的屋子也十分简陋,一点摆设也没有,桌椅也只是木头拼凑,一点儿漆也没有上。这可是王宫,纵使是住在永巷的宫女,住所也不至于如此破旧。
我将雨槐扶到床上,为她盖上不厚的被子。我抚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她的手心冰凉,额头却滚烫。我忙去用凉水洗了块湿毛巾,盖在她的额上。柔声安慰道:“平时多注意休息,多盖点厚被子,病才能好快些。”
雨槐却只叹道:“像我这样命贱又长得丑的,好不好又有什么区别呢?即使死了大概也没有人会在意。”
她如此伤感的话,虽然我不知为何,但我仍是柔声安慰道:“谁没有个三灾五病的呢?何况我不也只是个宫女,又有什么不同的呢?何必出此丧气的话?”
雨槐只苦笑道:“蝶儇,我想你一定不知懂受人歧视的滋味。你看你生的这么好看。将来定能跟个好主子,可不是就有好日子过了?”雨槐又看了看我,突然急声问道:“蝶儇,你是不是已经有主子了?”
我若说我是棠安宫的,出现在这里绝对是说不过去。且见雨槐病成这个样子,也实在是不忍再让她难过,又因雨槐若是对我心生怨意,那于我送信的事也是毫无益处的。于是我笑道:“我一个刚进宫的,哪有什么主子?成日闲来无事罢了。雨槐,你也别想那么多,一心养病要紧。我明儿给你送些厚衣服来,注意保暖才行。”
“蝶儇。”我听她轻轻地唤我。
“嗯?”
“我只是撞到了你。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我笑道:“什么撞到不撞到的?这可都是缘分呀!你瞧我与那些没缘分的,想撞还撞不到呢!”
雨槐疲惫地一笑,遂道:“从来没有人这样关心我。”
听她这话我心中疑惑,我不过是言语上安慰了她罢了,她竟出如此伤言,又以及她最初说的话。以为她是个因身份与相貌而自怜的宫女罢了,可又觉得不至于此。仔细想想,又觉得不想。雨槐大概是发觉了我脸上的疑惑。她淡淡笑了一下,将她的身世向我缓缓到来:“我从小脸上就有这块浮肿,家中贫寒,爹娘又有许多弟妹要养,我是长女,大概也是因为我丑。爹娘大概觉得我以后也嫁不了好人家,也没什么指望。便将我买到一个有钱人家去做丫鬟。到了那边,所有人都嫌我丑,夫人小姐们也不待见我。我只能一直做粗活,平日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主人家也见我这么不讨喜,又逢着当时宫里招宫女。我便被送进宫了。”此时的雨槐已是泪流满面,说道这她只是冷笑一声,“到哪还不都是一样,处处受人排挤。我总见比尔被分到哪个主子宫里去了,再回来看望故人时,只招来了一路的羡慕。而我,我都进宫三年了,却还是这么落魄。那些人见着我没出息,什么都给最差的。我总是害怕冬天,一到冬天,就吃不饱,也穿不暖,当然是没有人过问。到了晚上,我有时连觉都不该睡。只怕一睡,就醒不来了。”说完,雨槐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听了她的诉说,心中真是五味杂陈。我见她额上的毛巾已差不多干了。轻轻对她道:“毛巾干了,我去再用水湿一下。”雨槐微微点了点头。
我拿着毛巾出门时,同时重重地谈了口气,像我这样的人,还时常为自己的身世自怨自艾。可至少还有伊水给我真心的安慰。
而雨槐,她真的什么都没有,没有人关心她,也没有人在乎过她。甚至若真是哪一天她就这么去了,怕是也不会有人在意。我绸洗着手中的毛巾,心中也如这般翻滚。
我到底是没有经历过民间的苦难。了解了雨槐的身世,心中不禁充满无限的怜悯,也无故生出一种想要好好照顾她的念头。这样想着,怀中的信封的一角不知何时触碰了一下我的胸口。我心中了然,煜泽才是我最重要的人,最重要的事。
轻叹一声,遂进屋去了。
床上面色苍白的雨槐双目微闭,好似没了气息。听见我进屋的动静,这次微微睁开双目。我坐于她面前,将湿巾敷于她的额头。似是随意道:“我见你来时路人烟稀少。雨槐,可能告诉我你从何处来的吗?”
“西北处有一座旧宫殿,里面似是关着什么人。平日里姑姑也嫌弃我,不肯给我体面的活干。我日日去那里送饭罢了。”
“那你可知里面是什么人?”
“不知。”
我心下盘算着,待到晚上雨槐去送饭时,我可悄悄将信放入篮底,如此便可转到煜泽手中。只是要怎样做才会不被发现?何况又见雨槐病成这般,忙问道:“晚上还得去么?”
“不必。一天只送中午那一回。”
一天只一回?我听了心中不禁心疼。那地方本就荒凉得可怕,一天又只有一顿饭,这又该如何过下去?煜泽的境地大概还不如雨槐,无尽的荒凉与凄冷肆虐地折磨着他。他独守一人,当夜夜独上西楼时,又该如何解脱压抑的心……实在不敢多想。
雨槐见我眉头微蹙,轻声问道:“蝶儇,你怎么了?”
我立即恢复原样,微笑道:“没事。只是想着你身体不好,平日里也别太累着自个儿了。”
雨槐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蝶儇,谢谢你这般关心我。”
我还以她微微一笑。我留在这儿本也没有多大意义。只是心中怜悯雨槐的孤独虚弱,便一直陪着她,直到天黑后才告别离去。
回到棠安宫,便直接去了正殿找伊水,伊水见我夜黑才归,四下也没有旁人。便使了眼色叫若瑶将门关上。忙起身关切道:“姐姐怎去了这么久?信可是送到了否?”
我向伊水讲了今天的事,说到雨槐,我只说她真的很可怜。因为我想雨槐既是信我,我也应该替她保守秘密。我边说时,见伊水的神情似在思量着什么。
一会儿,伊水问道:“那个雨槐既然病重,怕是不宜下床走动吧?”
我声音中颇带怜惜道:“许是。明日可是要为她送些药去?”
伊水似有些不以为意:“我会叫若瑶拿两件厚些的衣裳,姐姐拿与她便是了。”
我对伊水的话有些不解:“病了难道不是该送药去么?她病得那么重,看着真叫人觉得可怜。”
伊水却更是不以为然,大有无奈之意地摇头道:“可怜?我的好姐姐呀,还是可怜可怜我们自己吧!不是所有人都值得,都需要我们同情的。若是为她送药去,她的病很快好了,那我们又怎么办?”
我默默提下头,被伊水连珠串的话说得怔怔。心中也不知是赞同还是不赞同。伊水忽然笑着拉起我的手,安慰道:“姐姐别担心,姐姐送些衣服给她,她同样会感谢姐姐的。”虽又靠近我耳语了几句。
我听明白后,浅笑道:“妹妹这样说了,我照着做便是。”
听了我的话后,伊水竟双膝落地,郑重道:“姐姐大恩,伊水没齿难忘。”
我忙上前将其扶起,叹道:“好妹妹,你何必要谢我。我这样做,不但是为了你,为了煜泽,何尝又不是为了我自己,你当真是不必谢我。”
伊水的神情很是动容。坚定地向我点了点头。
伊水真的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对于世人之理十分明了,懂得权衡利弊,这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儿来说真的是非常非常难得。难怪煜泽会这样喜欢。
更是发现,原来傻的人只有自己罢了。
向伊水道了“晚安”我便回屋去了。
进了屋,见“杨柳音”横卧在案上。我缓缓走上前去随意拨了一根弦。这样轻柔的琴音却在这极其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明亮。
小轩窗外,月色姣好。此夜处在这样一个宁静而又温柔的深处,望着眼前的“杨柳音”,我竟是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他。